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总裁家的总裁   作者:沧海焦树 文案 这就是两个酷帅狂霸拽的总裁谈恋爱的故事~ 这就是一个有匪君子和风流基佬儿没羞没臊的故事~ 这是两个原本都不懂得爱的大老爷们儿在相处中学会爱的故事~ 不管经历过多少风雨,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_^ 温馨为主,小虐怡情,保证HE~ 排雷:1.最重要的一点:大家对主角的名字估计会雷。。。但是其实原剧我自己也没看完,这文基本原创,二设多到丧心病狂,99%不涉及原剧内容,连背景设定都不是,只是用了帅帅哒主角^_^ 2.千万不要纠结文中的经济及社会制度问题,作者什么都不懂,专业问度娘,咱们这就是一个简单的谈谈恋爱的小说~ 3.文章不是想表现小白,但是小白的是我OTZ,因此人设很高冷但是主角大概小市民矫情病这都是我的错嘤嘤嘤【抱头】 4.我最不擅长写开头。。。所以整个第一章大概不太讨喜,不喜欢的亲可以直接跳过去【开怀大笑】 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所为,李唯克 ┃ 配角:吴梓珮,游所言,穆子初,李唯雅 ┃ 其它:都市童话,魔幻手机,鼠猫衍生   第一章(1)   “诶,好我知道了……行了,半年不见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了……”   游所为站在窗边,屋里明亮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在玻璃上映得纤毫毕现:身姿挺拔,肩宽腿长,烟灰色线衫松松垮垮的,领口开得稍低,散发出不经意的慵懒和性感。   “好好好,保证在你毕业之前搞定成吗?现在还有点儿事……”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户上划过弧线,停留在未经过允许便直接打开的门的倒影上。   倏然转身,对进来的女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视线扫过她穿着的睡衣时皱了皱眉,匆忙做出承诺后挂断电话,上前接过女人手中的文件。   “好了,多谢你……化梅,我希望今后你保持……衣着严整,好吗?我们两个现在这样住在一起,虽然各自心知肚明,毕竟还是要稍稍避嫌。”游所为略翻了翻,便把文件放在一边的桌上,努力使自己的神色显得严肃些,说出的话却还是温和有余,警告不足。   “为什么?所为,我们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难道还怕别人说吗?”化梅显得有些生气,抱着自己的双臂仰头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可是这么一个极品摆在面前,又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争取不就太傻了嘛!   游所为无奈地揉揉眉心,自从那个神奇的手机事件彻底结束以后,他对这个虽然稍有瑕疵,但是在最后还是选择了正确道路的姑娘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没错,她虚荣、浅薄,还有点鲁莽和愚蠢(他为自己的用词抱歉地耸了耸肩),她那些那些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堪称拙劣的计谋,和在最后表现出的勇气,使他对之的感官更偏向一个被教坏的孩子。游所为愿意相信——正像是他对小千所表达的意思——只要稍加引导和宽容,化梅能够真正散发出属于她自己的魅力。   ——他一向觉得,人在成长的过程,都要经历过一些事情,都会产生一些不健康的想法,但是,他坚信人性本来善良,愿意给别人多一次的机会。   “化梅……”游所为调整了自己的声音,使之不再透着说教的意味,“我们是朋友,但你这样做,”他苦笑,“不得不说我有些尴尬。”   如果说对楚楚,是他对那完全纯粹的天真和善良的向往,那么对化梅,便是一份单纯出于朋友间关怀的惋惜。   化梅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却被他轻轻摆手止住了。   游所为长叹一声:“你的困难我知道,本想着这房子不小,我们互不干扰,却没考虑到你一个单身女孩子,这样做对你的名誉也是不妥……这是我考虑有失周全,我得向你道歉。”他真诚地注视着对面女人的眼睛,“这样吧,明天我搬到公司去住,你且安心待在这儿,什么时候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再说,如何?”   “所为,”化梅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做纠缠——至少现在她还是游所为的秘书,而游所为对她也很是信任,她可不想因为急于求成而错失良机,“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说是这样说,但她自然是了解游所为的,这个男人有一种仿佛遗自江湖时代的磊落侠气,而恪守的准则和他身上自然而然的温润气质结合得圆融如意,像是古时候清傲慨然的国士——他这样的人,做出的每一个承诺都重逾千金,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决不是仅做客气的试探,而是真正真诚的为她考虑。   果然,游所为只是笑笑:“有什么可麻烦的,我住在公司,每天上班倒是方便许多。”   化梅也只能佯做腼腆地笑笑,暗暗握紧了拳头。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个如此优秀的男人她是越来越放不开了,在那样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下,他怎么能以为自己真的甘心做他的“学生”,他的“下属”呢?她可不是楚楚那种优柔寡断的小丫头,自己想要得到的,她自然会全力去争取。   游所为却是欣慰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便坐下仔细阅读刚刚送来的那份文件。   这是要送客了,化梅也不多做纠缠,她深知那样恐怕只会引起反感,乖巧地道了一声晚安,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这次倒是没有忘记关上房门。   游所为听到关门声,却没再在这件事上分更多的精力——以他智商情商成反比的水准,只以为这样便能把事情解决了,再没有想过也许化梅还喜欢他的可能性。   他一直把那次误会当作是化梅向往虚荣的一时冲动,当时也只是想着要负责,却从没有对她起过半点儿的心思——毕竟在他的概念里,他们所经受的教育、成长的环境和爱好与思维完全没有半分重合,连一分相似处和吸引点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轻易付出爱,甚至成为恋人呢。   更何况,幼时的经历使他心中筑起一道坚冰,那寒气从不外显,却早已把自己柔软的内里伤得僵硬而麻木,对于爱,他呈现的一向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   文件里并不是什么难解的事儿,游所为略加思索,便提笔做了决定,放下手中的钢笔,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身后的椅背里。   想起刚刚的电话,浅色的菱唇轻轻挑起来。   ——这小丫头,越发管得宽,从小那副爱调侃自己的脾气,久未相见,竟不减反增了。不过时间算算有了半年多,确实足够久,也是时候结束这边的事回去,不然恐怕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便要难以安眠了。   身为一个恨不得长在办公室的工作狂人,游所为办公室后面的小卧室自建成以来已经多次临时招待了疲惫的主人,因此里面的物件儿一应俱全,倒毋须再另行添置,只跟夜间值班的职员提一句,便正式搬进了公司。   说是搬进,其实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当晚上比平时又多了些不间断的工作时间后,洗漱干净靠在床上的他甚至有些失笑地觉得,自己以前两地奔波实在是没有必要得很,除了闹市区空气确实不如单独划出来的庭院清爽之外,这小房间着实让他喜欢——阳光充足设施完善,当然最重要的是,离他的办公室只要一墙之隔。   艾瑞克做的主要是食品生意,牌子走平民路线,多年下来,虽然业绩不咸不淡,但流传范围甚广,也算得上是声誉颇佳。游所为正经出任总裁以后,大刀阔斧几个措施下去,如今更是有口皆碑,销售额稳步上升,竟已堪堪在全国范围内站稳了脚跟。   “游总,”化梅一身职业装,早早便到了公司,手上还提着外带的早餐,“您今天早上九点跟王总约了会,中午安排与“安华”的代表在凯瑟琳共进午餐。下午规划处理公司业务。啊对了,备忘录这里标注着晚上有个私人约会,只有一个大写‘W’的备注。”简短地念了今天的主要日程安排,化梅一双大眼睛笑得弯起来,“还有,我想着你刚搬过来,肯定有些不适应的地方,所以来的路上给你带了早餐。”   “好的,多谢你了。”游所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示意化梅把东西放在桌角,便埋头在电脑上工作起来,“暂时没有事了,你到外面歇着吧。”   “嗯,那我先出去了。”   “欸,等下,”游所为停了停,还是出声叫住了正要转身的化梅,“我在这里很方便,以后便不用带早餐了。”   化梅一愣,想要开口再作一下争取,然而看着他头也不抬的样子,也只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退出了宽敞的总裁办公室。   她出去以后,游所为才有些无奈地拿起那份早餐——豆浆和生煎还温着,却早已过了最佳食用时间。实际上,因为早年的经历,他的胃口脆弱得很,平时只要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都很注意饮食,尤其是早上,向来是由营养师精心养护的。   游所为早上一向都是五点半钟准时起床,洗漱后花半小时查看全球市场行情和消息,并阅读新闻和电子邮件,之后做半小时的有氧运动。住在那所别墅时,那之后他就会早早出门,由专职司机送到公司,并在车上列出一天精确到分钟的规划。至于早餐,到达公司后自然会有私人营养师送到办公室。   艾瑞克员工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因此化梅从来没有跟他一起出发过。今天她自以为来得早,可游所为早已经用过早餐,又工作了有一段时间了。   游所为想了想,拨通内线电话,把昨天刚聘用的一个新职员叫了上来。   “游总,您找我?”不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便传进来,游所为抬头,向着门口微微一笑。   “小张吗?坐。”他温和道,“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还习惯吗?”   这个姓张的年轻人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此时公司大老板的突然召见和亲切询问让他受宠若惊。他拘谨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屁股只轻轻挨了一个边儿。   “挺……挺好的,大家都很热情,帮了我很多忙。”   游所为鼓励地微笑:“那便好……你今天来得早,还没用早餐吧?”他伸手把茶几上放着的豆浆和生煎往过推了推,“正好我的早餐多了一份,先垫垫肚子吧,我进去有些事要处理,我们待会儿再聊。”说着起身,双手往下虚按了按,阻止小张一叠声的推拒,“就当帮我个忙?”   他的眼神那么真诚,眼角稍稍上挑,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不管听到什么样的要求,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小张愣愣地点头,便见这过分英俊的老总满意地冲自己点点头,消失在了隐藏在墙壁上的门后。   第一章(2)   游所为倒不是为了处理一份早餐专门把人叫上来聊天,他只是一直有这个习惯,在有潜力新员工上任的第一天跟他们深入谈谈,问问他们希望在自己的企业中得到什么,又给自己的目标设立了怎样的期限。他脑子里记着每个人的回答,便也会在日常工作中不经意地提起鼓励,等这个期限到了,再与员工谈一次,决定其续约或留任的去向。   这样的方法无疑能有效地激励员工工作积极性——毕竟,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肯定比为了老板的目标努力让人精神得多。   只是他接手艾瑞克的时间还短,这法子的功效并未完全显示出来。当然,也不是毫无收获——就像小张情急之下最先想到的,起码艾瑞克的企业风气和谐,拥有一个良性的工作环境。   随意翻阅了几下最近的经济形势,估摸着那年轻人应该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早餐解决得差不多了,便适时推门走了出去。   在游所为26年的人生里,几乎从未使与他相处的人感到尴尬,良好的教养和天生为人着想的性格使他能细致入微地照顾到相处对象的情绪,让与之交流的人感到春风般的和缓与舒适。   他的风度与才气一样在圈子里人尽皆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人们提起他便不是先想他是游家倾注了希望与愧疚的三代,抑或之后匆忙间接手家业的年轻家主——像他这样魅力非凡、惊才绝艳的人物,足以让任何人看到他自己本身,而非身上附着的那些只是表面光鲜亮丽的东西。   谈话并不长,一个好的管理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游所为只是例行进行了鼓励,便将人放了下去。   即便如此,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八点出头,游所为看看表,发现在约见的客人到来之前已经没有时间再妥善处理一件公务——他的时间一向是计划好的,本来与新员工的谈话被安排在下午下班之前,却被一份意外的早餐扰乱了。   繁忙的工作中被不经意间空出一段儿,游所为随手拿起桌上的备忘录翻了翻,视线停留在那个标注着大写“W”的私人约会上。   “那个家伙……”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W”是他对好友吴梓珮名字的简写,他对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办法,如今这个状况,也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不过是一次闲来的玩笑,却给自己带来一段着实算得上丰富多彩的生活。   罢了罢了,只怪当时年少无知交友不慎。心里叹息着,一双总是温润的眼睛里却难得染上了真心的笑意,从抽屉里抽出一卷制作精美的羊皮纸,端正地在桌子上摆好。   ——反正得空,晚上便要见了,不如便帮他把这求了好久的诗抄了吧。   不论软硬笔,游所为的字都是有名的漂亮。他母亲的家族秦家书香传家,虽然因为当年的遗憾简直跟游家断了来往,对他这个唯一的外孙却是如珠似宝,宠爱非常。游老爷子自觉对不起亲家,对他和外祖家的亲近是乐见其成,从不阻拦。   写字最是能检验一个人的内心——有人说一个人的心境、修养、家教全都体现在一双手上,事实上,当这双手写出字,能透露出更多深层次的东西。   秦家对子孙教导极严,尤其信奉“字如其人”,孩子们从小最先接触的便是练字。游所为长到如今,学什么都快得很,哪怕学习时身体劳累些,在他的观念里也不算吃了多大苦,唯独练字这一项,不说现在还要时时习练,单是当时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还会偶尔出现在梦中。   有天赋、肯吃苦,再加上系统的教导和为人称道的心境修为,年纪轻轻的游所为已经是外祖常常带出去向同好们炫耀的最得意的作品,远胜几个秦家本家的表哥。只是他志不在此,也实在身不由己,这些事便只是在上流圈子里流传,从未流出去过一篇正经的手书。   便是因着这个,游所为的字在圈子里也是颇贵重——重的不是钱财,而是他肯为人专门书写的心意——要知道,能送出去的字,可不是像平时那样信手写就,要精心得多,也费时费力得多。   吴梓珮是吴家这一辈的长房长孙,借着吴游两家的世交他们两个那是打娘胎里就算好的交情——当然,真正说来吴梓珮更应该和当时的大少所思处好关系才是,不过感情这个东西很难说的准,明明是跟所思一般的年纪,他却偏偏喜欢跟小了三岁的所为呆在一块儿,哪怕是接触那些他平时最烦的文房四宝。   两家的大人没少调侃这一对“忘年交”,不过所思护着弟弟,两个人也是好哥们儿,再加上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游所为成为新任继承人,后来更是正式做了家主,对他们两个的交情,便更是没人多置喙什么了。   吴梓珮追叶家的小姐追得满城风雨,叶小姐爱字不是什么秘密,他求着游所为帮他抄情诗,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只是游所为实在忙,而且对他那游戏花丛的性子深恶痛绝,便一直没有应下,直到最近确定了他这次竟下了真心,才在此时想着帮了这份忙。   当时吴梓珮求的时候,自己也是抱着寻美风流的心态,根本对游所为松口没抱什么希望,后来感情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加深,他本身浑然不觉,只是见面便拿出来说说,摆出一副软磨硬泡的架势。   其实他若真的死乞白赖去求什么,便是与自己的价值观稍有冲突,游所为又怎么能不帮他这个忙?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两人自然没有专门讨论过,游所为不想做,吴梓珮更是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多花心思,以至于现在游所为真的把早和请求一起交到他手上的羊皮纸摊平压好,才倏然间发现这抄录一事,竟还没有主人指定的篇章。   他自是了解好友的脾性,也没打算专门去问,只是不过是在这闲暇时间随手帮一下的小忙,若要他等着吴梓珮想出来再专门抽时间去写,便做得有些过了。   略微思考一阵,游所为索性按着自己的想法,几笔便将叶芝那首著名的小诗默了上去。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吟咏,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的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假意,或者真情,   唯独一人爱过你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当你在灼热的炉子边佝偻弯身,   忧戚沉思,喃喃耳语,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着他的赧颜。   书写完成,游所为有些发愣。   这是他最在意的一首诗,也是他最不屑的对爱情的表白。   他永远记得当年母亲如何在漂亮的纸张上温柔地把它一次次摘录下来,用柔软纤长的手指细细抚摸,更记得她如何决绝地将所有写稿投入炉火,火光跳跃在脸上,却照不亮不复美丽的,哀戚的死灰颜色。   当初的承诺有多动人,后来的背叛便有多讽刺。   他扔下钢笔,疲惫地把脸埋在掌心里。这么多年了,当年的灼痛,仍是那么鲜明惨烈,想到关于爱情的诗,竟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它抄下。   “游总,王总到了。”化梅的声音响起,办公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一个西装革履,身材精瘦的男人被引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人。   “王总,”游所为不慌不忙地把桌子上的纸张收起来,站起身时已经带上招牌的笑,迎上去与来人握手,“欢迎欢迎,刚刚突然胃痛,没有亲自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哪里,久仰游总大名,此番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王鹏脸上堆满了笑,抓住游所为伸过来的手使劲晃了晃。   游所为为他过大的用力有些不适,面上却半分不显,他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与来人在沙发上相对坐了下来。   “化梅,给王总泡茶,用我……”   话没说完,便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王鹏故作调侃地一挥手:“不必不必,游总,如此佳人,岂能这样使唤……唉,不瞒您说,这次我来,可早早听说了您的喜好,”他接过身后秘书递来的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朋友送的——我就是个大老粗,可享用不了这么雅气的东西,这不,借花儿献佛了。”   “这……”游所为有些迟疑,他是没有想过,这个王鹏上来就送礼,将姿态摆了十足十,他若是执意不接,无疑会伤了双方的情面,可若是接了……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不愿意跟这个人过于深交。   “游总,不过是一点心意,难道是看不上这点东西?”王鹏已经佯作出不高兴的神态,游所为也只能接下,笑道,“王总哪里话,只是礼物贵重了些,在下无功不受禄啊!”   “嘿,你们文化人,就是想得多!”王鹏道,“咱们是什么关系,不就是一盒子茶叶,又值当什么!”   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秘书便上前来打开了茶叶,给他们两人一人泡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得专业优美。   第一章(3)   游所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眼看着这里的事情就要结束了,和姓王的公司这次谈判其实无关紧要,天性的谨慎让他不想横生枝节。   这个王鹏,明显是要跟他拉关系,可他自己的公司与艾瑞克相比不相上下,他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实在是没有必要。   他思维清楚,把自己的身份分得很开,王鹏现在的态度,显然不太正常。   王鹏继续道:“游总,我这次来,是想跟您谈谈西边那块儿地的事儿……”   “哦?”游所为稍微直起身,王鹏所说的,是他准备在结束这里前画上的一个句号——艾瑞克已经到了大规模扩张的时候,他带着公司员工们规划了很久,准备在西边城郊划出一块儿地来建设全新的厂房及生产体系。这对艾瑞克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   王鹏殷切地抽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探身向前,“您看,这是我们公司针对那块地做出的投标前景预测——游总,那地的竞标说白了,真正有实力的不过是我们两家,倒不如合作……”   游所为拿起文件,王鹏的语气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快速阅览了一遍那几页薄薄的打印纸后进一步加深了。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王鹏一眼,对面的人保持着热切的笑容,对上他的视线,眼里的精明僵了一下,随即慢慢降下了热度。   “化梅,带这位小姐参观一下我们公司吧。”游所为靠在沙发宽大的靠背上,目光没有离开王鹏,双手摆在胸前,指尖靠在一起,搭成塔状,做出思考的姿态。   化梅愣了愣,随即不情愿地上前,把那个被带来泡茶的女孩子请出了办公室。   她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王鹏脸上又恢复了一丝喜色:“游总,您这是?”   游所为摇头打断他,目光的审视中带有一点严厉:“王总,我只是觉得,我们接下来的谈话,您大概不会愿意让任何人知情。”   王鹏显得有些讪讪:“这又是怎么说的……”   “为什么找上我?”游所为拿起那份预测书晃了晃,“这已经构成了串通投标罪……王总,别告诉我你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连这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嗐,我说游总,何必那么认真呢,这种事不就是一个操作,这些年难道还少了?我王鹏别的不敢说,这事绝对给弄得妥妥帖帖,账面儿上绝对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还要侃侃而谈,游所为却已经把文件扔回桌子上:“所以我问,为什么要找上我?”他抿抿唇,脸上俊美的线条流露出一丝被冒犯的火气,“我以为,这半年来艾瑞克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这种违背法律和道德底线的事情,我们公司是绝对不做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王鹏一下子便有些下不来台,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起来。   “行吧,既然你游总看不上这点小钱,我王某人又能说什么?”他慢慢起身,咧咧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游总,话别说得太满,以后说不准,大家还有那么些互相帮助的时候。”   游所为跟着他站起来:“王总客气,艾瑞克从不拒绝真诚相邀的合作伙伴。”   王鹏的脸一瞬间有些扭曲,最后却还是露出一个圆滑的笑:“游总说的是……游总啊,我这个人呢,就是直肠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做事情也有欠考虑,您可多担待。”   “王总说的哪里话,所为还年轻,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也请勿见怪。”游所为客客气气地把王鹏送出办公室,关上门,眼中透出来一点唏嘘。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过于迂腐的人物,要掌控游家,更是不可能眼中只有分分明明的是非黑白。在商言商,一些无伤大雅的应酬和空子,他从不在意去稍作变通——利用规则而不是被规则束缚,是他当年接受训练时所上的第一堂课。   只是凡事都有个度,游所为心里有一条不能退让半分的准绳,任何超越那条线的行为,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拒之门外——其实当地位达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再着眼于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已经是无能的表现了,在他们那个层次里,想得到利益靠的都是真刀真枪的实力,因此阳谋要比阴谋耐人寻味得多。   说到底,王鹏这样的角色他根本没有看在眼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私都不过是哗众取宠。所以游所为根本不在意那样干脆利落的拒绝会不会因此与那个气量狭小的老总结怨——只是他这样的思维却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从前惯性的模式,因此而凭生的许多波折,却是此时没有预料到的了。   他接手艾瑞克以来,一向把这样的态度放在了明面儿上,却不想做到了这个程度,竟还是有人来找他想挑战他的底线——这样的人,他可是完全没有什么结交的欲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游所为只当是处理了一件不愉快的小事,转身便忘到了身后,那边王鹏一出总裁室,脸色却是刷地沉了下去。   “哼,什么玩意儿!游所为,大家伙儿客气称你几句儒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言念君子了?!假作什么正经,今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他在来之前把游所为这里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早已备下了两套方案,第一个便是刚才提出的与艾瑞克共同控制招标,若是游所为松口,这便是投入和风险最小的一种方式,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能得到不菲的利润;第二个却要复杂得多了……   王鹏抬眼瞥了一下送他们出来的化梅,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块蛋糕他无论如何都要分一口,既然游所为不仁,便休怪他不义!   “化梅小姐,不知可有这个荣幸,邀您共进晚餐?”   其实真正算起来,这个方案虽是麻烦些,可一旦成功,其利益也实在不是第一个方案所能比拟的。   “什么?”化梅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出邀请,一时有些错愕。   “哈哈,别误会。”王鹏换上了一副爽朗的笑容,“你是游总的秘书,我可不过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是这样,化小姐,我看你这样子,可是对我们游总在意得紧呐!”   化梅有些脸红,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哎哎,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我们游总长得帅,有钱,人品还好,喜欢他可是再正常不过啦……只是……诶,我也是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你可别介意……我听老范大概说过你们的事儿……当时可闹得挺大的?”   化梅脸色倏地发白,当时……若不是……若不是楚楚……   “嗐,你看我这嘴碎的,又乱说话!化梅啊,我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跟游总——你看我俩什么关系呀,我看着他现在这样子,实在着急啊!我就想着,今儿晚上你有没有空,咱俩一块儿合计合计?”   “这……这是不是……”   “别,你可别为难,我这人呐,就是太爱管闲事儿,经常没考虑,唐突了……这其实也跟我没多大关系不是……”   “您……王总您别这么说,您这么关心所为,我得替他谢谢您,今天晚上在哪儿,您定吧!”化梅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再这么跟游所为耗下去了,游所为纯粹拿她当普通朋友,这样下去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这王鹏貌似跟所为关系不错,倒不如看看他能有什么办法。   “这感情好,啧,所为能有你这样的女朋友,也实在是他的福气啊!”王鹏心下一喜,嘴里故作着感叹,掏出手机来,“来我记着你电话,晚上六点我派车接你去……你住哪儿啊?”   化梅羞涩地低下头:“我现在住在所为的别墅,地点是XX路XXX号。”   “诶呦,”王鹏一乐,“都到这会儿了呀?得,看来我也是瞎操心!”他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冷哼,游所为这人的性格其实很好揣测,更别提他还颇了解他们过去的纠葛——听说游总今儿个刚搬到公司来住,想必就是为了这事儿了。   化梅红着脸笑笑,并没有点破,只是急道:“您这么说就太客气啦……我们要好好相处,还有好多事儿要向您请教呢!”   王鹏搂着他的女秘书坐进车里,敞着门儿,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对了你记着,就是这辆车,到时候我叫司机给你电话啊!”   微笑着点头,看着黑色的豪车关上门,一溜烟儿跑远,化梅才慢慢走回公司里——这一次实在是天赐良机,她一定要好好准备才是。   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明天便是周六了,临近下班,大家都开始显得有些不同于平时的兴奋。   艾瑞克的员工管理很人性化,一般情况下很少有需要加班的时候,时间一到,西装革履的职员们便都抄起早已收拾好的皮包,去享受自己愉快的周末。   很快,原本灯火通明的大楼便一层层地沉寂下来。   只是总裁办公室还呈现出工作的状态——上午计划外支出的一段时间,让游所为再次不得不推迟了本来好不容易可以正常一次的下班时间。至于说好要来的吴梓珮——反正也算是为他的事加班了,那让他多等一会儿,也不算是过分吧?   与此同时,精心打扮过的化梅坐上了王鹏派去的车子,司机直接把她带到了一个位于郊外的私人会所。   被衣着精致的侍者引着走进包房,化梅一路上都有一种目不暇接之感。   她出身不算高,就算是后来成为艾瑞克的总裁秘书,不说游所为本就不太喜欢来这种地方,便是要来,也绝没有带上她的道理。   第一章(4)   不真正接触一个阶层,是很难想象那个圈子里真正的生活的,这家会所在帝都的富豪圈里也算排得上号,雕梁画栋,侍者云集,带着金钱和权力所带来的特有的奢靡气氛,化梅一进去,心里便已经怯了三分。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隐约意识到财富所能带来的东西。   “化梅啊,来,坐坐坐!”王鹏倒是恍若未觉,见她来了,还是很热情地迎上来,拉着她到桌子旁边坐下。   桌子上的菜品已经摆好了,玲琅满目的甚是让人眼花缭乱,其中很多她甚至根本从未见过。   化梅显得很是拘谨,说话都略带急促:“这么多菜,也太让您破费了。”   “这有什么的,”王鹏不在意地举起斟好酒的杯子,“来,大哥也不欺负你,这酒我干了,你随意!”说着仰头一饮而尽,还冲她亮了亮杯底。   侍者们在王鹏的示意下鱼贯而出,很快,包房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王总……”化梅刚想说什么,却被王鹏打断了。   “还叫什么王总,以我跟游总的关系……哦,还有你跟游总的关系,你叫我一声大哥才不算生分!”   “王……大哥,”化梅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您今天,是想跟我说什么?”   王鹏笑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来,尝尝,这家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化梅看着他,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能也举起筷子吃了几口。味道确实是意料之外的鲜美,她这么一尝,便跟王鹏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开始边吃边聊。   王鹏笑看着化梅,仿佛是在估量,半晌,才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索性换了一副表情,继续道:“化梅……我倒是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看见化梅脸色一变,仿佛要开口,便摇摇头示意她听着,接着说了下去:“别担心,我说了让你得到游所为的心,自然是不会食言——只不过,我现在决定摊开了跟你说明。”   以前他跟化梅接触不多,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事迹到底不是亲眼所见,总还保留了几分,因此存了轻视的心思——直到今天真正和这个女人相处,他才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熟悉的可怕野望,再结合她以往的作为便可知道,这女人虽然手段还拙劣得很,却是能狠得下来把良心和道德扔在一边来满足自己欲望的人。   这样有欲望的人其实一点都不可怕,你总能找到她的弱点,用那来诱惑她、威胁她,真正让人无法下手的,是游所为那种油盐不进的性格。   如此一来,只要给她一个理由,再略作润色,就不怕她不上钩了。   化梅没有说话,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只手有些紧张地搓揉着餐巾,静静地听着。   “游总啊,哪儿都好,就是这心呐,太难捂热乎……你看他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啊,心里跟咱们都远着呢!要说你为他付出的可也够多了,可是他呢!到现在都没清楚地给你个名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虽然说是要摊明了,可王鹏自然不可能真的全无保留,他表面上捧着化梅,看似打抱不平,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心里惦着那个肖楚楚,哪里看得见我的影子!”楚楚的存在,一直是化梅心里的一根刺,她一直觉得游所为是喜欢肖楚楚的,这份疑心在自己的补充润色下一点点扩大,到现在简直已经成为了她坚信不移的事实。   “……所以,你要打破现在的模式——游所为的人生顺风顺水,他想做什么,几乎都能毫不费力地实现,他家世高,脑子好,还有一副老天爷赐福的好相貌,你说他还缺什么?在这样的顺境里,那个对他不假辞色的小姑娘,自然显得与众不同了。”   看化梅好像被说动的表情,他振奋了精神,再接再励道:“所以,你要打破他的心房,就要让他面对那么一点儿坎坷。”   “可是……难道要我欲擒故纵吗?所为可不是傻瓜。”   “你怎么能这么想!欲擒故纵这招,早就过时了。再说你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经成型,现在突然改变,恐怕会适得其反。”王鹏一副甚有经验的样子侃侃而谈,“你们公司最近不是准备竞标一块儿地吗?”   他诡秘地凑上前,终于把自己的目的抖了出来:“我也不瞒你,在这件事上,我的公司和艾瑞克是竞争对手,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关键的信息,让我能成功把这块地标下来。”   “你……!”化梅惊地一下子站起来,“你竟打着这个算盘?!”   “哎,别激动。”王鹏老神在在,冲她打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你先听我分析——不错,我这次对艾瑞克,是没抱着什么好心思,可是无奸不商嘛,你也不能说我错不是?”   他见化梅怔愣半晌,还是缓缓坐下,不由心里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个多少有点冲动的女人一气之下跑了,那他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用的间谍去?   “你想啊,这种竞标,失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那得怪他们技术不够,游所为怎么都不可能怀疑到你头上——相反了,他狠狠跌了这么一次跟头,肯定得伤心失意吧?到时候你再去安慰安慰,温存温存,这,这说不定不就水到渠成了嘛?”   王鹏避重就轻,把事情描述得无比美好:“而且,艾瑞克失一次标,也不会有什么实在的经济损失,毕竟现在还在准备阶段,什么都没有投入,最多就是重做一次策划,下次再竞别的不就行了?这样你就不担心了吧!”   “真的?”化梅有些动摇,她大学修的并不是经济,平时对这方面也全无一点兴趣,是以对王鹏的话将信将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我也不多要求你什么,待会儿我给你张单子,你把那几个数据给我就成——你是游所为的专属秘书,他每天批的文件哪个不得你过手,再不济在他们开会的时候你留心听听,找这么几个数据再简单不过了。”   “可是……这真的能让所为接受我吗?”   “哎哟我的化梅诶,你怎么就不相信大哥的话呢!是,我承认是对游所为不安好心,可是咱俩各取所需,我对你的诚意可是真真的,”王鹏拍着大腿,手心里却紧张得冒了汗,眼看着化梅就要答应了,只要过了这第一关,以后的计划,还不是由他搓圆捏扁?他握着拳,正正地盯着化梅的眼睛,仿佛已经看到钞票雪花一般朝自己飞了过来,“得,这样,为表诚意,我先给你些零花钱置办些衣服首饰,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笔钱!”他从怀里掏出支票夹,填了一个数字递过去,“就当大哥给你们定情送的礼了,也是心意,可别嫌少。”   化梅盯着那张薄薄的支票,连呼吸都是一滞,她算是见识了这些大老板出手的阔绰,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这下更是受到了重重一击。   有钱拿,以后还能趁机拿下所为的心……而且,还不会对艾瑞克造成巨大的损失,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答应呢?她坐在那里,已经被这纸醉金迷的环境和王鹏犀利的攻势弄得晕晕乎乎,本就不算太厉害的脑子这下更是失了清明,不受控制地接过支票和王鹏一并递过来的记录了需要数据种类的清单,像做贼一样藏进包里。   “好……我同意了。”   王鹏志得意满地笑了,他殷勤地给化梅添上酒和菜:“好,果然是女中豪杰!我就是敬佩像你这样的姑娘,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章(1)   另一边,游所为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随意把笔扔到桌上,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他扫了一眼办公室的钟表,无奈地发现已经快要八点了——无疑错过了正常的晚饭时间。   “这下子,又要被那个家伙数落了。”   无奈地摇摇头,把西装外套搭在手里,直接乘电梯下到地下一层。   好歹是周末,今天他早已通知了司机老吴不用专门等他下班,可以早点回去跟家里人吃个晚饭。再说他是要回老宅,还得伺候一个经常想起来一出是一出的大少爷,带个司机也实在没有必要。   汽车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转瞬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游家老宅说是老宅,实际上却才建成不久,是游家自己开发的产业,算是家里在帝都置办的主宅,位置在六环开外,长安街上,旁边儿就是京杭大运河。   实际上游家真正的产业重心并不在国内,当年家族开始靠盐运起家,后代更是不少在朝廷里身居要职,官商结合,在江浙一代是独一份儿的望族。   那场关于鸦片的战争打响之前,大商人们跟国外的贸易实际上大多都出于优势地位,游家就是在这样情况下将家产翻了一番,所积蓄的财富,实在是难以计数。   当时的家主是一个极其有远见的人物,且家里养着几个国外来的传教士,眼界十分开阔,在战争之前当机立断举家迁往欧洲。   强大的资本和对时局精准的把握让家族乘着资本主义和战争的大潮发展得风生水起,势力不减反增。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更是又一次看准了时势,进行了家族的第二次大迁移,在当时新兴的美利坚站稳了脚跟。   在国外发展那么多年,家族的血脉不可避免地混杂了各国血统,除了本家嫡系有限的几人一直和几个相似情况的大家族守望相助,不时联姻而保持了血统的纯正外,其余的分支不过是保留一个姓氏,实质上基本上已经完全西化——这也是想在陌生的地方打出一片天地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游家虽然是这样的情况,从小对子弟的爱国教育却进行得十分严格,就连当年那个混乱的年代都有不少子弟学得一身学问后回国支援祖国建设。家族也在经济上从不吝啬,战时那真是拼着倾家荡产的架势往回捐钱捐物,与政府的关系维持得十分不错,当时的家主——也就是游所为的爷爷,在建国后还得了个颇大的虚衔儿。   他们不是富豪,而是真正的人们所称的世家。   国内开放之后,游家也是第一批进驻的外商——当时的企业是在国外注册,资本都归属于海外——乘着政策的春风成长起来,发展到如今,在国内也是数得上的财团。而在那之后,从游父那一辈开始,游家的小辈便都改回了故国的国籍,家里也在逐渐把经济重心进行转移,只是起步毕竟相差太多,现在成效还不大。   本来在这事儿上他外祖家倒是能帮上忙的,上一辈那么官商结合地联姻,原打的也是这么个主意,只是当年的事儿闹出来以后,除了所为所言两个小的,两家便算是断了往来,游所为这些年在帝都工作倒时不时去外祖家看看,可却是绝不会拿游家的生意劳烦他老人家了。   车子下了高速,拐进那一片巨大的临河原地。   这实际上是一个独栋别墅群,游家在中心给自家留了一块儿宝地,剩下的地方依地势规划出一片片互不打扰的中式建筑群,从精品小院到壮阔的大宅都有所安排。   整个区域便像是古时候帝王家巨大的园林,风景原始,独到复古,与现代的灯光和设计融合为一体,静街、深巷、馨院、花溪、山水园交错,端的是美轮美奂。   若从高空俯瞰,便可发现中间儿五座各具特色的大宅呈五星状,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游家主宅,排出一个正统而完美的风水局。   天色已是深黑,月明无星,游所为从车库出来,绕过几只栩栩如生的仙鹤雕塑,正想往说好的书斋去,却在路过中心湖时不经意在湖畔平台上看到一个隐约的身影。   不是吴梓珮。   游所为深信自己的眼力,虽然现在平台上依照吩咐没有掌灯,可单凭月光他也能看出那个远观都能感到颇劲健的影子不是那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儿所能有的。   他倒是不至于因此警惕——虽然国内有权限来此的本家目下只有他,他自己也不常回这主宅来,可是对这里的安保措施还是很有信心的。更不必说这平台是用作抚琴品茗之所,里面除了他惯用的一套茶具和一些上好的茶叶,根本没有什么可招致觊觎的东西。   为保万无一失,游所为还是掏出控制器将那平台附近的灯光调亮了,才朗声道:“请问这位先生……”   “哎,所为,你总算回来了!”话还没说完,一个气势汹汹的怀抱便从后面扑了过来,游所为当机立断敏捷地一躲,再回身,就看见好久不见的好友笑吟吟站在原地,穿着一如既往的骚包,一双桃花眼里勾勾挑挑的,深处却藏了一点关心。   “不是早就通知你了嘛,怎么竟让本少爷在这儿等这么久,看,我的客人都被你这儿闷坏了。”   “客人……?”   “可不是,”吴梓珮一蹦,拉住刚刚听到声音走过来的那个平台上的男人,双手往游所为鼻子前边儿一推,“瞧,李唯克,我大学同学,你该听过的吧,李家的小子。”   游所为对他跳脱的性格已经见惯不怪了,此时还能保持住自己稳妥的风度,冲那个男人伸出一只手:“幸会,李先生。”   梓珮介绍这个人,对于同学二字竟是排在家世之前的,显然交情非同一般,那么既然有着同一个朋友,他们两个之间的称呼,便也不能太过生疏。   李唯克定定地看了他一秒,也笑开来,伸手握住他,道:“幸会。”   游所为这时才有机会细细观察这个只闻其名而一直未能得见的男人:他穿着线条粗犷的黑色大衣,细节处精致的设计把他的身材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头发理得很短,同样的一双桃花眼却释放着与梓珮截然不同的侵略气息,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纯男性荷尔蒙。   他心下一哂——早听说这位李家的少爷是情场高手,荤腥不忌,不知迷得多少男男女女鬼迷心窍,如今看来,果然是资本雄厚。   与此同时,李唯克也在审视着游所为——游所为简直是他们圈子里这一辈儿的标版儿,打小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世家子弟大多有所擅长,惊才绝艳的每一代也不在少数,可再没谁像他那样,优秀得好像是教科书里走下的模版,修养、长相、家世、手段,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儿不妥。   ——更别说他那跌宕起伏的童年和后来的经历,在他们这些人在圈子里的场合还被称作X少的时候,便已经完全掌握了庞大而盘根错节的游氏帝国,成为这一辈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主。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孩子,尤其是从小被当成未来当家养大的嫡子嫡孙,哪个的性子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强硬和傲慢,在哪里说话都是掷地有声,可偏偏总被这么个人压着一头,以前是没见过,虽然总听人——尤其是那个话痨儿吴梓珮——念叨,可到底心里不是那么服气儿。   如今见到了真人,才知道有些事你不服气还真是不行,这人就那么简简单单站在那儿,自然便生出一股教人亲近的气质,他们这样友好而平等的地位感受到的是亲和友善,也不难想象面对不同的角色,这位游家的年轻家主会拿出怎样不同的感觉了。   其他的先不说,单谈外貌,以他李大少阅美无数的眼光,便也不得不叹一句:世间竟有如此的人物!   游所为长相是很精致,添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鼻梁高挺眉目如画,却半分不显女气。一双眼睛极黑,幽深不见底,却仿佛泛着清凌凌的波光。   他穿一身简单的米色风衣——这颜色看着雅净,实际上最是挑人,很难有人真正把米色的衣服穿出这么好看的韵味来——腕上挂着串松垮垮的玉质砗磲,衬得他肤色更加雪白。再配上风格简约的灰衬衫白裤子,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实在是个难得的衣架。   李唯克生平第一次,在看见一个人的第一眼就对人家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不那么正当的那种——只是他几乎是立刻就控制住了自己稍动的思想,他们这样的身份,最是明白什么人能动,什么人最好连想都别想。   要说这些正经的家族,对子女的感情反而管得不那么严厉,大多数人也十分知趣地把感情和义务分得很清,就算是吴梓珮,若他俩对对方都有那个意思,那两个人在一块儿也算是一桩很成谈资的风流韵事,一点儿不影响真正的地位和今后娶妻生子。   ——当然啦,他俩之间是半分意思没有,吴梓珮那家伙,长得倒是挺招人,可也不知道怎么地,半点儿不合他的眼缘。再说以他那个性子,怕实在是个地球上只剩下他和另一个男人了,都掰不弯的纯种直男。   只是游所为不行。   游所为情况很特殊,他几乎与这圈子的随性格格不入,像是中世纪的求道者一样禁欲修身,简直是一道能把黄河抽打干净的清流。而且当时游家的事闹得太大了,虽然外传得并不那么详细,可是也能了解到他对这档子事儿深恶痛绝的态度。   要是为了这些上不了台面儿的欲望彻底得罪了游家的当家人,那他也就太愚蠢了。   第二章(2)   李唯克遗憾地放了手,美色当前却是全身剧毒,这滋味儿着实不好受。   “成了成了,最烦你们这副假正经的样子。”吴梓珮差点想上前把他们两个人相握的手掰开,他哥俩好地把一只胳膊搭在游所为肩上,嬉皮笑脸道,“我算是明白这么好的房子你怎么就总是不稀罕住了,一个人住在这么个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还大得吓人的地方,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   游所为就拿眼白翻他:“哪有那么严重了,不过是离市区远了点儿,我不想每天跑罢了。”   “得了吧你~”吴梓珮不以为然,忽然又想起什么,拿胳膊肘碰碰他,“哎,那你不是在青龙湖那儿买了套小的吗?怎不叫我们上那儿去……这宅子多久没接待过人了,那厨子见了我,简直跟见了亲人一样。”   “那套……”游所为脸上有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正借给朋友住呢。”   吴梓珮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闪动,坏笑着凑过去:“怎么,莫不是我们的好学生终于开窍了?金屋藏娇啊……”   这下连李唯克都把耳朵竖起来,不论是游家未来的女主人,还是修士一样的游所为可能的感情生活,这话题都太让人感兴趣了。   “别瞎猜,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只是情况有点复杂,具体的我以后再跟你说。”游所为说着狠狠瞪了吴梓珮一眼,“要不是你搞出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赌,我哪能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儿——诶,要说离赌约结束还有段日子,你怎么自己来找我来了,莫不是认输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边走边聊地到了正厅,因为回来得晚,游所为早先已经通知了不必正经准备晚宴,不过是弄了一些清淡精致的小点喂饱了嗷嗷待哺的吴梓珮。现在桌子上还摆着些精巧的茶点,他随手拈起一块,慰劳了一下自己空空的肠胃——幸好晚餐不必像早上那么注意,不然他现在恐怕连站在这里谈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家都是年轻人,并不那么讲究,几个人也不管座次,随意围成一圈坐在软塌上,吴梓珮眼睛放光地盯着中间茶几上的茶具,道:“先不说那个,你的茶艺我可是跟唯克吹嘘了好久了,今天你可不能敷衍我——哎,你这儿有什么好茶?”   游所为挡住他开始乱翻的手:“行了行了,这个不成,大晚上的喝绿茶你不想睡了?你还想喝什么——就正山小种,别的没了。”   李唯克饶有兴趣地看着游所为把桌上摆着的紫砂茶具撤了,换上一套光泽莹润的青花瓷来,往热水壶中注入一边特别拉的龙头里抽出来的泉水,把壶架在小小的炉子上。   他自己本身对这些茶艺什么的也挺感兴趣,只是懒得亲自上手摆弄,如今见游所为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什么都还没见着,便已是醉了三分。   吴梓珮笑眯眯地看着那壶水,嘴里道:“那可不怪我,要怪就怪所言那个小丫头去。这不是唯克准备回来发展么,我来陪他踩踩盘子,还不是想你了嘛——”他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愤愤道“虽然时间没到,这赌约我现在也是是不指望能赢了,你那宝贝妹妹说得没错,你简直就是个妖孽!”   他转头看见李唯克有些茫然的样子,就冲他摊摊手:“这事儿说来话可就长了。”   “没关系,”李唯克往后一倒靠在软垫上,“现在咱们正好都闲得很……你以前竟没跟我说过,一定是有趣的事儿。”   如果吴梓珮的脸上能显出符号来,现在一定是个“==”的表情。   “好吧,我就给你说说。”   游所为给了他一个“自作自受”的眼神儿,低头关注炉子上烧着的泉水。   “你也知道么,所为有个妹妹所言,平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诶我跟你说,这兄妹俩长得可像,十足十的美人儿模……咳咳咳咳,”他刚刚兴奋起来,冷不丁碰到游所为扫过来的眼刀,一时差点儿把自己呛住,连忙停下来一阵咳,尴尬地转了话题。   李唯克倒是在内心颇赞同地点点头,以游所为这个长相,若是他妹妹长得像他,那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吴梓珮看着他的眼神儿,就知道这货心里想着什么鬼东西。为了好友的小命着想,他难得大发慈悲地在接下来的叙述里冒死不着痕迹地提点他一下。   “咳,你不认识也不奇怪,所言年纪小,今年也就将将成年,所为对他这个妹妹可是千娇百宠的,就怕给什么大尾巴狼当了便宜大舅子——诶所为,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个态度,你可当心以后所言嫁不出去。”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游所为头也不抬,凉凉的一句就止住了他的话头儿,正好壶中的水正好微沸了,蟹眼已生,正是温盏的火候。   游所为把水取下来,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悠闲地把水注入到茶壶茶杯里,给杯壶升温。反复淋过几遍以后,又加了水重新做回炉上,用小匙将赏茶盘里备下的红茶轻轻拨入茶壶里。   李唯克盯着他骨节圆润,修长玉质的手指,耳朵里注意着吴梓珮继续的话。   “……然后有一天所言小丫头就跑我跟前儿炫耀,说她哥哥多能,当年迅速接手游家半点儿没靠老爷子帮忙,就算是没有那些人脉和背景,照样能创造出奇迹来。”   李唯克的注意力被他的话拉了回来,当年游家的动荡流传甚广,前一任家主突然遭遇空难离世——那跟他过世的可怜妻子如出一辙的归宿,可作为下一任当家的游所为才刚刚二十三岁,博士都还在读,一时间大家都纷纷猜测久未出山的游老爷子是不是要重出江湖,或者是游父的兄弟接管本家,好歹把这大厦给撑住。   可是不论哪一种方式,都势必会给游氏带来巨大的损失,游老爷子当年虽然多方努力,到底是没转回心心念念的祖国国籍,现在游氏正在往回国内发展的关键时期,他那样的身份实在不适宜再出来主持大局。   至于游所为的叔伯们,为了防止内斗,游家每一代对不同子弟的教育根本不同,铺设的人情脉络也不同,就算是他们在自己的领域甚至是商界能够风生水起,骤然回来接手家主之位恐怕也会造成巨大的混乱。   谁也没想到最后站出来的居然是游所为,他直接暂停了学业,雷厉风行地接管游氏,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就振作了当时风雨飘摇的企业,惊掉了一地眼镜。   吴梓珮继续:“我就逗她啊,结果一来二去的,就下了那么个赌约。”他摊摊手,“让所为选一个没什么资本,规模不能太大的子公司,在半年左右的时间里把它做活,不能动用总公司的一切资源,也不能使用他游家身份带来的福利——当然啦,除了生活助理一类,毕竟大家就是玩玩,又不是去修苦刑,可不能把身体给拖垮了。也亏得所为过去一向不喜欢在媒体面前露面,好歹现在还没被拆穿。”   游所为瞥瞥他:“算你还有点人性……唉,只是这半年,真是一言难尽。”他摇摇头,想起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其实他真的冤枉得很,莫名其妙就被卷进去,苦头真是没少吃。   不过能结交到那些可爱的人,也是无可估量的收获。   吴梓珮咧嘴笑笑:“我先忽悠好了所言,然后所言才自己跑去求的他,所以——一向妹控的游总就只能接受了。”   游所为撇嘴:“你是拿捏住言言了,知道只是她想要的,我自然会尽力帮她做到。”   吴梓珮冲他耸耸肩,又对李唯克道:“诶,你不是要发展国内市场,倒可以跟所为取取经……就那个艾瑞克,这半年势头可足吧?有时候我总那么不得不羡慕嫉妒恨呐,你说他那脑子到底长什么样儿……”   壶里的水在他刚刚的碎碎念中早就开了,正是“蟹眼已过鱼眼生”的时候,游所为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将壶高高地托起来,对准茶壶 ,让沸水沿壶壁激荡而下。   倒去第一泡洗茶的水后,他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动作。   幽幽的茶香瞬间就飘出来,而这香味在提壶将三个摆成一圈的小茶杯里都斟入茶汤的时候,变得更加浓郁而清甜。   泡好的茶水汤色红艳,杯沿有一道明显的“金圈”,而叶底嫩软红亮,让人看着恨不得将那一小杯立即吞下。   李唯克和吴梓珮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小杯上,一时间刚刚的说话声都消失了。   游所为一摆出“请用”的手势,两个人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那一杯托起来,先细细闻赏了,再举到唇边缓慢啜饮。   李唯克眼一眯——果然是口感醇厚,余韵绵长,丝毫不输专业茶师的水准,只是游所为亲手冲泡的这杯茶里,却带有着商业化的茶艺表演者所没有的一种独特的,荡涤人心境的韵味。   茶壶不小,倒出三杯后还余下不少,游所为把剩余的全部注入另一个雕花的西式白瓷茶杯里,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一边解释道:“这茶冲泡三次最好,而且不同于别的茶叶,正山小种更适宜调饮,汤冷后更是甜润可口,我先存下,待会儿交给李师傅让他调几杯秘制奶茶。”   李师傅是游家的专属厨师,他师父几代人都专为游家服务,从大清一直跟到现在,传的一本菜谱,在整个上流社会都是鼎鼎的有名。这一辈的正经传人在美国伺候老爷子,偶尔准备一两场重要的宴客,只是拨了这么一个徒弟跟游所为回国,也算是照顾他的口味。   游所为有一个与他给人的感觉很不相称的爱好,就是甜食,这李师傅专擅各种甜点饮品,两个人相得益彰,哪怕游所为不常回老宅,平时所用的食物也大多都是李师傅这里做了给他提供过去的。   吴梓珮当然清楚他这个小爱好,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李唯克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无比成熟坚毅的大男人竟然有这种喜好。   游所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手下不停,青花的茶盏在修长的手指中流转圆融如意。   第二章(3)   李唯克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人家脸上拽回来,转而看向吴梓珮:“哦?这公司就是你们的赌注吗……难怪,我这次回国之前做了调查,在帝都这块儿就注意到它了。”   其实以艾瑞克如今的规模倒真不至于能引起他的注意,只是手下调查得详细,这公司最近的崛起势头算是独一份儿,连股价都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稳步上扬。他略略看了几眼,便被那天马行空又透着严谨套路的行事风格吸引了目光,没想到,却是这早闻其名的游所为的手笔。   “是吧,”吴梓珮翻翻白眼,眼明手快地从第二泡里抢了一小杯出来,也不管游所为拿眼瞪他,一仰脖儿用干白酒的方式闷了下去,“要我说,得这样喝才够爽快……老李啊,你是不知道,所为可还烧得一手好菜——这个也是所言那丫头出卖的,啧啧,这小丫头还真是好运得很,这事儿所为连说都没跟我说过,却在那儿给她做了一顿又一顿的——这也是我们这次的赌注,他要是输了,就给我收拾出一桌子菜来,让我好好饱饱口福。”   “那要是你输了呢?”李唯克挑眉,没想到游所为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做饭……再看游所为半垂的脸上泛起的坏笑,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为拿出这么半年的时间陪你玩儿,还下了这么大的注,你要干的事儿,肯定不轻松吧?”他自然而然地跟着吴梓珮换了称呼,顿时舒坦起来,觉得自己实在是本来就该这么叫的,合该跟他亲近,合该用最亲密的称呼叫他。   一提起这个,吴梓珮顿时苦了脸:“可不是,他叫我一年内都不许再跟姑娘们约会……”   “哈哈哈哈哈……”李唯克不禁喷笑,这法子促狭得很,多亏游所为能想得出来。吴梓珮那个花花公子,让他一年不能出去约会,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游所为闲闲道:“我烧的菜是那么好吃的吗?再说了,我也没限制死你,不是给了一个名额么,你吴大少爷要是有那能耐追到叶家的小姐……咳,也是好事一桩不是?”说到最后,他也忍俊不禁起来。   吴梓珮不禁更是沮丧起来:“你快别提了,那妞儿傲得很,对小爷一点儿不假辞色……唉,我说所为,好所为,你就帮我一次忙吧……”   游所为正把最后一泡茶尽数倾注到白瓷茶杯里,看着那漂亮的金红色泽心情一时非常愉悦。摇铃唤人来给李师傅送去,幽深的眼仁儿跳动出来点点孩子般的快乐。   他懒洋洋的,手一抖把腕上的珠子褪下来,捉在手里一粒粒把玩,好整以暇地看着好友着急上火的谄媚样子。   “叶家在政坛可不是一般的小门儿小户,你要招惹人家的小姐,问问你自己,准备好拿出来联姻的诚意了吗?”   李唯克的眼珠子被他扯得一阵阵往过转,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成了斜眼,索性光明正大地转过去,反正大家正在谈话,只要眼神儿别太露骨,盯着谁的脸也不算太失礼。   他心里痒得很——也许是出于男人的征服欲,游所为跟他以前任何交往的对象都不一样,他身上那种长时间出于上位者地位积淀出的气质与温润的表象糅合在一起,浑似一块被精心雕琢的和田红玉,散发着沁润而稀世珍贵的光芒。   吴梓珮一下子蔫下来,讪讪的不说话了。   “梓珮……”游所为看他这样子,也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小了,今年都要30了吧,岚汐真的是个好女孩,你——要不要正经考虑一下?”   吴梓珮一时沉默,难得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再说吧,我总觉得还没做好准备……”   游所为也不逼他,摇摇头,道:“行了,我不多说,你自己自己心里有数才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扁盒子,“今天刚好有空,想着晚上要见你,就顺手帮你抄了。”   “所为……”吴梓珮一时瞪大了眼——他虽然一直把这事挂在嘴上,却真没想着让游所为有一天能同意帮他这个忙。   当年的事情他作为游所为最好的朋友了解的比外界的闲言碎语详细得多,因此深知游所为对他对待感情的态度有多深恶痛绝,也知道以游所为的性子,是多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专门去倾注他的心境和笔力。   可是现在东西就摆在他面前了,虽然早就了解并笃定于他们的交情,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能抑制地感动。   吴梓珮飞快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几乎是从游所为手里把那个盒子抢过来,颠来倒去地观赏:“真的啊,哦我真是太爱你了,所为宝贝儿,来,让哥哥亲一口~”   游所为面无表情地一巴掌糊在他凑过来的脸上,直接把人推了个趔趄。   李唯克黑着脸,用左手一把抓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右手,刚刚那一瞬间,他真想把一脸猪哥相的好哥们儿大耳刮子呼到外太空去。   ——╮ (╯▽╰)╭没办法,混迹欢场的禽兽们通常就是这么见色忘友。   “你没说要抄什么,我就自作主张了……”游所为眼光黯了黯,吸了一口气,“你送出去之前考虑好了,这,这不是能随便送的。”   他忽然有点后悔了,虽然自己是已经差不多确定了梓珮的心意,可是以他那个没有长性的性格,往后跟叶岚汐相处如何,还真不好说。   如果真的……难道他又要给这首诗制造一出悲剧?   吴梓珮迫不及待地把盒子里的小纸卷抽出来,展开来。   李唯克坐在他旁边,再自然不过地侧过头一起去看。   关于游所为的字,他在家里也听着老爷子说起过那么一耳朵,这时候见到了人,更是对人家的字极其感兴趣起来。   游所为的字与他给人的外在感觉截然不同,线条粗犷,墨兰色的字迹苍劲洒脱,很有力度。   李唯克眼睛一亮,一个人的字的风格可以模仿,其中的风骨却是独一无二,他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君子内心里,是和自己如此契合的潇洒。   吴梓珮读完,抬起头眼神却更加复杂。   “这首诗……”   他几乎是心疼地看向比自己小了六年的好友,心里已经对自己的冒昧开口感到十分后悔。   倒是游所为故作轻松地对他摆摆手:“别多想,不过是对它熟悉罢了,一时顺手就默了出来。”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好了。”   大宅子占地面积很广,其中小桥流水,庭院众多。游所为自己的主卧一向是备好的,只是主家院子里的其他房子按家规只能给本家人及亲眷居住,吴梓珮早就嚷嚷着要好好逛逛他家这“大观园”,再自己挑选住处,因此并没有给他提前准备,更别说不请自来的李唯克了。   只是今天他回来晚了,这参观的行程也只能这么搁置下来。   其实准备院子也不难,宅子里平常日日都是要养护的,也为了预防主家的不时之需,吴梓珮看他明明累得很却还端着,显然已经是强撑的姿态,一声儿地表示自己随佣人去就寝就好,让他快些躺下歇息。   以他们的关系,也确实不用讲究那些虚的,这一晚下来,他与有着共同好友的李唯克也算是相熟,也就不再坚持,送他们出了主院,便径自回房休息去了。   李唯克处心积虑地跟着吴梓珮住进一个院子,洗漱过后做贼一样溜进人家房里,一把把倒头就睡的损友揪起来。   “哎,老吴,等等。”把人摆在自己边儿上,揪着领子晃晃。   “怎么了?诶诶诶别晃了别晃了。”吴梓珮被他晃得头晕,“大半夜的你又发什么神经?”   “打个商量呗……”李唯克讨好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那首诗,你给我成吗?”   吴梓珮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想干嘛?”他坐正身体,恶狠狠地盯住李唯克,“老李,我可跟你说,你那套风流把戏要是敢用在所为身上……”   “不是……”   “我告诉你,那首诗对所为意义不一般,这东西我收下了,可也没打算送出去。”吴梓珮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正经,“所为诚心待我,我吴梓珮虽然性子浑了点儿,可也不是能随便糟蹋朋友心意的人……说实在的,”他苦笑,“他这么一将我,我倒真是得实实在在地考虑考虑联姻的事儿了。”   李唯克听着,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自是了解吴梓珮的,能让他这个浪子说出这么一番话,那情诗的意义可想而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梓珮摇摇头:“这是游家的,也是所为的私事,没经过他的同意,我不会跟你说的。”   李唯克烦躁地抓抓头发,这事情看起来竟不是一般的复杂,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几乎是看见那手抄的第一眼,胸腔里涌动的渴望和震动几乎就要把他淹没。   “我跟你说真的,老李,”吴梓珮看着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劝道,“我知道你的脾性,可所为这个人,他和我们真的不一样,你不能去招惹他。”   “他怎么了!”李唯克莫名火气上冲,“是,我是听说过他对这些事兴趣很淡,我……我也没想怎么地他呀,我不就是瞧着他那什么……瞧着他……”   什么呢?他自己愣住了,瞧着他好看?可他李大少混迹花丛,见过的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平心而论,长相比游所为精致漂亮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可怎么就没像这个人,让他的心烧得像是初识情意的毛头小子一样,就那么稀罕他呢?   吴梓珮叹了一口气——他今天叹气的次数已经太多了,后悔的次数也太多了,他后悔自己怎么就答应了李唯克带他来私下探访游所为呢?他对游所为的魅力再清楚不过了,像李唯克这种根本没什么节操的基佬儿——哦不对,这货还是个双——心里不惦念着才是见了鬼了。   “我知道,”他安抚地拍拍李唯克的肩,“可是你不明白他的情况——所为对同性恋抱有一种近乎敌视的态度,这事儿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李唯克一下子就愁了,他“砰”地倒在吴梓珮的床上,使劲一拍床板:“我是听过这事儿,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他……怎么,他还恐同吗?”   “那倒够不上,”吴梓珮摊手,“所为其实是个很宽容的人,对这些事物的接受能力本来也很好——他甚至不抵制女同性恋者,就是对你这种……”同情地看看,“尤为厌恶。”   “那怎么回事儿?”李唯克一个打挺,瞥见吴梓珮的脸色又泄了气儿,恹恹道,“怎么,这个也不能说?”   “不能,这也是人家的隐私……我只告诉你,游家本家的那伙子人,大概除了所言什么都不知道还每天傻乐呵以外,个顶个的都对这事儿深恶痛绝,所为的态度还算是和缓的了——他要是知道你的心思最多跟你再不深交一步,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能抄拐杖给你一顿抽出庄园十里开外。”   他想想那一团乱麻也是无奈,还有所言那个小丫头,什么都被她哥藏得严严实实,真当当年父母的惨剧都是连串儿的意外……所为这方面木得很还没察觉,他可能看出来在英国待几年,还时常混迹于某些颇著名的网站的小姑娘怕是早入了那“邪教”,一门心思给他哥往那边儿折腾。   ——瞧所为有时候穿的那些便装风格就看出来了,不过说实在的,游家姑娘眼光真不错,捯饬出来的哥哥他这个纯直男看了都能被那扑面而来的色气呛出一脸血。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其实也怪不得李唯克。   “得得,睡觉睡觉。”李唯克也不走了,把鞋子一蹬就卷着被子滚进大床深处,一把拉上来遮住自己的头脸。   吴梓珮那个气,扑上去一顿抓,最后也没抢救回来自己的被子,最后两个人累极了,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纠缠着睡在一张大床上。   第二章(4)   第二天早上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梦里受到了什么大神的指示,李唯克不管吴梓珮一脸良家妇女被糟蹋了的做作表情,脸上浮现出堪称诡异的傻笑。   他倒是想清楚了,看来对游所为确实不能用以前追小情人的那些个手段,可是昨天看他的态度——毕竟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荤腥不忌的脾性——只要不沾惹到他身上,对单纯的这一群体还是没什么恶意的,所以要接近他,也不算是太难。   不管怎么说,要是不会像他开始想的那样造成家族间太大的冲突,这么块儿鲜嫩多汁的顶级肉眼摆在前头,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碰都不碰,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他不能明火执仗地追求游所为,却不妨潜移默化地融入他的生活,若是操作得好,到时候能让人主动投怀送抱也说不定。   只要攻破了他的心防,接下来的事儿就好说了吧?   想到接下来家族由自己负责的在帝都里边儿长时间的项目,和游家这几年几乎是把家主扎根在帝都地拼命把产业往国内移的架势,他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俗话说日久生情,帝都那么大点儿地儿,见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就不相信攻不下来这么个恋爱经验为零的苦行僧。   -(¬¬)σ所以说,此时的李总就是这么个操蛋玩意儿,我们对他对“不作就不会死”这一句话的完美诠释深(xi)表(wen)同(le)情(jian)。   吴梓珮很快就回美国去了,到了他和李唯克这个年纪,作为家族继承人正是一项项接手家业最关键的时期。这次要不是有跟李唯克考察的名头儿垫着,他想到国内躲这么两天懒,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游总,前台有一位李唯克先生要见您。”   “哦?”正在看文件的游所为一愣,抬头道,“请他进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轻敲,满心的不解。李唯克来艾瑞克干什么呢?他这次来京是初来乍到,近几天的行程安排应该很紧才是,怎么会有空跑到这边来。   李家跟吴游两家的背景不同,他们家世代生活在妖都,最早一批下了海跑到港岛去,渐渐打拼出一个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港岛弹丸之地,虽然家族规模相似,但若论在地方上的影响力,根深蒂固的李家却是他们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吴家游家在国外倒也是影响甚大,但这同时却是老一辈的心病——他们确实成功在世界的利益体里拿到了话事权,可打拼的先辈当年都入了新合众国的国籍,以至于现在承认他们为其成员的层次,却是完全把他们的家族当成正经的西式血脉了。   现在游家着意于由外而内发展回国,李家却相反是由内而外想在国外的世家圈子里站稳脚跟。大家利益不相冲突,反而实在有不少能互相用得着的地方,因此联系也是日渐紧密,算是如今圈子里比较牢固和为人所熟知的联盟体。   相比之下,还是游家的路子顺畅一些,毕竟现在家里核心的领导班子都是祖国国籍,血统也保持得十分纯正——再加上这些年来一直不断的跟国内的联系,家族回援子弟的鼎力支持,对于这样的大财团,国内还是持欢迎态度的。   李家的情况却不同了,不管是哪个国家,资源就那么些,最上层的圈子无疑都是极度排外的。吴家游家是占了时间上的便宜——他们开始那一辈几乎是和帝国同时成长起来,肤色问题虽然给他们设置了一些障碍,却也通过旁系不断的联姻把影响降到了最低。   现在利益划分基本上已经成熟,李家突然冒出来想上去扯下一块儿肉来,无疑是难上加难。如果不是跟吴氏游氏合作各取所需,他们想敲开那扇封闭的大门,都不知要再付出几倍的心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家对于保持嫡系血统也就不像游家那么重视,李唯克那张脸上,就能明显看出些日耳曼人特有的深邃轮廓,这和他富于中国古典风格的长相结合起来,形成一种透着不羁味道的魅力和性感。   与此同时,国内的政策经济环境是越来越好,毕竟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李氏当家人也就放松了向外的活动,转而把继承人派到帝都,想把一项重要企业总部迁回大陆,对内地的这块蛋糕进一步重视起来。   李唯克来帝都就扮演了这么个角色,李家的根基一直在港岛,这些年更注重的也是国外的市场,跟一颗红心的游家可不一样。   他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想站稳脚跟可有的忙活,再说游家在帝都现在其实也就是个吉祥物,游所为还真想不出来他突然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带着李唯克进来的接待小姐脸红红的,把人领到沙发上坐好,还又偷眼瞧了几眼,才恋恋不舍地拉门出去了。   李唯克今天穿的一点不正式,藏蓝的牛仔裤搭配黑色的机车皮夹克,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像个充满野性的青年浪子。   ——当然他本来也就是。   游所为失笑:“李总魅力实在够大,我这刚倒下一个秘书,你可别把这个再给我搅合病喽!”   化梅这几天好像有什么心事,整天都显得恹恹的,游所为怕她是生病了自己没觉着,想特意给人放两天假,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   可化梅也不知怎么了,坚决要待在公司不回去,游所为无奈,也怕她精神恍惚下做错了耽误事儿,只能让她尽量歇着,把工作打散开交给其他人去做。   “哦?所为可是怕……”李唯克笑得意味深长,“何必那么生分呢,你突然叫我李总,我心里毛毛的。”   他特意说到一半儿言犹未尽,声音里又勾又挑的,一双桃花眼可劲儿往外放电。   可说白了,这种掩掩藏藏的暗示对着游所为做,那纯粹是俏媚眼儿做给了瞎子看,往水里扔石子儿好歹还能听个响儿呢,这却是彻底的石沉大海,人家的脑回路跟他压根儿就不在一个次元。   游所为只当是一次客套的玩笑,笑笑也就过去了,半分没深想他的后半句话。   “我还道李总是来谈生意的,自然要称呼正式一些,”游所为坐到他对面,一双长腿交叠起来,上身微倾,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既然你不爱听,那便说说我可怎么称呼好?”   “叫我唯克吧?”李唯克还真认真地想了想,“要不叫英文名字……”   游所为摇摇头:“这里是中国,我就叫你唯克吧。”   “成!”李唯克一脸高兴,“咱们这认识的也是缘分,以后要合作的地方,可就多了。”   “当然……”游所为环顾四周,忽然耸耸肩,“艾瑞克能攀上你这棵大树,那可是吉星高照、鸿运当头。”   “哎,你这……”李唯克被他的冷幽默弄得无言以对,只能举手投降,“好好好,艾瑞克既然是你的资产,那自然划归在范围以内……”他小声嘀咕着,声音正好够让对面听见,“这么个奸商呢?游家的大树,可不比我大上许多——”   游所为笑眯眯的:“那可不一样,如果只是游家的产业,那反而各个层次需要均衡兼顾,艾瑞克这么多年什么样,以后也不能越过那条线去。”他微微侧脸,嘴角一翘,“对了还有,无奸不商,多谢唯克的夸奖!”   “你这个家伙……”李唯克无奈地摊摊手,“行了,别跟我拐弯抹角了,你明知道我来寻求合作的人是谁。”   游所为微微一笑,放下搭起来的腿,提起了桌面上放着的电水壶:“当然,放心吧,我们两家不是早就达成了协议?我这半年虽然跟梓珮打赌,可也不可能真的就将全部精力放在这么个小公司上……不如来尝尝我的茶艺,我不能喝绿茶,今天就请你喝普洱吧。”   李唯克感兴趣地注视着他的手:“印象深刻……你准备把这个公司怎么办呢?我回去打听了一下,原来艾瑞克的游总竟那么有名,早把你原来的身份比下去了,这些个人脉,和你在这层次下结识的关系网……你打算怎么办?”   游所为有些黯然,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生存方式,掌管艾瑞克的时候他不得不对应酬等妥协的时候变得多了起来,接触的人多了,被人熟记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   “商场上的人情大概是为不住了,以后跟那些人能不能再见面都说不准,就算是见面,身份也完全不同了,不过徒增尴尬——倒是那些交往的朋友还能继续相处,他们都不是在意这个的人……”他忽而一笑,“大概在他们看来,我的身份就是‘总裁’,掌管着哪家公司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唯克瞪大眼:“竟还有这样的人?不是,我是说,你竟能跟这样的人交上朋友?”   他脑子转得很快,瞬间便明白了游所为的意思,他的这些朋友心思真诚,交人不交背景是一个方面,更大的可能恐怕是对上层社会的分级根本没有什么概念。   游所为严肃起来:“当然,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是一些很可爱的人,也是我这半年最大的收获。”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让人马上明白了这些“朋友”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岔开话题:“那这公司……”   游所为揉揉眉心:“我这些天正通过猎头公司寻人呢,这里在我回去以后打算完全下放。游家并不怎么做食品的生意,我先把它放出去,至于以后,在按照境况的发展来定吧。”   李唯克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事进展得并不顺利。游所为说是要放,可这公司怎么说倾注了他半年的心血,随便找个人来担任CEO,他自己心理上的那道坎儿就过不去。   可是艾瑞克的规模又不同于游家本家那些大公司,游所为要是按着那个标准来找,想找到愿意来这里任职的精英,困难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你悠着点儿,这眼看就快到圣诞节了,你本家那边儿也是最忙的时候,不行就先把这边放放……优秀人才不好找,也不急于一时。”   按着老爷子的想法,这圣诞节他们是不乐意过的,只是身在什么地方,便要守什么地方的规矩。游家的根基都在国外,人情往来更是如此,不管是生意上还是生活上的伙伴都把这么一个节日当作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游家要是明摆着不合群,那简直是脑子进水的表现。   节前一应活动聚会都呈几何倍数增多,虽然这些开始前的小菜作为家主他不需要面面俱到,可是大方向的统筹安排却也颇为琐碎。尤其是即将到来的学院奖,为了能从杜比的红地毯上挖掘出更多利益,游所为最近忙得恨不能长了三头六臂。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现在游所为坐在艾瑞克的总裁办公室里批十份文件,与艾瑞克有关的能有一件就不错了。   原来李唯克此来,要谈的还是海外正经合作的事。   他只能点点头,打起精神来跟李唯克商量合作的细节。   游李两家所在的领域不同,可交集起来正好十分互补,算是天生的联盟对象,谈起来比跟着意一起发展的吴家还要顺手。   比如李家核心产业之一的珠宝,跟游家在好莱坞养着的大批资源简直是不谋而合。这种大家都有好处拿的合作,大概是商人们最喜欢见到的了。   可即便如此,要商讨谈判的细节还有很多。   一进入谈判,两个人就自动开启了总裁模式,表面上看着虽然还是谈笑晏晏,可是说话夹枪带棒,简直是寸土必争。   交情归交情,事关家族利益,却是半点儿不能让步。   “真是够了,”终于初步达成共识,李唯克长舒一口气,又恢复到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跟你谈判还真是提心吊胆,看来你这茶,我以后还是别轻易喝了。”   游所为笑得温文尔雅:“唯克说的哪里话,咱们大家有钱一起赚,影响力一起拿,岂不快哉?”   “是是是。”李唯克还能说什么,他只是着迷地瞧着游所为的脸——这便是他最令人着迷的地方,那种漫不经心的恣意和谈笑间掌控经济命脉的傲然大气,带着罂粟一样让人窒息的魅力。   “游总。”助理礼貌地敲门声响起来,游所为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文件夹。   “唯克,”游所为一边草草翻了翻文件一边叫道,却半天没有得到回答,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正看见李唯克愣愣地盯着自己发呆,“唯克?”   “啊?哦……哦好,什么?”李唯克呆呆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儿来不禁有些尴尬。   游所为好脾气地指着手中的文件:“艾瑞克的事儿,我待会儿有个会要开。”   “啊,你去忙你去忙,不用管我。”李唯克了然,挠挠头状似不经意道,“那什么,我朋友昨天给推荐了个餐厅,据说气氛还不错,所为晚上可有工夫赏脸?”   “成,”毕竟刚达成一件大协议,是该庆祝一下,游所为爽快地答应,又歉然道,“那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嗯对了,里面那儿有个房间,我最近就在那儿休息,有几本书还不错,你若是无聊就去翻翻,我开完会跟你一块儿走。”   “好嘞好嘞。”李唯克连忙点头,心里却在窃喜——没想到天降良机,竟让他能这会儿就见到所为的私人空间,也不知道这么个看起来严谨温润的人,私下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三章(1)   游所为很快就回到了办公室,关于西郊地皮的竞标他们其实已经做得很完善了,现在开会也不过是做最后的准备,并不需要太多的讨论。   再说还有一个李唯克在办公室等着,虽然两个人已经称兄道弟,到底也才认识不出一个月,他也不好晾着人家太久。   一进门儿,就看见李唯克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在口袋里,背影挺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唯克,”游所为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久等了。”   李唯克笑吟吟地转身:“不会,你这里的风景,实在是不错。”   游所为不禁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很普通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完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有点不明所以,但是也没有多问——他的好奇心其实寡淡得很,对于李唯克的心思,也懒得费心去猜。   “走吧,我去开车。”   “哎等等,”见他回国头来,李唯克才扶额笑道,“你就穿着这一身出去?”   游所为低头扫扫自己的装扮:剪裁合体的银灰色西装,腰部略收,配着哑光的深蓝近黑的衬衫——好像没什么不妥之处?   他疑惑地抬头看着对面的人,李唯克无奈地指了指自己:“你不觉得咱俩简直看上去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游所为恍然:“我忘了……你等等,我这里就放着衣服,马上换出来。”   他说着进了房间配的换衣间,李唯克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舔了舔嘴唇,眼里满是期待。   游所为确实马上出来了,前后没用两分钟,他在这儿的衣服都是配套放好的,直接换上就能出门儿。   李唯克看着从门里边儿走出来的游所为,一下子就傻了眼。   修身的深紫色衬衣解开两颗口子,领口还设计得比一般衬衣低了半寸,翻开的领子上绣了一个小小的符号,挺括的料面儿在锁骨侧勾出漂亮的弧度。腰部线条紧紧地收了进去,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劲瘦的腰身。烟灰色牛仔裤,束一条白色皮带,正拎着一件小皮衣往身上套。   这身打扮冲击力极强,尤其是李唯克这种对人家心怀不轨之徒,只觉得浓浓的诱惑感扑面而来,简直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瞧瞧那包裹在精致衣料线条下的肌肤到底是怎样的触感。   可现在给他最大震惊的,却不是这一点,或者说,不只是这一点。   李家就是倒腾时装的,再加上李大少的“个人爱好”,他简直是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小符号,还有那过于浓烈的熟悉画风。   这一身显然都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相当有名的设计师兰嘉的作品,兰嘉本人是个很有天赋的设计师,设计出来的东西每年在时装周上都很是引领潮流。可他同时也是个私生活相当混乱且不缺钱的gay,他开的那个工作室压根儿不接私活儿,除非遇上能激发他创作灵感的模特儿。   问题是“那个”圈子,是gay圈儿啊……   李唯克紧紧盯着游所为,这件事情说隐秘也隐秘,说公开也公开,每年在时装周上追捧兰嘉的买家倒不一定清楚□□,可是游所为这身儿还从没有出现过,显然是兰嘉专门设计的作品。   ……要是专门找到人家的工作室去,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毕竟兰嘉他,从未试图掩饰过自己是个gay的事实。   再说了,对兰嘉的时装风格情有独钟的,有很多都是性向不明的人群。   可是就吴梓珮说的,游所为怎么着也不能是个同啊……   他有心试探,打开驾驶座的门儿坐上去,车行驶到半道儿上,才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赶潮流的哈?”   “嗯?”游所为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才无奈地笑了笑,“你说这衣服吗?我倒不懂什么……这些都是言言找人给我做的。”   李唯克心里失望地一空,却又有点儿莫名的窃喜。   怎么说呢,那种美玉目前还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这是专门找设计师定做的吧?那么合身……”他还是不死心,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到底是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只是遵从着内心的意愿用闲聊的口吻问了出来。   “嗯,”游所为目不斜视,“她叫了个设计师到家里来,我的很多衣服,都是那个人设计的。”   “兰嘉?”   “对,是叫这个名字。”游所为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唯克一眼,他没想到李唯克的交游如此广阔,竟连一个给他做衣服的设计师,都能被他一口道出姓名。   想起那个设计师,他又有点无奈——技术是很好,就是人奇葩了些,自己也算是杀伐果决,见过市面的人了,可每次被他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还是止不住地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当然理解艺术家嘛,都是有些怪癖的,可是这位也有点儿太……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每次哪怕包裹得再严实,在那位面前也总有一种赤身裸体的错觉。   而且——他无奈地想起那领口恨不能开到腹肌去的狂放风格,就忍不住怀疑到底是自己真的太古板了,还是现在世界潮流已经进化到了他完全理解不了的高度?   要不是妹妹简直偏爱死了他的衣服,自己哪能一直这么受尽折磨。   “言言说我的穿衣风格太古板了,”游所为耸耸肩,“自从找到这位设计师,她就不允许我在私下的场合穿自己挑的衣服了。”   李唯克暗暗磨牙——这什么妹妹啊,明摆着把哥哥往狼嘴里推?   他还能不明白兰嘉那个混账玩意儿吗,游所为这个型号可算是聚集了他喜欢的所有元素了,居然还在衣领上给绣了专属徽章……以那家伙的节操,现在还没有扑上来原形毕露也不过是因为这游家家主的身份得让他好好掂量。   但这事情可说不准,那家伙兴致上来,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哪能想着以后呢?再说游家也不能真为这事儿把他杀了啊,就游所为这体形想反抗那个大力怪……李唯克回头看看,简直心都要操碎了。   “是挺好看……”他憋了半晌,只挤出这么一句话。   可不是好看吗,好看得他小兄弟都快当场立正敬礼了。第一次见面儿那天晚上,游所为怎么就没穿着兰嘉设计的衣裳呢……   李唯克边开车边胡思乱想,感觉车里的气息越来越燥热,赶紧把气温调低两度,转移了话题。   “总听见你说妹妹呢,她可被你藏得够好,今年该有18了吧,还没在正式的社交场合露过面儿呢。”   游所为奇怪地感受了一下车里的气温,听见提到自己的妹妹,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更加柔和下来:“过了年吧,明年就要成年啦。”   他眼帘半阖,长而密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这个圈子活得太累,游家有我就够了……我也不想她干什么,这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那就是最大的福气。”   “是……”李唯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车里的气氛尴尬地沉默下来,好在目的地也快到了,他赶紧夸张地欢呼一声,隔窗子把钥匙丢给了门童,带游所为下了车。   李唯克显然是这里的熟人了,他一进门儿,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领班就带着绅士的笑容迎上来,两人寒暄几句,亲自带着他俩走向更深处的地方。   大门边儿上站着两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姑娘,一看见他们俩眼睛里就迸发出莫名兴奋的光彩,眨着大眼睛一顿猛瞧,捂着嘴巴吭哧吭哧地跟同伴笑作一团。   李唯克秒懂,侧过脸去冲她们挑挑眉,嘴巴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坏笑。游所为是一头雾水,只觉得毛毛的,后脖子里嗖地窜上去一阵凉气儿。   其中一个女孩子发出一声像是兴奋也像是窒息的低叫,以打桩的力道猛戳她女伴的腰。   两人经过的时候,李唯克听见她低声跟同伴用极快的语速叽叽喳喳:“我敢打赌,小攻这个心花风流气儿的,典型渣攻,肯定还处于奋斗阶段呢——那个小受一看就是个不解风情的禁欲精英受……啧,这搭配怎这么虐……”   嘴上这么说,她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回事儿,李唯克看着她递给自己的眼神儿,感觉这个看起来连二十三都不到的小姑娘正怂恿自己强行扑倒行那禽兽之事。他冲人家眨眨眼,给过去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   游所为压根儿没想到那是说他呢,目不斜视地就过去了。   那小姑娘趁李唯克回头看他的时候狠狠白了他一眼,用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李唯克束起耳朵,隐约听见他跟闺蜜抱怨:“不行了不行了,这渣度简直五颗星,这年头好白菜怎么都让猪拱了呢……”说着又嘤嘤嘤地,“可是我还就爱看见猪拱可怎么办呢……”   李唯克在心里头丧心病狂地一阵大笑,一点儿都没在意自己就是人家口中的猪——要是能拱到游所为,他可是恨不得当一辈子猪~   第三章(2)   “……”老外扫了一眼游所为,朝李唯克调侃地挤挤眼,带着暧昧的笑容把他们领进一个包间,就退了出去。   他说话声音很低,再加上游所为正专注观察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坐吧。”李唯克已经在小桌前坐下来,微笑着注视着他,“抱歉我直接点了,这里的好东西可不都写在菜谱上。”   游所为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来。   李唯克一手搭在桌子上,光明正大地盯着人家线条优美的脸,“这儿的菜味道很不错,自从回国,我还没在别处吃过那么正宗的煎塌目鱼。”   “是吗?”游所为笑笑,“那太好了,我正好想吃布列塔尼的奶油蛋糕。”   李唯克眨眨眼:“那可不成,”他谴责地看了微微愣住的游所为一眼,“你自己的胃病,不知道注意着点吗?我已经点了布列塔尼薄饼——这个你也不许多吃。”   游所为扶额:“你怎么跟我的管家似的,我哪有那么娇贵。”   李唯克斜了他一眼:“每天早上只能吃营养早餐的人可没资格这么说。”   游所为用手撑着下巴:“那你等会儿难道要我喝牛奶佐餐?”   李唯克不理会他的调侃:“莱茵高雷司令的酒性比较温和,也算合适,我就用它换了——当然,还是不能多喝。”   游所为重重叹气,简直要趴到桌子上,心里却涌上一股淡淡的暖意。   有多少年了,爷爷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妹妹被送走不在身边,也听不到她可亲的唠叨,每天只有营养师风雨无阻的送餐能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惦记着的——可这样的雇佣关系带来的关心又怎么能真正填补空缺呢?   而自己和李唯克认识时间实在不长,连梓珮都不记得的事,他却记住了,也在意了,不管原因如何,这都让他感动,毕竟他俩地位年龄相仿,论的是平辈的交情。   至于李唯克是不是对他太过了解了,这样的事游所为根本不会去想,在接近一个人之前做好功课是社交礼仪中再正常不过的一点,他的病虽未宣扬,可是也没有刻意隐瞒,以李唯克的手段,注意到每天早上到艾瑞克送餐的营养师,一点都不奇怪。   “真是,管得比我妹妹都宽……”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眼底却浮起了温和的笑意。   “行啦行啦,”李唯克调侃道,“知道你有妹妹宠呢……”他显得有些羡慕,“你们兄妹感情真好,我家一溜的就三个光头小子,我真是从小做梦都想有个亲妹妹,能把觊觎她的坏小子都打跑,可惜,整个本家就我二叔那儿有个独苗苗,在家里可受宠了。”   游所为失笑:“妹妹哪是用来干这个的。”   “那你怎么着?你能随便什么人就把她嫁出去?哎对了所为,你妹妹长什么样儿,给我看看呗。”   “当然不,”游所为似笑非笑, “我自然会把着关,起码像你这种花心大萝卜,一寸都别想靠近她。”   “成成成,”李唯克举手投降,“我人渣,我配不上你的宝贝儿妹妹,成了吧?”   游所为掏出钱夹,带着点儿炫耀凑到李唯克鼻子跟前:“喏,好多人都说,我们两个长得很像。”   李唯克先飞快地瞟了一眼夹层里排列整齐的各种卡片,把这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记住那些图样标志上了——这样到时候,说不定他俩就能在什么俱乐部里“偶遇”呢——然后才看向中间醒目的一张小照片上,一个长相精致甜美的女孩子正朝他笑得一脸快乐。   李唯克短促地“啊”了一声,眼睛“噌”的就亮了。   “所为,你妹妹的英文名字,是不是叫Celeste(1)?”   “你怎么知道?”游所为眯起眼,目光一下子变得警惕而严厉起来。   “哎,你可别误会,”李唯克赶紧澄清,“我保证,对你那妹妹一点儿心思都没有……老天爷,她比我小十几岁呢!”   (ˉ▽ ̄~)切~当然没心思了,你那一门心思都在人哥哥身上呢。   李唯克变得十分热切起来:“你还记得吗,我刚才说我二叔家有我们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   游所为一想,脑筋就转过弯儿来了,妹妹平时常念叨的名字一下子蹦出来:“她……你是唯雅的哥哥?”   “对,就是她,李唯雅。”李唯克点头肯定,心里欢快得简直要爆炸了。   在他看来,游所言长得一点都不像她哥哥——当然,也是个漂亮的小美人儿——可是那姑娘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可不是因为这个。   当时他正在英国跟进一个项目,从小在家千娇百宠的堂妹就带着同学找上门儿来了——那也是他第一次接触那种名叫“腐女”的可怕……啊不是,可爱生物。   他到现在都记着那个以蓝天为名的小姑娘看见他以后眼中闪烁的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宝的光,当时他还自恋地以为妹妹的同学对自己一见钟情了,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带着绝对难得的一点点良心——当然主要也是对那个年纪的小丫头不感兴趣——准备劝迷途的少女走回正确的道路上去。   结果人姑娘一开口,就差点儿把他惊得一个跟头。   “帅哥听说你是gay呀~居然这么帅是真的gay呀?你有男朋友吗?我告诉你哦~我有个哥哥长得可好看啦~blablabla……”   说话自带波浪线,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地跟他推荐她家有多么优秀多么贤惠多么美貌的宝贝儿哥哥。   _(:з」∠)_他当时多眼瘸啊,怎么就听着在心中勾勒出来一个娘们儿叽叽风吹就倒的娘C小零呢?   不不不,这一定不是他的问题……李唯克想起来游所言的描述,深深觉得一定是她在英语国家待久了,一说回国语就各种表达不清。   ——最关键的是,个倒霉孩子,给哥哥拉郎配怎么能不带张照片儿呢!   他想起来吴梓珮说的游家就只有这个小姨子对同性恋没有什么偏见——这哪是没偏见能形容的,这样的小姨子,简直队友力max!   (╯°Д°)╯︵┻━┻人还不是你小姨子呢能别那么自觉嘛!   当时小姨子跟他堂妹围着他转了一个下午,满口的新奇词汇,彻底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些女孩子的总结怎么就那么传神呢?可不是吗,所为这样的,可不是个又禁欲又□□,还有点傲娇的精英女王受……   “那还真是巧……”游所为开怀地笑起来,李唯克一瞬间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刚刚还残留着的,客气的隔阂被削弱了不少。   就知道……李唯克笑得志得意满,这次回去一定要尽快联系唯雅和所言,这简直是得天独厚的资源——游所为什么都能不在乎,就他这个妹妹,只怕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立马上航空局给她捐一颗出来。   菜品很快上来,两个人便止了交谈。   吃法国菜麻烦得很,而且食物烹调细腻精致,两人索性专心享用美食,只在换餐间隙聊起些轻松的话题,没什么意义,只是维持餐桌的热度。   游所为甜点没吃几口便被李唯克制止了动作,他只能颇幽怨地一边撕扯着月牙型的小面包,一边看着弥漫着浓郁奶香的小薄饼被完全视餐桌礼仪为无物的李唯克吞进了肚子——最可恶的是,还摆出一副享受的姿态!   李唯克本来是存心逗他,没想到这个一向沉稳有度的人竟会因为一道甜点表现出这样的神态,失笑的同时也明白,这是自己真正被接纳的信号。   他心下暗喜,两人起身往外走,便在深长的走廊上趁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努力。   “……反正我们这里也不兴过那个洋节,我跟你回去可好?”   游所为眉头稍蹙:“时机确实快要成熟了,趁这次机会把你介绍进聚会也好……只是到底不如等到明年二月的学院奖……”   李唯克摆摆手:“何必那么僵化,这事情本来也没有什么最佳不最佳的时机的……正好今年丫头们也该上大学了吧?我带唯雅过去,让她跟所言一块儿商讨商讨。”   一涉及到妹妹,游所为心里的天平便忍不住倾斜了,既然李唯克自己不在意,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去担心的。   “那好吧,圣诞节我待在那边其实每年都烦得很,能有朋友陪着确实好上许多。”   “哦?你和老吴不是总腻在一块儿吗?”   “这几年越发少了,”游所为叹一口气,“他要循序渐进地接手家族,事情多得很。吴家主攻金融业,现在更是要发展新的路子,他们大多待在纽约守着华尔街,我们游家主宅却在西海岸——爷爷现在老了,他喜欢加州的气候,而且离好莱坞也不算远。”   李唯克“切”了一声:“他们傻了?不在华盛顿守着美联储,华尔街那儿能决定什么?”   游所为耸肩:“姿态总要摆好,再说不是还可以盯着股票市场么。”   李唯克讽刺地一撇嘴,他对这种上市公司的所谓股票兴趣缺缺——大家族主要的企业一般是不上市的,这样便不用每年去提交业绩报告——把自己的底牌展现出来无疑是愚蠢的做法,总要让大众摸不清他们积聚了多少财富,幕后的操控才能更得心应手。   “他们就不能学学罗斯柴尔德家的做法,华尔街……”   哪怕是对他们来说,罗斯柴尔德也是一个摸不着边际的庞然大物。   这个家族简直在随心所欲地玩弄着金融,他们控制黄金的定价200多年,04年轻飘飘一句放手,便让整个华尔街的经济天翻地覆,崩溃成一地碎片。   因此对于他们来说,观察金融的时候盯着华尔街可说是最无聊的做法,那不过是寡头们推到台前的一幕大戏,哪能从那里拿到参与角逐的入场券?   游所为只能摇头:“也许他有自己的想法,美联储的七大家族已经根深蒂固,要从那边儿渗透,怕是更不容易。”   吴家涉足银行业毕竟晚了,当年罗斯柴尔德法案通过分配美联储利益的时候,他们的触手还没有正式踏足美国国土呢。   不过虽然有相同之处,到底领域不同,他们两家都不是主攻银行业的金融家,这方面的事情也不便多予置评。   “也是,以那个家伙的狡猾,我倒真是闲……”   “——游所为?”   李唯克话说到一半,便被旁边一个开放式的房间里传来的一道惊讶的女声打断了。   第三章(3)   他猛地回头,差点扭了自己的脖子。   游所为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转过身去,眉目舒展:“何蓝,好巧。”   出声的人正是他这些日子结识的好友之一,长得漂亮,同时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女人。   何蓝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是碰到游所为的目光之后还是缓和了些许,李唯克挑挑眉,他没有漏过这女人脸上残留的惊讶与愠怒——他把目光投在何蓝对面坐着的男人身上——看来他们的谈话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那是个面相温和儒雅的男人,大概与自己年纪相近。他有一双温柔的杏眼,眼尾同样上挑,给人的感觉却和游所为的凤眼截然不同,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有着细细银色边框的眼镜,穿一身烟灰色宽松的高领羊绒衫,整个人显得斯斯文文的,却隐约透着些精英范儿。   他和何蓝同时站起来,却绅士地静静站在她身后,看向他们两个的眼神带了淡淡的审视。   何蓝见游所为跟李唯克走进房间,便迎上来笑道:“我好像听着声音像你,不想竟是真的遇到了……我们得有挺久没联系了吧。”   游所为微笑:“半个多月了,你知道临近年尾,公司忙得很。”   “好,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何蓝揶揄道,“只是以前楚楚在的时候,我还真没有过这么长时间不听见你的声音。”   游所为礼貌地笑笑,没有答话。   对于楚楚那个姑娘,他是有很大好感的,不论是性格还是处事的观念,她都和自己的妹妹有些相似之处——当然,他绝对没有因此把人家看作妹妹替身的意思,只是兄妹之间相距遥远不得相见,便忍不住把想念的感情寄托出来一部分罢了。   后来她去了山村支教,现在想起来,却是有很久未联系了。   李唯克的耳朵却一下子竖起来,他之前调查的时候就觉得游所为好像对那个叫楚楚的小姑娘好得有些过头,如今听这何蓝说起来,难道两个人还真的曾经有一段儿什么?   何蓝毕竟善解人意,也没有多说,只是笑吟吟地把目光转向李唯克,打趣道:“还未请教这位?居然能把游总带到法国餐厅,你们感情很好啊。”   这话听着倒是很受用,李唯克满意了,便伸出一只手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李唯克,认识您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女士。”   何蓝配合地把手放到他掌中,轻轻握了握,然后转身让出后面的男人,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穆子初。”   她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礼仪上却维持着不出一点差错。   “穆先生。”游李二人依次与那人握手,又是一番寒暄。   游所为不动声色地对那个穆子初多看了两眼,他总觉得这人见了便有一种难言的亲切,温温和和的,让人想起童年时院子里高大的银杏,一枚枚叶片像是小小的扇子,带着故土的微黄,熏染出清淡的蕴藉气息。   ——如果这是个生意人,那他的气质外放实在是掌握得炉火纯青,能让他产生这样鲜明的感觉的,一定是相当厉害的人物。   “这里隔音效果不太好,刚才无意间听到两位先生的谈话,实在是失礼了。”穆子初笑起来的时候透着浓浓的书卷气,要不是掩在镜片后的瞳孔里微带刺探,两人简直要把他当成是与世无争的年轻学者。   “无妨,”李唯克接过话头,“酒足饭饱后随意闲聊而已,若有什么谬误之处,倒让穆先生见笑了。”   他笃定这里的设施决没有那么简陋,要说何蓝和穆子初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和一两个词句还有可能,想要真切地明白他们在谈什么,给出了什么观点,却是万万不能的。   ——笑话,虽然确是闲聊没错,但他们可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及私事的习惯。   “李先生说笑,”穆子初识趣地递过来一粒定心丸,“隔了这么远,恐怕二位谈到了明天开出的彩票号码,在下也是没有那个福气的。”   两人相对而笑,眼睛里是一模一样的算计和精明。   “彩票倒是没有聊到,”游所为在李唯克身边开口,“我们只是在聊现在投资的一点风向,不知道穆先生有没有什么兴趣?”   穆子初把目光放回他身上,刚刚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漂亮的男人——出众的气质使他过分精致的五官并不显得像应有的那般引人注目,但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无疑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更别说,就像是游所为不自觉跟他亲近一样,他也对眼前这个温润的青年好感颇深。   ——也许这就是同一类人之间特殊的吸引力?   “当然,”他礼貌道,“事实上,这正是我的工作范围所在,我是一个职业经理人。”   游所为眼睛一亮,李唯克看着他的眼神也重新带了掂量。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在CEO当中无疑算是年轻,这一身气质也让人明白他绝不是徒有其表之辈,他能跟身为一家上市公司老总的何蓝这样坐在一起,也就很能说明他的能力了。   游所为马上就要彻底离开艾瑞克,对于这家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公司,他已经很有感情,当然也希望能给它找到一个好的继任者。   他倏地笑开了:“不知穆先生在哪里高就?在下这里倒是有一份空缺,先生可有兴趣抽闲一观?”   游所为本向来不是这么急切的人,可是这个穆子初给人的感觉太强烈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错过这个人,那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这种直觉来得全无道理,却又鲜明得不容忽视。商人向来是一个相信事实,也尊重感觉的群体,游所为几乎是立刻便决定,尽力把这个人拉进自己的公司。   ——若今后的发展证明他感觉没错,那么这公司指的,可就绝不仅仅是艾瑞克了。   穆子初一怔,显出片刻的不知所措。   何蓝笑道:“游总刚来还不知情,今天我约穆先生到这里,就是劝他到我那公司就职的。”   游所为顿时尴尬起来,看何蓝刚才的神情,她那邀请显然没有成功,自己这时候提出的邀约,不论穆子初怎样作答,都显得不是那么礼貌。   “真是失礼了,”他摇摇头,“何蓝,我也是求才心切,希望你不要介意……不过,你的公司?”   何蓝眨眨眼,做了一个大度地原谅他的表情,随即摊开手,显出几分无可奈何:“你是知道我的,要不是家里非要把事情交给我,我对经商可是没有半点兴趣。”   这个其实游所为还真不知道,关于私生活,他们没有提起过,更没有深入讨论过。   在这段时间认识的人里,虽然是何蓝的身份跟他差距最小,认识得也最早,甚至何蓝还认真地对他表示过好感,但是事情发展到最后,他们反而是交情最浅的两个人了。   他们在一起,要么像真正的交际一样谈到艺术或金融,要么就是忙于那一些超自然能力引起的奇事,在那些事件中,何蓝远不如他被扯入得深,他们也更是完全没有所一同经历过的生死。   也许也正是因为所受教育和人生经历上的相近,使得他俩不能像和陆小千等人在一起时一般嬉笑怒骂,百般真实。   人的面具戴起来久了,难免会迷惘于什么才是所谓真正的自己。   但是他当然不会这么说出来,只是配合地点头,等着下文。   何蓝也没真想让他说出什么,只接着道:“干了这么久,我那个公司——”她耸耸肩,“毕竟不是这块料……我想找一个好的经理人很久了,大不了多一笔支出,也比把这家业败光的好。”   穆子初无奈道:“何总,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答应你了,我如果只是想找一份收入不菲、操作简单的工作,那么我现在的岗位就很好,我看不出什么跳槽的必要。”   何蓝不再掩饰,脸上现出愤愤的表情:“至少我给你的待遇能更好吧,你居然拒绝得那么干脆,我……”   穆子初投降地抬手安抚:“是是是,我错了何总,你就放过我吧。”   何蓝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她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只是被拒绝得太过不留情面,一时面子上下不来,现在人家主动服软,她自然没有穷追不舍的道理。   “行啦,知道你看不上我那儿的环境,也是,你要过去也就是当一辈子广告公司CEO了,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   一个企业领导者的性格决定了企业发展的方向和未来,何蓝虽然表面上看上去绝对是女强人一个,但其实内心里只是一个渴望平稳生活的小女人,她对于父辈留下来的产业想做的只是维持现状,尽量不辜负长辈的期望而已。   在这样的心态下守成,只要能力足够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想要再更进一步的话,就是难上加难了。   见穆子初未置可否,她也没再上火,毕竟以她公司的规模和对CEO的需求来说,倒不一定非是穆子初不可。说得直接一点,以穆子初的能力,若真同意跟她去,才真正是杀鸡用了牛刀。   何蓝索性给了游所为一个“你上吧”的眼色,干脆利落地举手招呼侍者过来提交账单。   游所为并不操之过急,刚才两个人的对话使他对穆子初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看来他现在的合约还未到期限,而且心气儿可是高得很,那么想要拿下这个人,可就有的磨了。   他想要摸一张名片交给人家,手探到衣服上,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这是便装跟李唯克出来,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   有些困窘地停下动作,掏出手机来调出电话薄:“不管怎么说,穆先生留个电话吧,日后有机会我们再联系……我今天出来匆忙,让你见笑了。”看到对面的人眼里一点了然的笑意,又赧然地加了一句解释。   两人互换了电话号码,又稍微聊了两句,惊喜地发现不少地方兴趣相投,于是约定以后有机会再行切磋。   临上车前,何蓝看着他们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就相谈甚欢的样子,有些惆怅地对李唯克抱怨:“我还没看见他们谁对别人这么热情过呢……看来呀,游总这次胜利在望了。”   李唯克眯起眼睛看着落在后面的两个同样修长的温润身影,不知怎么地,心里一阵不舒服。   他有感觉,这个穆子初会成为他追求游所为的道路上的一大障碍,而且这个障碍的翻越难度评级绝对至少四颗星。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也一向准得很。   最麻烦的是,他完全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阻止游所为接近这个人,而且他的直觉也制止了他这样做。   ——啧,真烦人,李唯克甩甩头,决定了以后跟这个人做对的基本方针。   ╮(╯3╰)╭所谓假想敌就是这样造成的,所谓作死就是这样开始的,让我们为李总一起点一根蜡,希望他不要死得太惨。   有的时候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你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的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同样的,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当一个人微笑着向你问好,你们从此便会有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经历会使你成熟,在这方面,他的作用,将远胜过岁月。   ————————————————————————————————   (1)Celeste(莎莉丝特)意为天蓝色,风琴的音节栓;拉丁语中喻为天国的,最幸福的人。   第四章(1)   时间过得很快,游所为忙得晕头转向,而忙着在帝都占据一席之地的李唯克更是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这样的情况下,两人是没谁能有心思去做什么休闲娱乐活动的,于是那次晚饭回来后根据记忆精心把所有能办得到的会员都办过一遍的李总,手中的一叠新卡顿时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可是李总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当然不是!所谓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他索性每天一到饭点儿就准时出现在艾瑞克的总裁办公室,打着商讨两家合作事宜的幌子,借机把人拉出去尝遍了帝都的各大美食。   游所为对他无所不用其极刷存在感的举动很是无奈,却很奇异得并不厌烦,两人的关系在一个月里迅速由“合作伙伴”发展成了“至交好友”,对李唯克的好感那是噌噌地往上涨。   他其实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讨好的人,温柔和气又心软,虽然表面上一副强大而坚定的精英总裁范儿,但那不过是生活和身份的逼迫下妥协的面具,就像贝壳一样,只要敲开表层,内里简直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的身份和经历使他不得不强大起来,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他一向担负着保护着的责任,母亲和长兄在他还不到七岁的时候双双离世,父亲便不用说了,而两家的老人,也因为他过分的早慧和成熟而更着意于把他打造成一个合格而优秀的家主——毕竟像游父那样的悲剧,他们是再也不想看到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这样的童年不仅没有使他成为一个冷漠尖锐的人,反而是意外的充满对温情的渴望,他把自己的这种缺失全部倾注到妹妹身上——游家主宠妹妹宠得人尽皆知,在那样的环境中,像游所言这样将近成年还未在各家面前亮过相的世家小姐,绝对是仅此一个了。   也因此,他才会迅速跟陆小千等人打成一片,毕竟那些人身上是那么满满的爱和友善,跟他们在一起,虽然仍是担任着引领的角色,却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嬉笑怒骂,充斥着平凡的温情。   李唯克很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游所为这个人,简单来说就是很缺爱,他不清楚造成这个的原因,却对怎样利用这样的特点再清楚不过了。   这简直是李唯克猎艳的征战中最驾轻就熟的一种,虽然以游所为的身份,他以前的那些花样儿未必管用,但是他同样也更加了解在他们这个层次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甚至都不需要像以前讨好情人时一样精心准备各种由财势堆砌出来的浪漫和惊喜,只是坚持了一段时间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就让他成功地在人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然而人心是一种很复杂和神奇的东西,想要俘获游所为这样的人物,以往的那些金钱和魅力攻势无疑效用不大,想要真正获得真心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等价地付出真心。   毕竟在游所为的生活当中,上赶着讨好他、且考虑得比李唯克更周道精细的人可说是比比皆是。   现在的李唯克不明白这一点,尽管他游戏花丛,自诩风流,可不可否认的,在真情面前他是个可悲的新手,他的心早已偏离了轨道,却还自认为胜券在握,洋洋自得。   游所为确实很好讨好没错,可真正想走进他的心里,被接纳进他划定的范围,可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这个方面,李唯克无疑还是占了先天身份的便宜,无论是跟游家全面合作的关系,还是跟吴梓珮的交往,以及交了天大的好运是游所言最好朋友的哥哥,这都是他独一无二的优势,也是他小心思能进行得如此顺利的最大助力。   在这样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艾瑞克竞标失败的消息来得是那么出乎意料与不合时宜。   那时候他们正坐在一家改造成餐厅的四合院里,在古色古香的装饰中面对正煮得咕嘟咕嘟响的火锅,鲜亮的食材和中药底料在乳白色的汤水里上下翻滚着,浓郁的香味随着水汽蒸腾而起,在寒冷的空气离规划出一小块热气腾腾的领地。   手机铃声第一次响起的时候游所为正和李唯克争抢锅里的最后一条鸡腿,等他听见电话响手忙脚乱从放在一边的外套里把手机捞出来之后,音乐已经不出所料地停了。   李唯克趁机把鸡腿夹到自己碗里,洋洋得意地咬了一大口,挑衅地冲他挤挤眼。   游所为瞪了他一眼,按亮手机屏幕,看到上面的名字,神情蓦地凝重起来。   “怎么了?”李唯克看他神色不对,也停止了幼稚的举动问道。   游所为摇摇头:“还不清楚,是艾瑞克的部门经理,这么晚了……”他忽然响起来,“对了,今天是西郊那块地投标的日子。”   这事他们先前闲聊的时候提起过,李唯克也算是清楚那块地对艾瑞克的意义,基本上这块地一到手,游所为跟吴梓珮的赌约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还没等他们多想,手机就又一次亮了。   游所为接起来,跟那边说了两句,随后道:“我马上回公司。”便挂了电话。   “失败了,”他揉揉眉心,没等李唯克发问,就简单明了地告诉了他结果,捞起一边的外套起身,“抱歉了唯克,这事儿牵扯甚大,我得马上回公司处理。”   “没关系,正事要紧。”李唯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道,“我送你回去吧,你在路上也有个安排的时间。”   “也好。”游所为不跟他客套,随手把车钥匙抛过去,露出一抹笑来,“辛苦李总给我当司机了。”   李唯克哈哈一笑:“好说好说,要是可能,我可愿意给你当一辈子的骑士。”   他是情话说多了,张口就来,话一出口心里就一个咯噔,赶紧抬头去觑游所为的脸色,生怕他察觉出什么不妥。   游所为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当成普通的玩笑话一笑了之——他现在可没有什么调侃配合的心情,正皱着眉头思索,想着是哪里出了差错。   李唯克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也没再撩拨他,只是沉默着开车一路把游所为送到了公司。   游所为上去开会,他就在楼下等着,没开车灯,点燃一根烟靠在车门上,在明明灭灭的烟光间注视着顶层明亮的灯火。   这次的失败,不仅游所为想不通,连他这个旁观者也想不通——游所为的能力他再了解不过了,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履行跟吴梓珮的赌约,从一开始就站在另一个层面的高度看问题。就像那次他们闲聊起时游所为说到的,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计划,怎样发展公司、发展到什么程度、每一次的每一步要怎么走,都早早打好了腹稿。   关于西边那块地,可不是随便选择的地址——那周围尽是游氏的产业集群,只要艾瑞克把这块空白一举拿下,游家在西边就正式建立起一个攻守兼备、守望相助的体系,各个职能的部件之间协调统一,能带来的效益是可以预见的巨大。   这地不容有失,说白了,这也是一开始游所为选择艾瑞克来完成赌约的原因。从他上任的第一天起,相关的准备就已经开始做了,虽然用的是艾瑞克自己的人才资源,可是半年的精心准备和倾力付出做不了假,于情于理,这次投标都不应该出现什么意外。   可意外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李唯克又点燃一根烟,在昏沉的夜色中眯起了眼睛。   不是他们自傲,但这种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无谓的谦虚,这次的失败绝对不简单。他相信游所为在接起电话的同时就已经明白了,就像他听见这个消息的那一刹那一样——艾瑞克,恐怕是出了泄密的内奸。   但这问题同样奇怪,他不相信身经百战的游所为对这种问题毫无考虑,他们所经历的肮脏手段难道还少了?   但除此之外再无他解,现在所要等着的,就是他们在上面讨论出的结果了。   李唯克仰头,向着被雾霾笼罩的天空吐出一个标准的烟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厉色格外清晰。   不管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他都一定要把他揪出来,不说别的,就冲他让游所为这半年的心血白费,要操的心又平白多出几分,这个人,便别想好过。   尤其是——他的心隐约有些抽痛起来——能接触这样机密的事,又能让所为毫无防备的,定是他十分亲近或信任的人,以他那个性子,被这样背叛,还伤害了那么多人共同付出的心力,又该是多难过,多自责,李唯克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愤怒简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扔掉手里的烟,随意用脚踩灭,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事情就是这样,老规矩,你马上去查,三个工作日内我要看到结果。”   第四章(2)   三天的时间不长不短,足够一个高明的侦探查清楚一场并不非常缜密的骗局,也足够游所为接到王鹏扬扬得意的谈判邀请后,差不多把事情的另一条出路谈妥。   “是这样的,游总,”王鹏翘着一只脚,坐在游所为对面的沙发里,神情与第一次截然不同,“这真是太遗憾了,你知道我对那块地也很有兴趣的,我上次找你想要合作的,不是吗?”   游所为闭目摇摇头,再睁眼看他的时候,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王总,事情要怎么解决我们心知肚明,闲话便不要多说了……你说个数吧,有个方向,我们才好接着谈。”   “哎,看看你,怎么性子就这么急……游总啊,不是我王鹏倚老卖老,你这么个性子,在这商场上可是行不通啊,”王鹏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神色却颇为幸灾乐祸,“你看,人生总不是一帆风顺的吧?我虚长你几岁,也就自称一声哥,当年啊,我也经历过这种时候……”   游所为用食指关节敲敲桌面,沉声道:“王总自然是经验丰富,可是所为天生这副性格,怕是不好改,您如果真有诚意,咱们就接着谈,如果今天只是来传授您的人生经验,那么艾瑞克也不是非这块地不可。”   他早就摸清了王鹏的想法,他那个公司干的事一向如此,不过是在各种风投和这类事件中分一杯羹,那块地他捏在手里根本没有什么用,他劳心劳力地把标竞下来,无非是想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已经为此做过各种准备、志在必得的艾瑞克,好赚取其中的差价。   但他也不能逼得太紧,毕竟如果太过分惹恼了游所为,大不了艾瑞克的策划重做,那他花大价钱拿下的这块地可就算是烂在了手里,难以找到更好的买家了。   毕竟他可不清楚游所为是要在西边下多大一盘棋,为了整个计划,就算是付出开始预算的几倍,如果真的需要,游所为也得不眨一下儿眼地往进砸钱。幸亏他并不知道,而且计划也其实远远不止于此,今后的手段还多得很,现在把游所为撺出火儿来,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果然,游所为这话一说,王鹏也就正经起来,虽然还是避免不了的得瑟,但好歹是拿出了正式的姿态来谈。   这谈判想要结果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从竞标会结束后的第二天王鹏第一次提出邀约,一直到李唯克那边儿收到消息,游所为花了很多时间跟王鹏耗在谈判桌上。这样占用的处理本家事情的时间便得从各处拼凑着补,于是跟李唯克的各种见面便被自然而然地取消了,游所为恨不得一天到晚长在办公室,脸上终于撑不住显出些微憔悴来。   李唯克看在眼里,满腔怒火更是烧得旺上加旺,他当然体谅游所为的辛苦,于是只能把不满积压在心里,只等着马上倾斜到那个该死的王鹏和被策反的化梅身上。   没错,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吩咐的人找出那个“内奸”,他拿到那个女人的资料时,愤怒得几乎要烧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以前查游所为的事可谓事无巨细,虽然对最隐晦的那部分有关于超自然的现象还未触碰到,可其余那些有关日常生活的点滴却桩桩件件地被摆在了案头。   更别说,他对人家心怀不轨,打着研究合作伙伴的幌子,管理投资方面没怎么看,反而整天把目光放在游所为身边来来去去的仅有的几个女人身上,连艾瑞克上过顶层办公室的所有女职工都被他暗搓搓地调查了一番。   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占据了游所为这半年情感生活全部的化梅,简直是他关注的重中之重。   每次看到那些关于他们出双入对的资料,他就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无耻之人觊觎的恼火,当年化梅干的那些事儿更是让他恨不得捏死这个女人。但好在后来游所为得知了真相,两人的关系回归正轨,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这才勉强忍了下来。   可没想到,这女人厚着脸皮占了所为的房子不说,居然还贼心不死地想要更进一步,更是为此不惜联合外人把所为的心血毁之一旦,这种以“爱”为名的伤害,简直是无耻之尤,让人厌恶至极。   李唯克自己过去虽然风流,但一直算是个有风度的情人,向来讲究你情我愿,不管关系是建立在金钱还是肉体,亦或是情感的吸引上,至少双方都是持接受的态度,虽然到了分手时候十分的无情和干脆,但算下来,会纠缠不休的旧账也是极少。强扭的瓜不甜,在他看来,在这种事情上使出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实在是一件极其让人恶心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被伤害的,还是他那么喜欢的一个人。   他想了半天,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游所为——这事儿他无疑有知道的权力,游所为作为一个手段高强的大男人,也不需要被他用瞒在鼓里的方式进行一厢情愿的,所谓的“保护”。   游所为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似乎并不算太惊讶和痛苦,只是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口气,粗粗翻阅了他辛苦挑出来的材料,便将文件夹放在了桌上。   “没想到,我到底还是错了。”看他显得有些疑惑,游所为苦笑一下解释道,“我以为只要再给她一次机会,加以正确的引导,她可以找回从前缺失的善良和正义——结果很显然,我失败了。”   他耸耸肩:“不过好歹也算是努力过了,但求无愧于心吧,这一次放过她,也算是仁至义尽。”   “放过她?!”李唯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低吼,“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下不了手?”   游所为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整个人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多余的钱,就当是买个教训,毕竟她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这傻姑娘,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   “哼,”李唯克抱起双臂,“你倒是大度,这还看不出来吗,王鹏那老家伙明显是设的连环计,要任他搞下去,你这公司被拖到破产都有可能。”   游所为道:“可是你的假设并不成立,它建立在我并不知道化梅是泄密者,也没有看穿王鹏计谋的基础上,现在这两点条件,显然都没有够到。”   “问题是这个吗!”李唯克简直要跳脚了,“问题是你养了这么条白眼儿狼在身边,她就快要跟别人合谋做掉你了喂我的游大总裁!”   游所为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哪有那么严重,化梅这次也是被王鹏蛊惑了,以为不会给公司造成太大的损失,以后王鹏再想利用她做什么大事,她也不是傻的,能察觉不到吗?”   “她不是傻的?”李唯克翻了个白眼,“这真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早看穿了王鹏的计划不是吗,你别告诉我你猜不到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控制你的好姑娘,还是你依然觉得,这姑娘没有坏到那个程度?”   游所为显得有些迟疑:“我确实不觉得化梅有那么……她本质上并不是一个邪恶的人。”   李唯克简直要给他跪了:“我知道他们那群人对你意义不一般,可你也不用袒护到这个地步吧?所为,你站出圈子好好想一想,如果这个人不是化梅,不是你这半年结识的那特殊小团体里的一员,就凭她做的这些事,你说她会不会继续受到王鹏的威胁?你说她会不会觉得‘反正游总已经不可能原谅我了,倒不如借机拿一笔钱,说不定还能在他落魄的时候财色兼收’?”   游所为被他直白的用词噎得一哽,玉面上忍不住浮现起淡淡的红晕,他没好气地瞪了李唯克一眼,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   “可是……”他还想再做挣扎,却是没词了,可是什么呢?可是这些还没发生?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说李唯克了。   李唯克沉默了一下:“反正你是不忍心把她一起告上法庭,所以要接受王鹏的勒索,是吗?”   “没错,”游所为诚恳地点头,看他脸色不好,连忙补充道,“我当然相信依你的能力把这份证据弄成来源合法完全不成问题,可是告王鹏势必要牵扯到化梅……我以后不会再跟她有所联系,可毕竟有以前的情面,我不想跟她闹到法庭相见。”   “你就是心太软了……”李唯克叹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过来,“行吧,既然你自己都坚持不差那点儿钱,我又能多说什么呢,”他看着游所为歉然的眼神,摆手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为你感到有些不值。”   游所为微笑:“没有什么值不值的,虽然这么说显得有点自负,但我确实不差钱,”他挤挤眼睛,开了个小玩笑,“当然啦,我也没那么好心,王鹏那里,我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李唯克还是有些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忽然又冒出一个主意:“所为,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不多说,只是那化梅你打算怎么办呢,就这么放过她?你不跟她联系,可是以后她要再来找你,你怎么办?”   游所为眼神放空,盯着他头顶上的那一小块地方:“我也不知道……只是朋友一场,何必赶尽杀绝呢?”   “说到底,”李唯克已经显得有些恼火了,“你还是觉得她不会真的害你对不对?”   游所为没有回答,甚至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但脸上的神色已经默认了他的问话。   李唯克站起来,困兽一样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狠狠盯着游所为:“你准备怎么对付王鹏?”   游所为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脸上,却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我,我还没想好,因为之前并不确定告密的是化……”   “行了,”李唯克现在一点也不想从游所为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他甩甩头,像是想要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那你听我一次成吗,我难道会害你?”他上前把手放在游所为的肩膀上,“那个女人你非要护着,我也没办法,可是这种事情,你放过她一次她难免不会害你第二次,让我袖手旁观,我绝对做不到。”   第四章(3)   两个人身高相仿,可是现在游所为坐在椅子里,李唯克站在他面前,俯身双臂撑在两侧肩膀,形成一个极有压迫力的姿势,脸挨得很近,呼吸相闻,游所为一时感到有点呼吸困难。   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指尖相触放在膝头的手。   奇异的是,李唯克这极强势的话并没有让他感觉被冒犯,这不由分说的保护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却像长着细细的绒毛,挠在心底暖暖的,触感十分柔软。   “……你的意思是?”他不禁放缓了声音,也做出了妥协。   李唯克满意了,可他此刻实在不情愿改变自己的姿势,在这样的距离,他甚至能将游所为长长的睫毛看得根根分明,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味。   李大总裁一向任性,这样好的机会让他主动放弃,那他也就不是李唯克了。   他甚至更压低了一点身子,维持在一个刚刚好显得暧昧又不至于让游所为真正意识到什么的高度,嘚瑟地想把自己身上的香水味儿蹭到人家身上。   “别管她,”很是享受了一番这难得的福利,才又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开口,“放手让他们做,就看看你那好秘书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看游所为不说话,他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反正这次的冤大头你是准备做了,那也不能白做,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先高兴一阵子……”   “他们的手段也就是那些了,用间谍,无非是暗中亏空,断裂资金,再用合同诈你一笔违约金,翻不出其他花样儿来。若是我所料不错,接下来那个姓王的,就该要挟你签合同了。”   游所为长叹一声:“没错,他现在已经露出了这个订单意向,相比之下,给我的买地价格都算是优惠了。”   李唯克满意地笑了:“那就答应他吧,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这事儿就交给我吧,我去跟他接触,想必他也是求之不得的。”   “好那就麻烦你了,”游所为笑道,“我当时就说,艾瑞克能搭上你这棵大树,实在是吉星高照、鸿运当头。”   “那当然,”李唯克得意地哼哼着,越发得寸进尺,可劲儿地想把脸贴人鼻子上去。   “行了行了啊,什么毛病!”游所为终于感到些许不适,把头偏开,耳朵微微泛红。   李唯克忍住冲那耳垂吹口气的欲望,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   万里长征才刚刚开始呢,可不能现在把人家吓跑了。   他一向是个出色的猎手,此刻要捕获这世上最珍美的兽,他有的是耐心。   游所为到底有些黯然——也许他心里也是清楚的,清楚化梅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可是李唯克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毕竟人有亲疏,他怎么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由始至终居心叵测的女人,而去伤害真心对自己好的朋友。   他向来是珍视别人的真心的,只要一个人真心对他好,那这个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只要别耍什么肮脏的手段,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毕竟他是那么向往纯粹的感情,若真要接纳一个人,总是倾尽全力,毫无保留。   他对这世上的人性再了解不过了,永远不会幻想无缘无故的爱恨。扪心自问,李唯克若真心对他,他同样会回以真心。   当然,李唯克抱有的目的是他现在没有想到的,而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感情也还没有进展到能容忍这种觊觎的时候。因此如若此刻李唯克的心思暴露,两人能走的唯一一条路就是相视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在吴梓珮的警告下,李唯克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他从来惯于审时度势,也从来善于忍耐。他会等,等着游所为完全把他接纳进自己的圈子,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便能使出百般手段。因为那时,游所为绝不可能只是因为他纯然的爱慕,便轻易放弃那份来之不易的情谊。   每天在游所为面前各种刷存在感是他计划的第一步,而王鹏这次送上门来的机会是他的第二步,他就是要这样强势地介入游所为的私人生活,总有一天,他要让游所为的生活处处都是他的影子,让游所为,再也接受不了失去他的代价。   这是□□裸的卑鄙,是对感情最无耻的利用,但李唯克混蛋惯了,他不明白在游所为这样的人心里,对一份感情看得有多重,付出的有多不容易,他只是想要跟这个如此强大而优秀的男人,拥有一段儿无比美好的关系,同时也享受这个狩猎的过程。   当然啦,他也是认真考虑要跟这个男人好一辈子的——他心里清楚,自己再不可能碰上这么一个人,不论是能力、家世还是形貌、性格,无一处挑得出不满,无一处不符合他对伴侣最完美的设想,在家里责任上的联姻之外,维持这么一段关系,无论在生活还是工作上,都会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益处。   但他同时也没打算跟游所为谈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感情,他一向对跟他说爱的人敬而远之,正是因为虽然爱情的滋味他未曾尝过,却太过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炽烈的情感,爱会使人丧失理智,而他并不想跟一个头脑不清晰的人维持亲密的关系。   他想得很美好,但游所为跟他不一样,游所为对待感情的态度那么纯粹,容不下半点肮脏的是是非非——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爱这个字太飞扬也太沉重,而他的内心早已被崎岖的际遇折磨得苍老而疲惫——他给自己设想过最好的未来,就是能娶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跟她相敬如宾,生儿育女,完成他作为家主应该完成的任务。   以他的责任心和算得上古板禁欲的态度,再加上童年所经历的阴影,倾尽这一生,他也不可能与自己法律上的妻子以外的人发展什么感情,甚或是关系。   这次的事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两个人确定了方针,便都交给了手下人——毕竟他们有太多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   这事儿就这么被放下了,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李唯克照样天天打卡报道,甚至跟前台的小姑娘混了个脸熟。   他也问过了游所为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搬回游氏正经的总部公司去,在这里虽然也能办公,但确实不是那么方便。   其实赌约进行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了,游所为在这半年里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可临了栽了个大跟头也是事实——虽然这事不到摆不平的程度,可要真完全以艾瑞克的能力财力去运作,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实在是难以计数,没有那个必要,也太不值得。   ——虽然他开玩笑地把李唯克也算作了艾瑞克的合作伙伴,可那到底是玩笑,事实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若没有原来的身份,他恐怕连李唯克的面都见不上,就更别提什么相处合作了。   于是游所为干脆地认了输,这下子倒是弄得吴梓珮不好意思了,毕竟这事儿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游所为都已经做到了最好,最后的麻烦虽然带出些波折和困难,在他的操作下也不可能伤筋动骨。   他们谁也不是平白占这种便宜的人,最后两下一说,便算作了和局。   可和局的结果却是谁都没讨到便宜,游所为答应了过节回去有机会聚在一起给他们下次厨,所以吴梓珮也不得不被迫开启了为期一年的清心寡欲的生活。   那次通话简直可说是声泪俱下,李唯克坐在一边看着,都快要被吴梓珮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悲伤和幽怨淹没了。   直到他们躺在漂浮在蒙特瑞海湾的游艇上享受西海岸冬天的阳光时,李唯克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吴梓珮那时天塌了一般的表情,并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游所为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瓶纯净水,他把其中的一瓶递给靠坐在船舷边的李唯克,笑着问他。   李唯克摇摇头:“没有什么,只是忽然想起老吴那家伙——”他伸长手臂接过水,歪头表示感谢,眼睛飘向船舱的方向,“你们两个鼓捣什么呢,怎么这么久?”   他们回美国之后,距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日子,在挣扎过一段沉浸在文件中的痛苦生活之后,终于在今天抽出时间来,带着早就吵着要一起出去渡假的所言和唯雅跑到蒙特瑞湾的海上来晒太阳。正好吴梓珮这些天也到旧金山拜访,几个人就干脆一起上了船。   李唯克简直不想回想他跟游所为抵达他们家祖宅之后,早就先回来的所言在游所为身边看见他时,眼睛里冒出了怎样恐怖的光芒。   奇怪的是,后来的几天两个小丫头都有志一同地躲着他,在他有限的能挣脱公务走出房门的时间里,再也没看到她俩的影子。   李唯克暗暗提高了警惕,事出反常即为妖,不管她们筹划着什么鬼计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归是不会错的——当然,如果她们的计谋是为了撮合他和所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想到这里,他露出一种相当诡异的笑容。   第四章(4)   “没什么,”游所为无奈地在他身边坐下,“言言她俩非要给我们搭配衣服,我是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了,梓珮估计还有得磨呢,”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李唯克一眼,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们怎么就不折腾你呢……”   李唯克懒洋洋的:“我的穿衣品味附和她们的审美观呗……所为,你的那些眼光确实太严谨了,也难怪他们不喜欢。”   “是吗?”游所为耸耸肩,“算了,随便她们高兴。”   他确实不太能理解妹妹们喜欢的服饰——至少那些过低的领口,除了冷他感觉不出别的什么韵味。   李唯克自己穿着简单的短袖T恤和短裤,一副遮住半个脸的墨镜架在脸上,靠在船边儿吹着海风的样子,真有那么几分水手的潇洒范儿。   他隔着墨镜,肆无忌惮地把灼热的目光放在被妹妹们捯饬出来的游所为身上——宽松的休闲长裤,白衬衫的领口松敞,袖子被挽到手肘以上,整个人显得柔和又随意,莫名显出几分好欺负的软和样子。   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妹妹们确实神助攻,也不知道她们一群女孩子怎么就那么能抓到他们这群男同的喜好,像游所为和吴梓珮这些人当然get不到妹妹们的审美点,别看吴梓珮平时骚包得很,可他走的潮流跟这两个喜欢的完全不是一条线儿。   李唯克看着游所为,觉得他身上明晃晃地被两个小魔女打上了“请尽情享用”的标签儿。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游所为如约地包揽了午餐和晚餐的烹饪,使得满满一船的厨房杀手有幸不被饿死在海上,还尝到了绝对难忘的美味佳肴。   李唯克嫌弃地看着吃得满嘴油半点形象不剩的自家表妹,忍不住就数落她,结果被炸毛儿的大小姐追着打,身上沾满了她爪子上的油才罢休。   游所言挥舞着筷子给闺蜜加油,一边鼓动她哥哥:“……你看你人长得好,厨艺也好,身价更是没得说,我就不理解了,怎么就现在都脱不了单呢?”   游所为本来一脸纵容地看着她,闻言一愣,随即有些无奈:“你每天都想什么呢,我该成婚的时候,自然会给你带回来一个嫂子的。”   “不是啊……”游所言撅起嘴,小声嘀咕,“谁想要嫂子啊,你受成这个样子,什么时候带回个哥夫来我才是谢天谢地。”   “什么?”游所为没听清——当然就算是听清了他也永远理解不了自己妹妹的脑回路。   终于被放过坐回来的李唯克倒是听明白了,他不动声色地觑着游所为,倒是想借机看看他对这事儿的接受程度到底有多少。   另外给小姨子——未来的小姨子点个赞,这爱好简直是再好也没有了。   “没什么啦……”游姑娘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自己的盘子,偷偷看了哥哥一眼,显得惆怅极了。   游所为哪能见得她这副样子,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到底怎么了,你难道有什么不喜欢的世家小姐?那你说出来,以后咱们家联姻不考虑她就是了。还是……”他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眼看他的气势一下子凌厉起来,瞬间就把身上那温和的居家气息给遮没了。   游所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哥你别瞎猜,我跟唯雅一直在英国待着呢,新近才回来,我就是想着……”她又吞吞吐吐起来,毕竟以她平日对自家宝贝哥哥的观察,实在不像是能接受这种事物的样子。   她虽然各种撒娇耍赖地成功攻占了哥哥的衣柜,还在外边儿各种拉郎配,可也不太敢把事情放到明面儿上来说。   “说吧。”游所为看她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这妹妹怕是又要出口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了。他对这个被宠上天的妹妹不时的惊人之语已经相当习惯,只淡定地摇头给了她开口权。   他很快就会后悔了。   得到了允许的游所言眼睛一亮,一不留神儿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哥你看哈,依你的条件,哪有女人能配得上你!”她骄傲地挺胸,不管哥哥扬起的眉毛,继续往下说,“那些女人,柔柔弱弱的有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能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出去,那我就放心啦……”   这话多少带着些开玩笑的意思,她也没想一下子显得太严肃,毕竟把哥哥吓坏了就不好了,掰弯哥哥任重而道远,得循序渐进。   没想到游所为的脸在通明的灯光下“刷”的一下就白了。   “言言,你说的什么混帐话!”   吴梓珮赶紧一声喝住她,紧张地拍拍游所为的肩膀:“哎你别介,言言年纪小不懂事,她就是开个玩笑,这哪能当真呢……”他连连给李唯克使眼色,狠狠瞪了游所言一眼。   游所言一下子也被吓到了,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   “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她是想着让自家哥哥接受这事儿不容易,可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打她记事儿起,就基本上从未见过哥哥变脸,那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形象在她脑海里成了定式,她从没想过有什么事儿能在瞬间让无所不能的哥哥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态。   游所为有点回不过神儿。   这些年,圈子里的人虽然对当年的事情都不了解,却对他的态度知道得清楚,没谁会找那个没趣儿在他面前提起相关的话题。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还以为自己总能稍稍放下些,可今天来自最亲近的妹妹的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瞬间便把他打回了原型,他仿佛突然又变回了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幼童,心里被戳出的窟窿哗啦啦往进漏风,冷得他恍惚了半天说不出话。   他到底不是真正无所不能的超人,甚至心思较之一般人还要更加敏感脆弱,他不把那些话说出口,不代表便真的感不到痛。   可他也到底不是纠结于无谓伤感的人,这妹妹他从小护得如珠似宝,对她古灵精怪的性子再是了解不过,此刻看她期期艾艾的,心里就是一软。   放缓了神色,安抚地冲妹妹笑笑:“我没什么,就是被你吓到了,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莫不是拿哥哥消遣……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气氛顿时和缓下来,吴梓珮警告地瞪了游所言一眼,又有些复杂地看过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李唯克,暗暗叹了口气。   游所言这时候还哪敢再说什么,她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连哥哥强作的安慰都看不出来,当下顺着话口儿连连摇头,抱着哥哥的胳膊撒娇,把这话题给岔了过去。   她确实是不知道哥哥到底为什么对这事的反应能有这么大——要知道虽然游所为平时表现得严谨一些,可也不是什么真正古板僵化的人物,按理来说,他就算没那个跟同性相恋的心思,对此也绝不会有什么异样的看法。   经过今天这么一遭,她以后是不敢再在哥哥面前说这类的话了,可要她把这心思彻底熄了,说实话也不可能。   就像游所为把妹妹捧在掌心,当做了世上最重要的珍宝一样,在游所言心里,她的哥哥也是世界上最宝贝的哥哥。她从出生以来,就已经失去了母亲和长兄,而那个不着调的父亲给她留下的也是偶尔见面的模糊面容,伴随着些华而不实的礼物珠宝。作为游家主家的三小姐,在物质上又何曾委屈过了?   所谓父亲留给她的印象,跟时常在家中来去的陌生客人们没什么不同。   而游家老爷子从那个动荡的年代过来,身上自有一股军人的铁血,他一直为当年对游父的疏于教导深以为憾,再加上怕孙子也长歪了,因此从小对游所为的要求极为严格,虽然对游所言还算和气,但是她也不愿意跟这个对哥哥动辄斥骂苛责的爷爷多做亲近。   这么一来,她整个童年中唯一能带来亲情的亮色的便只有哥哥了,游所为对她又极尽宠爱,温柔精心之至,可谓是一人把父母长兄的角色都占全了,兄妹两人相依为命,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游所为本是她的二哥,但她从来便只是称呼哥哥,小时候便怎么都纠正不过来。游所为无奈,也只能随她去了——在她心里,对素未谋面的大哥没有一点印象,她的哥哥,自然只有游所为一个人。   她实在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女人可以有资格充当自己的嫂子——让这么优秀的哥哥为了家族跟一个随便什么大家小姐联姻?别开玩笑了!   哥哥那么好,那么辛苦,该找个男人好好疼爱才是,怎么能让他总是做疼爱别人的人呢╮(╯◇╰)╭   要知道,那些大家小姐们都一个样子,以游所为对谁都温柔却难以交心,又永远都不知道为自己着想的性子,一个标准的“游夫人”想让他轻松幸福,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再不会有一个女人在哥哥心里占到她这样的地位了,这点她可以肯定,毕竟他们在一起度过了那样长久而孤独的岁月。   在游姑娘的想法里,只有一个同样强大且强势的男人才能看住她从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哥哥,才能用一个强硬的姿态把哥哥照顾好。   ——天知道她这样奇葩的想法是怎么形成的,这恐怕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了。   第五章(1)   吴梓珮毕竟不像李唯克请出来了圣诞的“宴会假”,他家主要的立足点还是在东部,跟着一伙人在卡梅尔浪了一天,隔天就回了纽约。   游所为事情更多,节前准备一大堆,他作为掌门人虽然不用事无巨细地过问,可是各种宴请,各种决策,照样是忙得脚不沾地。   游所为很不耐烦应付这些事,他这个人简单也安静得很,最喜欢窝在家里喝喝茶看看书,对于这些人情往来熟悉得很无奈,也很辛苦。   可是既然这是他的工作他的义务,那么无论有多讨厌,他都会尽力去做,还要做到最精做到最好,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尤其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虽然是圣诞晚宴前的开胃小菜,可也很有几个十分重要,毕竟他们几大家族联络感情,不可能冒冒失失地只等一年一度的大型晚宴。   再加上他今年答应了要做把李唯克带进北美社交圈的领路人,还要准备把成年的妹妹正式介绍出来,要做的铺垫多得很。   他有多半年宅在国内了,以前的人脉虽然还算不上生疏,却到底不像过去圆融,连轴转了好几天才使得情况有所好转,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得清减了不少。   这可把所言跟李唯克心疼坏了,可这种事情,他们两个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变本加厉地敦促人的日常饮食起居,可惜收效甚微。   临近平安夜的那几天国内盯着的人打了个电话过来,游所为挂掉之后,脸上显出些怅然若失。   李唯克一看就明白了:“是不是艾瑞克那边有动作了?”   游所为点点头:“艾瑞克跟一家国企有一笔很大的单子最近交收,将有大笔资金回笼,前几日那国企的项目负责人来电请求付款时间略作延期……这情面倒不是不能给,不过总该有个期限,其他方面也得多做运作,毕竟是一笔大单,计划内资金回收对我们很重要。”   李唯克冷笑:“然后你那好秘书就悄悄把这事儿给应了?”   “嗯,”游所为坐到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财务那边虽然有些疑问,可是她代我传达消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以为我这里又有什么别的计划,没有多作纠缠……要不是派人盯着她,这事儿等我回国再处理,艾瑞克的资金链早就断得不能再断了。”   “啧啧,”李唯克眯起眼睛,“真狠……这时候你万万不可能如约交上跟王鹏签的那批货,那天价的违约金可就跑不掉了。”   “是啊,”游所为自嘲地笑了笑,“他王鹏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可是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李唯克一翻身坐到他旁边:“可不是……倒是这个化梅,真真狠得下心来,这行动雷厉风行的,倒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上许多。”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调整了坐姿——他对游所为的一些情绪动作可是下了大力气研究,这福利马上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游所为叹了口气,放松身体往后倒下去——正正躺进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怀里。   游所为猛地一弹,脸瞬间就红了。   李唯克装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倒是让人的脸更红了一层。   游所为尴尬地咳了一声,含混一句“抱歉”,小心翼翼地再坐下去——这次跟他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倒也没有了先前的感慨惆怅。   李唯克道貌岸然地靠在软软的沙发里,外表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却早已乐翻了天。他对刚刚那一刹那的触碰可是用了心去准备的,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那柔韧劲瘦的躯体带着淡淡的温热,包裹在剪裁良好的衬衫下面,带给他一种朝气蓬勃的蠢动。   尤其是那人后来的反应,意外的羞涩纯情,不过一次“意外”的失礼,脸上竟红得火烧一般,连玉白的脖颈都仿佛带了微微的热意。   话题就这么被岔开了,后来也没人再提起,李唯克不等回国,就远程操作给王鹏的公司也来了这么一下子,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毕竟接轨了游家以后,艾瑞克绝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笔资金就断了链子,那就是王鹏一笔计划内的钱拿不到手,这时候想折腾他,那还不是随心所欲?   当然了,还有化梅,他直接把这事儿的风声放了出去,连带上次的泄密,不说法律上的惩罚,至少在与那圈子稍有交游的公司里,是没有一家会在今后接收她作为职员了。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次事件最大的收获,就是化梅那个女人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游所为的生活当中了。   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参与了进来。   穆子初在那天晚些时候给游所为打来一个越洋电话——那家国企正是他现在任职的公司,这次的资金延缓谈妥得太不正常,他稍微吩咐留意了一下,就发现对方竟是游所为的公司。   这种事情放在什么时候都不该答应得那么爽快的,想也知道必然是出了问题,端看出问题的那一方人脉有多广,人家愿不愿意费心把事情跟你讲明白。   游所为和穆子初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意外的彼此投缘得很,穆子初虽然对艾瑞克的邀约还有几分迟疑,两人私下的联系却奇异地紧密起来。   穆子初实在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更是在许多事情的看法和为人处世之道上跟游所为不谋而合,他们自第一次深入交谈后便相见恨晚,引为知己,熟识的速度甚至比处心积虑的李总还要快上许多。   这种交心的朋友着实难寻,李唯克心里头自然各种羡慕,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他总不能天天挂游所为身上,阻止人家跟朋友见面。   至于这次的提醒,于他也是举手之劳,游所为道了谢,叫他不用担心,两个人顺便在电话里提前招呼了新年,便挂了电话。   抱臂坐在一旁的李唯克 “啧”了一声,挑眉道:“够义气的啊,所为你这人脉,倒真是处得周全。”   “你又取笑我,”游所为含笑睨他,把手机放下,“子初怎么能算是人脉的……我们是朋友。”   李唯克心里一股子酸气,却又没处发,只能哼哼唧唧地:“子初……你们何时倒这般亲热了——怎么,他答应接手艾瑞克了?”   游所为奇怪地看看他:“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他歪了歪头,迟疑道,“他该是有这个意思的,只是没明说……不论这个,我们只是投缘。”   李唯克都要给他跪了,可他能说什么呢?这事儿本是他自己没打好主意,还能怨人家不解风情?   节前的日子忙忙碌碌的,没怎么觉就咻地过去了,李唯克和游所言跟着游所为把亲近的几家大概认了认,混了个脸熟,就等来了平安夜的正式晚宴。   今年的宴会恰好是游家承办,当天晚上,半个美利坚的经济都在西海岸的庄园里汹涌流动,像是宴会厅露台外正对的海浪。   入夜以后,晚会才真正热闹起来。   这时候大厅里待着的大多是年轻人,还有一些有幸进场的边缘人物。年纪大些的基本上不怎么参与正式晚餐之后的酒会,甚至等不到最后的布丁撤掉便会下场休息。更别说他们之间有个别虔诚的天主教徒,也不便参加这时候的聚会。   无论何时何地,达到一定地位的人总是有他们的特权。   游所为简单做了讲话,便示意大家自便,带着李唯克下场“展览”。他们的聚会向来随意,不会有多么严格的礼仪约束。只是对一年的大事略作总结,其真正意义只是为了大家找借口聚在一起放松放松,并在这不那么严肃的场合交流一下感情。   每年这个各大家族齐聚的圣诞晚会举行的其实都不算规模太过庞大,算是私人性质的小聚——然而层次使然,这个聚会仍然被看作是上流社会的顶级会面,每一张邀请函都极为难得和珍贵。   其实这也才是邀请函的真正意义,毕竟真正有资格固定前来的宾客,可从来不需要那种玩意儿。   但是主办的家族每年都会发出一定数量的邀请函给参与者,这些邀请函不具名,由他们自行处置——通常会被用作邀请一些被这些家族看好的有潜力的新贵,因此也被视作通往那个特殊圈子的入场券,价值难以以金钱衡量。   这些邀请函被散发得很谨慎,如果不是有真正非常看好的角色,各大家族每年甚至一封都不会发出——他们的圈子允许并需要接纳新血没错,但若是新成员良莠不齐,只会搅浑池中的水,造成巨大的损失。   李唯克并不属于这个行列——首先李家并不属于“新贵”,他们的势力虽然还未完全成功渗透到太平洋彼岸,却也是影响力深广,地位尊崇的大财阀,只是对这个血脉相承的小圈子缺少一个突破口罢了。其次,他也并非通过邀请函入场,而是直接住到主办的游家,由当代掌门人带着亲自介绍——要知道,每年发出去的邀请函已算是给予殊荣,最多能将受予人带进会场,之后的交际发展,便全要看自己了,哪可能提供这样的贴心一条龙服务呢?   不论是否愿意,今后李家,便算是正式打入这个封闭的圈子一角了。   第五章(2)   李唯克笑得无懈可击,维持着他李家代言人的风度,他本就是长袖善舞之人,很快就适应的比游所为看上去还要如鱼得水。   游所为也就不再管他了,靠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杯冰水,把视线放在满场像只快活的小鹿般活跃的妹妹身上。   他欣慰地发现在这方面初次涉足社交圈的妹妹比他当时适应多了,她显然是那种在各种地方都极受欢迎的人物——这虽然不得不考虑家族所撑起的光环,却也足以证明所言自身的魅力,毕竟圈子里并不是每一位小姐都能融洽地被接受的。   谁知李唯克周旋了一圈,在乐声响起之时却未趁热打铁邀请一位姑娘跳舞,反而趁着灯光忽暗朝着他所在的角落走过来。   他手里端着一杯看起来清清冽冽的马天尼,杯口漂浮着一片薄薄的橄榄叶(1),底部剔透的碎冰随着酒杯轻微的摇晃叮当作响。   游所为看了在身旁施施然坐下的好友一眼,又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怎么,被淑女们集体嫌弃了?”   “当然不……”李唯克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失笑地抚上额头,“姑娘们出乎意料的热情,我都要吃不消了。”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夹在指间的酒杯来回晃动,被灯光折射出炫目的色彩。   他啜饮了一口,状似无意地稍稍朝游所为靠过去:“你怎么那么无趣,今天这样的日子,再怎么样,还不来一杯普伊芙美(2)?”   这是□□裸的调笑了,长相思清爽芬芳的味道无疑更讨好可爱的淑女,也是猎艳的绅士们最爱请初识的女孩子尝试的酒品。   游所为施舍一般分出半点目光到他经过精心修饰笑容的脸上,若有所思地转了一个圈,直到李唯克险些撑不住了,才淡淡道:“你知道我更爱喝茶的——若非必要,我并不想接触酒水。”   “哦?”李唯克只得支起身子,却不愿轻易放过这个话题,他把杯子更抬起来些,将其中漂浮的橄榄叶晃出优美的弧度,“这不冲突吧,怎么,不喜欢酒吗?”   “酒能使人乱性,茶能使人清醒,我一直坚信这一点。”游所为目不斜视,嘴角却挑起来,“瞧,不过是些许琴酒和伏特加而已,便让你空空如也的大脑找不清楚方向了,”他若有所指,“那边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呢,你离她们这么远,就是把那玩意儿晃出一朵花儿,矜持的淑女也不会径直走过来答应你的邀请的。”   李唯克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恨恨地把一杯马天尼尽数饮了下去,甚至那片没起到一点儿作用的小叶子都被他泄愤似的灌进嘴里,咬牙切齿地一并吞了下去。   这下游所为倒是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玩笑,需要这么认真吗?   显然,游总并没有get到人家真正暗搓搓的意思——他也不相信真会有人冒他的忌讳在他面前做这样的暗示,因此确实只是把这当作一次朋友间调笑的插曲处理的,虽然两个人的思想难得同频一次,他却将那甚为旖旎的暗喻当作了普通的意外。   李唯克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多一点还是气急败坏多一点,他今天的举动确实有欠考虑,但也是以为一向看起来甚是严谨禁欲的游所为不会对这些暗示多出什么想法,却不想人家居然真的看穿了那不算隐秘的细节——虽然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再做深想。   不过也幸亏如此,不然,这一时冲动带来的行动还真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   为这无可救药的迟钝暗叹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也把目光放到场中。   “言言这丫头,交际上可是比你这哥哥自如多了。”   “当然,”游所为条件反射地得意了一句,随即意识到刚才听到的称呼,“你……算了。”他摇摇头,毕竟李唯克明确表示过他对妹妹并无什么意思,作为兄长的好友,这么亲密地称呼一声也并无不妥。   李唯克干笑两声,心中发苦——这人,在自己的事情上连抹香鲸都有高过他的情商,却在有关所言的事上如此敏锐,简直是神经过敏地容不下半点苗头。他忍不住调侃:“你这也太敏感了吧……你要是永远这么防着,难道真让你妹妹跟你过一辈子?”   “说什么呢,”游所为白了他一眼,把手里没喝过几口的冰水放在小桌子上,把腕上的手串褪下来攥在手里,“我何时拦着她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只要对她好,两个人能真正过得幸福,我可不在乎什么财产家世之类的东西。”   “得了吧你,”李唯克嗤笑,“不如把你的标准说出来听听?”   游所为显得理所当然:“这能有什么标准……不过是些最低的要求罢了。”他随意想了想,一颗一颗地摩挲过手中的珠串,数道,“相貌问题上,只要言言喜欢就好,她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不过——”他皱皱鼻子,“身高要够高,最好不是那种看起来自命清高的酸腐家伙,书生意气,总以为自己永远是正确的那个,我对这种人最没辙了。也不能太彪悍粗鲁,言言从小娇生惯养的,哪能受得了……哎,像你这种一看就靠不住的更不行啦,一副花心风流相。”   “好好好,还有呢?”   “最主要的,当然要对言言好啦,起码要能像我一样爱她,她想做的事情尽量为她办到……嗯,也不能没有原则地宠着她,这丫头有时候没轻没重的,我不好管教,总得有个人制得住她。”   “哦?你的好妹妹被别人管教,你舍得?”李唯克眼中已经有了些笑意,颇揶揄地注视着显然刚开了个头的人。   “当然不行!”游所为一瞪眼,“我的意思是,他得有办法,能让言言在适当的时候心服口服地听他的,可不能对人凶,平时还是得听话才行。”   他一说起来,就颇有滔滔不绝停不下来的架势,一条一条不带打磕儿地往外冒:“家里的状况倒是不太重要,但父母得是讲道理的人,家庭和睦,忠诚可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让人受委屈。为人也得孝顺但是出身可以不好,自己却不能无能,我妹妹绝对不能找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儿,要有足够提得起来的能力,还要在发达以后能保住夫妻的忠贞。”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不可避免的有些黯淡,不过很快调整过来,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对外面要能强硬有魄力,能把家的架子撑起来,对家里要温柔和善,对了,还必须有一定的幽默感,不然生活会闷坏的,不过也不能油嘴滑舌……”   李唯克的精神早不集中在这上面了,他本来也只是为了暂时转移话题,且也知道游所为这一说起和所言有关的东西就会一改平时的沉稳寡言——这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却带着些磁性和清冷,让人想起来散发着古老而内敛的香气的乌木古琴,也像他最爱的龙井,甘醇太和,清新而又古老,让人听着便不自觉地上瘾。   他静静地注视着坐在小沙发上的人:眼睛闪亮亮的,显得比平时活泼了许多,坐姿却还是那么规整——其实很少有人会在这样柔软的沙发上还保持如此严谨的坐姿,他并不是僵硬地绷着身子,甚至让看着的人不自觉认为他是放松的、愉悦的,却把背脊挺得笔直,颈背部把昂贵的衣料撑出惊人优美的弧线,看上去像中世纪的传教士一般亲善而又庄严。   他当然不会去打断他兴致正浓的讲话,只是闲散地跷起一条腿,再自然不过地把人刚刚放下的冰水拿到手里,眯着眼睛一口一口戳饮。   果然呢,那颜色淡然的削薄双唇,留下的却是清润而甜蜜的气息,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外表看起来清冷坚强得不得了,实际上却偏爱那些有着甜甜味道的食物,像个孩子似的会对糖果露出不加掩饰的笑。   不记得是谁说过,有些人爱吃甜食,是因为他们的心像蜜糖一样幸福而简单,他们的生活充满快乐,因此也喜欢能带给人快乐的糖果;而另一些人,他们对甜食有着深深的喜爱,是因为他们只有在舌尖触碰那轻飘的甜美时,才能浅浅尝到有别于生活的,不那么苦涩的味道。   但不论是哪种,喜欢糖果的都是那些温柔的善良的人,因为喜欢一种味道会给人带来气质上的影响,而一个人的心态,也同样能从他所偏爱的东西上表现出来。   游所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唯克的眼神渐趋深沉——越是亲近接触,他对这男人身上那种让人着魔的魅力感触越深,那是一种无形的、难以捉摸的感受,让靠近他的人不自觉交纳出好感和信任,仿佛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完美的人了。   李唯克忽然意识到危险,他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已经超出预期。而这仿佛由捕猎者向猎物渐渐转变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偏偏他完全挣不开,放不下。   也许这只是求而不得带来的迷惑,或者只是被这个如此强大的男人激起了征服欲,毕竟男人的情感,总是跟这种欲望密不可分的,而游所为,无疑是个会让人征服欲和占有欲暴涨的家伙。   ————————————————————————   (1)在美国马天尼杯上漂着一片橄榄叶是夜生活的象征。   (2)一种用长相思葡萄酿制的白葡萄酒。   第五章(3)   游所为唠唠叨叨的,终于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顿时显得有点尴尬,掩饰一般地停下了话头,笑道:“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怪无聊的吧。”   “一点也不,”李唯克笑眯眯地摇摇手指,“我倒觉得非常有趣呢,照你这个标准,相信言言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才怪呢,要照这样的来,那简直是注孤生的节奏。╰( ̄▽ ̄)╭   游所为听了果然很高兴,便把那个杯子引起的小尴尬忘在了脑后。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蝴蝶一般活跃在舞池里的妹妹,脸上的每一道线条都刻满了宠溺:“我说的这些不过是个门槛罢了,还是要看她自己挑呢……”说着说着便有些怅然,“言言毕竟长大了,过几日便正式成年了呢,这次,我怎么也要留在美国给她过完生日再离开。”   “是啊,”李唯克也颇感慨,“这一眨眼的功夫,小丫头们就都长大了,明年夏天,她们就都该上大学啦,以后,就都是大人了。”   游所为噗嗤一笑:“你这口气,怎么老气横秋的。”   “可不是嘛,”李唯克摊摊手,“比她们大了一轮儿呢,现在看着这些年轻的小孩儿,总觉得自己老啦。”   “也是……”游所为被他说的有点失神,“差了这么几年,现在言言说什么,我时常都听不明白了。”   李唯克深以为然地点头,心里却笑得打跌——就游所为那个性子,他就算是跟所言能当同班同学,怕也是听不懂那些姑娘们聊天儿时在说什么的。   他想着,也亏得是这么个性格,这份儿清雅才能在那小魔女的摧残下保留到现在吧。   他想着,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绮念了……然而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做什么,挣扎了半天,凑过去一把抓住人家的手。   游所为一怔,不明所以地瞪着他。   “……”李唯克看见他重新带回腕上的手串,急中生智道,“你这珠子哪里入手的,看着漂亮得紧。”   这话倒也不算作假,他虽是现在临时搬出来救急,却真真是早已注意到了游所为到哪里都戴着的这个饰品,一颗颗珠子打磨得光润晶莹,里面的金色淡淡的,却仿佛活物般流动。不论是静静搭在人骨肉匀致,肤色白净的腕上,还是缠绕在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时,都显出一种极契合而美丽的质感。   游所为不疑有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先前看品相,只以为是件不错的玉化砗磲罢了,只是戴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问过不少鉴定师,也没人晓得是个什么材质……”   “那你这么宝贝着,我看你一直戴着,从来也不在乎搭什么衣服呢。”   “不过是件小饰品,哪来这多讲究了,开始是那砗磲正与我生辰相合,颜色款式也合意,才挑了这件戴着……后来,戴了不少时候,也便不想摘下了。”   看着李唯克明显怀疑的眼神,他只得无奈投降道:“真的是这样……只不过,这是我母亲生前常戴的饰品之一,她留下的物件实在不多,这件我挺喜欢,从小便一直戴着了。”   说这话时语气平静极了,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常事。李唯克却眼尖地瞧见他黑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看似放松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他忽然就后悔这样寻根究底了,甚至对提出这个话题悔不当初,只是话已经说到这地步,他除了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到底还是没有立场再多说什么。   李唯克痛恨这样的无能为力,他握着手里的杯子,以恨不得捏碎的力道。   却有人注意到他们所在的这个灯光昏暗的角落,端着小碟子走过来。   “她真美,是不是?”   游所为转过头去,一瞬间戴上了交际场合那张微笑的面具。   来者是两个人,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臂弯里挽着一个有着褐色长卷发与淡绿色瞳孔的少女,那青年面目英挺,穿一身纯黑色剪裁合身的西服,身材高大颀长,中长的金发仿佛阳光般耀眼。而少女显得文静可人,长发在身后束住,穿着墨绿色的晚礼服,耳垂上缀着硕大圆润的珍珠。   方才正是其中的青年出声,他一副熟稔的样子走过来,长腿一伸坐在游所为另一边的沙发上,歪头向舞池中的所言示意,一双碧蓝的眼睛却紧紧地盯住他的脸。   “多谢夸奖,Orion(3),”游所为礼貌地点头,先向着李唯克介绍道,“你们刚才应该已经认识过了吧——Orion Windsor,温莎家这一辈的第一顺位继承人,Orion,这是Elvis Lee,我的朋友,李家的人。”   “没错,刚才已经见过了,”李唯克微笑着伸出手,“只是还未有幸交谈,温莎先生,幸会。”   “幸会。”Orion伸手握住他,蓝眼睛里如同漩涡搅动,只泄出流于表面的客套和礼貌。   游所为微微一笑,也不多做协调,转而对另一位小姐含笑倾身:“这一定就是可爱的Cassiopeia(4)了吧,温莎家的小公主,我听说过很多关于您的故事。”   “哦?” Cassiopeia用她过分清澈的绿眸子注视着他,“真是荣幸,不知都是些什么样的传言……天呐,可不会是那些让人脸红的尴尬事儿吧,若是那样,我就要请求您的缄默了。”   游所为温柔道:“怎么会,大家都说您毫不愧对仙后星的宁静美好,实在是一位有着中世纪典雅气质的淑女呢。”   “果真如此?”Cassiopeia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您真会说话,我都要感激涕零了。”   Orion哈哈一笑,搂住妹妹的肩膀:“看来你的伪装成功非常,”他转向游所为,“Vincent,那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绅士……你可不要被她骗了,她可是我们家最让人烦恼的小家伙了。”   “Orion!”Cassiopeia懊恼地制止他,“这是在外面,你就不能给我留几分颜面吗?”   “放心,像Vincent这样稳重而善解人意的男士,是不会就此而嘲笑你的。”   Cassiopeia从路过的侍者那里接过一杯碧绿的苦艾酒,轻轻抿了一口,不理会调侃自己的哥哥,反而把目光专注地放在游所为身上:“Vincent,我能这么叫你吗?”在得到点头同意后她眼睛微微弯了起来,“真是荣幸……你知道的,我们应该算是耶鲁的校友。”   温莎家族和游家都是耶鲁的固定校友,家族的文化跟这所偏向古典艺术的学校在漫长的岁月里共同发展,密不可分,几乎每一代的晚辈都是在这所大学度过人生最重要的时间之一——而耶鲁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们,也都很好地传承了学校那种沉郁典雅的贵族气质。   当一所学校成为一个家族的传统,那么这些家族都会被打上同一风格的深深的烙印,也因此,他们这些家族总是较其他多些亲近。   ———————————————————   (3)Orion(奥赖恩)意为猎户座,古往今来,在世界各个国家,它都是力量、坚强、成功的象征,人们总是把它比作神、勇士、超人和英雄。   (4)Cassiopeia(卡西欧佩娅)意为仙后座,北天星座之一,位于仙王座以南,仙女座之北,与大熊座遥遥相对,因为靠近北天极,全年都可看到,尤其是秋天的夜晚特别闪耀。仙后座呈M(或W)形,很容易分辨。寓意着美好和宁静。   第五章(4)   “说来真是可惜,我从进入社交开始,便一直与您错过了,只能从长兄长姊那里听到那些事迹,” Cassiopeia的绿眼睛闪着专注的光,几乎是带着柔和的爱意的,“我现在已经在耶鲁读了三年书,虽然您早已毕业了,可是总还有人不断地在我耳边提起您……尤其是骷髅会的那些前辈,今年我才刚刚加入他们,他们可都说,您是一个沉静的,如同艺术品般的男人。”   “啊……”无论是谁,直面一个女孩子这样痴迷的目光,还有这诗一般的夸奖都会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管他是多么自负的一个人,更别说游所为向来谦润内敛,李唯克在一边看着他,发现他连耳朵都尴尬地红了。   游所为求助般地转向Orion,“这些问问您的哥哥就知道了,我们当时可是同学,要知道传言多有不实……”   “您何必谦虚呢……”   “好了Cassy,”Orion拍拍妹妹的肩,“早跟你说过了,Vincent脸皮薄得很,可经不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这种热情的手法。”   “那真是太抱歉了,” Cassiopeia笑眯眯地放过游所为一马,转而将刚才端过来的小碟子往前推了推,“我哥哥说,您对这些美味的甜点兴趣颇浓,便冒昧带了些过来一同品尝,想必是不会被拒绝的吧。”   “当然不会,”游所为暗暗松了一口气,恢复了一贯淡定从容的模样,礼貌地托起一块放在更小的碟子中的淡白色糕点,“味道确实不错,谢谢您的分享了。”   Cassiopeia摆摆手,把视线移回舞池当中,忽然笑了笑:“那是您的妹妹吧,上帝见证,今天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若是我没记错,她的名字是Celeste,对吗?”   Orion在一旁搭腔:“可不是,Vincent把妹妹藏得那么深,可是怕我们让她清澈的瞳孔染上郁色?”   游所为示弱地举手:“你们就别再揶揄我了,Celeste一直在英国留学,最近才回来的,你们没有见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温莎兄妹两人笑笑,不再揪住这件事不放——他们当然明白游所为对这妹妹的宝贝程度,自然不会将这官方回答放在心上。   ——世上最幸福的人,游所言出生以后,基本上就是由兄长一手抚养,想也知道这个英文名字的来历。这既是对圈子宣告了游家小公主所受的宠爱,也车马鲜明地摆出了游所为的态度——他妹妹这一生是来获得幸福的,今后家族之间的联姻考量,想到这里就可以断了。   几个人坐在这小地方自得其乐,始终没有加入进大厅的狂欢,只是Cassiopeia时不时落在游所为身上的眼神,实在让他如坐针毡——他这辈子还没有被同等地位的女孩子以这么露骨而热切的视线注视过这么久,毕竟他们所受的教育大多思虑颇多,将情绪隐藏甚深,哪会像这姑娘这样,感觉衣服都要被她的目光烧穿了。   宴会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温莎家的两兄妹终于起身告辞,游所为想了想,还是拦住Orion,把人带到一个更僻静的角落。   “好了Vincent,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游所为还没开口,Orion就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明白你们游家的规矩,你是不可能跟Cassy联姻的。”   “没错,”游所为看着他,“我明白,她这只是小女孩式的崇拜……”   Orion 摇摇头:“不,Vincent,你不明白吗,我们这些家族里,哪里来的什么纯真的小姑娘?Cassy能加入骷髅会,虽说是占了家族的优势,可家族在耶鲁的直系子弟代代众多,可不是都能加入那个协会的。”   游所为感到有些不明白:“难道她还能真的……上帝啊,我们今天甚至才是第一次见面!”   Orion拍拍他的肩:“你对自己的魅力太不了解了,亲爱的……当然,也有我们之前在她面前提起过太多的责任——不管怎么说,这事我也没办法,Cassy可不是一般会轻易放弃的小姑娘,你,自求多福吧。”说着给了他一个颇同情的眼神,“你也放心,大家的规矩都知道,家族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你的……可只要Cassy以后乖乖听从安排,这也同样是她的私事,家族不会多做干涉。甚至,若是能以此为突破口,真的破了你游家的规矩成功联姻——”他耸耸肩做了个鬼脸,:“好吧我也知道这不可能——不管怎么说,老家伙们对这事的态度都是乐见其成的。”   游所为也是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直到走回座位上,看见李唯克在这段时间里自觉去装满的点心盘子,他的心情才重又稍稍明媚起来。   李唯克看着他不甚明显的满足神色似笑非笑:“枉人家看了你那么久,还是个大美人儿,竟连一支舞都吝于邀约么,这可不是绅士的作风啊。”   游所为苦笑:“你也来调侃我吗……温莎家与我家合作居多,却不适合深交,尤其是这样掺带着情感的纠纷,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何必多做纠缠?”   李唯克深深看过去一眼,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好吧,既然你不想……”他耸耸肩,“其实在联姻之外拥有一段美好的情感也是段棒极了的经历啊,你何必活得那么拘谨呢。”   他这话存了试探之意,想要试试游所为对于这类事物的感官,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中那么抵触——这会给他接下来的行动决定大体的难易程度。   不出所料的,游所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其实这神色表现得并不那么明显,但两人相处了这么久,李唯克又天天着力于观察他的情绪变化,才能抓住那极细微的波动,并感觉身周的空气一时都凝滞起来。   游所为显得若有所思,他用一种奇异的语调慢慢道:“你说的……大概就是这世界的规则,也是这里大多数人视为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他把视线移开,缓缓环视着厅中觥筹交错的一众“顶层精英”们,那双眼睛失去了一贯温和的笑意,竟显得有些嘲讽,“大家都能把婚姻的忠诚看作一叠筹码,看作一个蹩脚的笑话,但是很遗憾,我还做不到。”   李唯克忽然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而他近来后悔的次数也有些太多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懊恼于自己的自作聪明,由于这所带来的,他并不预期见到的后果。   “……我当然不会打破这层规则,”游所为用一根手指抚摸着手串光润的表面,“破坏游戏规则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我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价值观。但是——”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要求未来伴侣的忠诚,哪怕仅仅是法律范围之内的忠诚。”   “游家虽然离随心所欲的地步还差得很远,但也足以让我不用以双方难以接受的契约来为家族付出,若有必要,我未来的夫人母家可以不用带来太多的利益,但我只希望她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是我的孩子合格的母亲。当然……”他闭了闭眼,掩去里面复杂的神色,“我也会尽力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李唯克忽然意识到这就是隔阂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他无比相信以游所为的个人魅力,假如他真的愿意把所有对于伴侣的爱交付与一个女孩子,而仅仅要求对方等同的忠诚,那么至少以他所见,不会有一位名媛淑女会因此抗拒与他的联姻。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认真起来对自己的道德标准要求高得近乎于严苛的男人,也绝不会以任何形式背叛他的家庭。   他难得有些茫然——如果这样,他到底又有什么胜算呢,就算他成为这男人心里比性命还重要的朋友,他也不会因此便背叛这个世界,跟自己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他招惹游所为,可以说是惑于对方英俊的外表、非凡的风度,他渴望征服渴望得到这个男人。但这只是一种浪漫式的欲望幻想,绝非真的想要来一场震惊社交圈的轰轰烈烈的恋爱。   ——老天爷,他已经30岁了,早就过了认为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东西的爱做梦的年纪,更别说就算是在他18岁的时候,也从没有过这样可笑而幼稚的想法。再看看游所为吧,这男人严谨得像是瑞士匠师精心打造的钟表,禁欲得像是神权时期教堂里最虔诚的神父,想象他“为爱不顾一切”的样子,天呐,简直太荒谬了。   可是,如果不是爱情,他又凭什么得到这个人呢,这简直是一个完全无可解的悖论。   “是……是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声音显得干巴巴的,“你就是这样子的嘛,我知道。”   反而是游所为又爽朗地笑了:“真是的,突然说这些干什么,都赖你,人姑娘好好的,你在这里起哄个什么劲。”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儿,”气氛顿时一松,李唯克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故作委屈地翻白眼,“不过说真的,骷髅会的大精英,这小学妹,你可得留着点神了。啧,那小眼神儿,我怎么就没这种艳遇呢。”   “得了吧你,”游所为笑他,“李总的艳遇哪里少了。”   “那不一样啊,论质不论量呢,哎,你们那小社团,真有那么神秘?”   “哪儿呢,”游所为摇头,“也就像个小社会,跟咱们这儿没什么不同。我当时是大三的时候加入的……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个家族,本也就是这协会的固定会员。”   李唯克意味深长地冲他挤挤眼,不说话了。   游所为无奈地看看他,夸张地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这姑娘不错,总之也不能误了人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喽。”   第六章(1)   晚宴结束已经是圣诞节凌晨的事了,除了少数几个作息实在严谨且不喜欢吵闹的客人连夜离开,大多数宾客都被妥善地安排在庄园里留宿。这事儿庄园的管家早不是第一次操作,倒也不需要几个主人操心。   不过,圣诞节是个特殊的节日,留宿的客人也在第二天清早陆陆续续地告辞。偌大的庄园很快清静下来,只有成群结队的仆人穿着制服匆匆走过。   早上拆礼物的时间充满了波折,管家只把节前列出名单上亲近人士送的礼物摆到小客厅的圣诞树下,游家人难得聚齐,自老爷子往下,游所为的两个叔叔两个姑姑,还有大堆的堂表兄弟姐妹,乌泱泱加起来也有二十来号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和乐融融的,很有大家族的气氛。   游家家宴是不许说外语的,包括那些与家里人结合的异国男女,也被禁止在这样的场合公开使用自己的母语,当然,私下里的小声谈话还是被允许的。   家里人大多分布在世界各地,常年接触的也是各国语言,到了这会儿,反而是汉语显得有些生疏起来。游所为跟几个堂兄对话,说几句就见对方停下来抱歉地笑笑,把即将出口的单词费力地咽回肚子里去。   老爷子虽然每年对着这样的场面,到底还是忍不住来气,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对谁也没有好脸色。   小辈们拿他这性子没办法,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是这时候怎么着也不能冷清下来,只能硬着头皮捡最简单的话题聊。这时候游所为和少数一两个在国内待得还算多的,就一下子成了说话最多的人。   所言还好些,虽然这几年被哥哥藏到英国去,好在始终有一个祖国闺蜜跟着,与哥哥的通话也多,因此语言交流还算通畅。只是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从小到大也着实被哥哥宠坏了,礼物还没拆完,就跟唯雅一起悄没声儿地不见了身影。   又打发走一个来找话题的亲戚,游所为才头疼地发现妹妹的失踪,只是这时候他是定不可能扔下这一大家子人去寻的,若真那样,光是老爷子那儿就饶不了他。   好容易挨到散会,一大溜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小姑娘都显出筋疲力尽的样子,东倒西歪,两眼无神地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游所为送完他们,回头发现妹妹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回来了。   “言言……”他张了张嘴,想使自己谴责的目光显得严肃些,却飞快地在妹妹灿烂的笑脸下败下阵来。   “好啦老哥,”所言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唯雅跟唯克哥回房间啦,我专门回来跟你去见爷爷,怎么样,够不够义气?”   游所为失笑:“这话怎么说,好像爷爷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可别让他老人家听到,不然小心罚你关禁闭。”   所言皱皱鼻子:“他怎么不是,一看见你就吹胡子瞪眼的……哼,我就是不喜欢他,每天哪有那么多脾气要发。”   “言言,”游所为无奈地摇头,“爷爷年纪大了,他也是为了咱们好,要求严格些也是应该的。”见所言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眼睛有些狡黠地闪了闪,故意苦笑道,“你跟他置气,他倒是不会怎么罚你,到时候还不是撒到哥哥这儿来……”   所言果然一下子就泄了气:“我就是讨厌他这点儿,”说着拉一拉哥哥的手,撒娇道,“我好好认错就是了,你可别为难,大不了,让他扣我一个月的零花钱。”   她从小被游所为宠着,性子难免桀骜不驯,真正讲来,正是和老爷子一个类型,两人凑在一块儿,少有一个人能率先服软的时候。   只是所言到底心疼哥哥,她可知道那老狐狸的脾性,对她没法儿下口,就知道逮着性子温和的哥哥可劲儿地欺负。说不得,这次自己有错在先,跟他认个错也没什么——只是得把话说明白了,省的他又有借口找麻烦。   不过,要是真以为事情这么简单就大错特错了,小丫头精明着,还有一个大大的炸弹且等着待会儿望外扔呢。   老爷子果然脸色不好,看见俩人相携走进来,鼻子里重重一哼。   “爷爷。”游所为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垂手站在他前面,恭敬得恰到好处,挑不出一点错儿来。   “爷——爷~”所言拉长了声音,直接上去拉住他手臂撒娇,“您怎么又生气啦?您看看外面这么好的雪景,旧金山的冬天多难得下雪啊。”   老人家冷硬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但也没有了刚才的火气,斜斜看了她一眼:“现在倒来卖乖,刚刚大家伙儿都在厅里,你又跑到哪儿去了,这么大姑娘了,没一点儿体统!”   说着,还拿拐杖一下下敲击着地面,又冲游所为斥道:“你就是这么教她的?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游所为只能苦笑,站在那儿任他骂。   这下所言可不乐意了:“这关哥哥什么事儿,自从三年前那谁出事儿,我就一直待英国来着,您倒是到温莎镇找老师理论去呀。”   “你这是什么态度!”游老爷子气得不轻,吹胡子瞪眼的,“你这是跟你爷爷说话吗,啊?还有,什么那谁,那是你父亲!”   所言撇撇嘴又想嘀咕什么,想到之前答应哥哥的话,到底是没有再一味呛声下去,老老实实低头认了错:“好啦,这次是我错啦,爷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言言这一回吧!”说着摇动着老人的手臂,眨着眼睛希望博取同情。   老爷子颇怀疑地盯了他一眼,不信任道:“你这是……又闯什么祸了?”   这真不是人老爷子没事儿找事儿,主要是游所言信用记录太差,天生的一副犟脾气,祖孙俩凑在一块儿谁也不让谁,那真是火星撞地球,从小到大就基本上没有过几次消停的谈话。所谓事出反常即为妖,今天小丫头乖成这样,说她没策划着什么大事儿,别说老爷子了,连游所为都不能相信。   “爷爷,我在您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啊。”所言撅嘴,胳膊也不摇了,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还招呼游所为,“哎哥你站着干什么,这么多椅子呢放在这儿当摆设啊?”   老爷子淡淡看了游所为一眼,半晌才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又回头对着所言眯起眼睛:“你在我心里可不只是这样……说吧,这次又想干什么了?”   “真没——什么大事儿,”所言挠挠头,笑嘻嘻地凑上去,“就是明年不就要毕业了嘛,我想跟着哥哥回中国去上大学。”   这无疑是在不大的小厅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游所为一惊,倏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老爷子声音慢吞吞的,“你要回国上学?”   “是啊~爷爷您看,咱们家不是产业也要往回挪吗,那就要从自身做起嘛,再说哥哥也在帝都,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她也……”   “胡闹!”老爷子重重一戳拐杖,原本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神色一下子严厉起来,一双眼睛利箭似的直直射到对面去,“我们家族在耶鲁多少代传承,怎么能轻易打破?!”   所言缩着脖子不说话,可那副神情,显见得不以为然。   游所为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爷爷,言言也是想跟我在一块儿……”   “你还说!”老爷子把眼一瞪,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养成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个性,还不是你惯出来的!现在好了,随心所欲到把根基和责任都忘了!”   所言偷偷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不就是个大学,有那么严重吗?”   “言言,你少说两句……”   “本来就是嘛!”游所言的火气也上来了,又开始抬杠,“传统传统,什么事儿都要搬出来传统,要是什么都要按着传统来,咱们家早就在鸦片战争里灰飞烟灭了,就知道守规矩,能成什么事儿。”   “你……你还有理了?”老爷子一拍桌子,“那能一样吗?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要是谁都像你这样,哦,不想在哪儿读书就换一个,不想干什么事儿就放弃掉,游家早就散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就不明白了,我回国念个大学怎么了。不还是你把我哥调回去说是要把家族重心往回移的嘛,那我作为妹妹跟着出一份力还不行了?”   “你这是出力?”老爷子都要被气笑了,“你这纯粹是添乱!”   “我怎么添乱了……”   游所为站在一边,根本插不上话,最后只能看着两个人吵,慢慢话题变成幼儿园小朋友那样的“是你的错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模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不管言言提出什么古(li)灵(jing)精(pan)怪(dao)的想法,最后两个人的谈话都一定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苦了自己,每次赶上都会不幸成为夹在中间的那个,两边安抚,言言倒还算听话,到了老爷子那边,就是无尽的任务布置下来权当代人受过了。   老爷子不舍得真对孙女儿动气,折腾他倒是折腾得得心应手。   第六章(2)   “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妹妹!”老爷子年纪大了,精力难免不济,被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片子呛得直喘,果不其然又迁怒到了孙子头上。   游所为还没答话,所言就一声迸出来:“你少往我哥身上扯!”相当霸气地一挥手,“我说多少次了,这不关他事儿!”   “言言,”趁两个人又跑到这个题目上吵起来之前,游所为赶紧见缝插针地打断了这毫无意义的争锋相对,“别这么跟爷爷说话……爷爷,”他斟酌了一下语言,转向老爷子,“我倒是觉得,言言这个想法,未必不可行。”   在游大总裁这里,怕是他妹妹说月亮是方的,他都能愣是找出一大堆理论来证明妹妹说得没错的。   “哦?你倒是说说,她这乱七八糟的任性念头还能有什么意义不成。”   游所为给了他爷爷一个惯于用在谈判场上的智珠在握的微笑:“言言虽是找借口,但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家想往国内努力扎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却是收效甚微……这难道是因为政策不够优惠吗,还是我们资金不足?”他摊摊手,“显然,这样的解释都太牵强了,我们甚至跟一些国内的大家族也利益相关,私交甚好,可到底比不过人家的影响力,为什么?”   老爷子摸摸胡须,撇了他一眼:“说下去。”   “一个国家的大学是其年轻的心脏和大脑,国家的一代代人才由此培育而出——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游家的先辈们如此重视大学校园中的人脉与势力经营。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几大家族在各自的学校里已经是根深蒂固,虽然不参与学校的股权管理,但早已通过多年大笔的捐款和一代代子弟的深造潜移默化地操控了自己想要的风气。”   “我们为什么要组建骷髅会?一个帝国未来经济和政治等各个领域的大脑在这里接受教育,从这里汲取赖以生存的养料和血液,作为回报的,家族的影子会在帝国中埋植得愈加深刻。”   游所为越说思路越通畅——其实这正是他一直想要抓住施以改革的方向,而现在,虽然事发突然,但未尝不是一个良好的契机。   “那么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更加注重的不是在这里,”他意有所指地轻轻跺脚,“扎得更深,而是在我们自己的祖国走得更远。”   老爷子早已在他的叙说中坐回了椅子里,身体放松地靠着椅背,微微闭眼,用藤杖有节奏地轻敲自己的双腿。   “帝都的大学凝聚了太多未来的领导者了,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在政治上的意义几乎完全超越在学术上的意义,我们想真正打入那个封闭圈子的内部,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参加一两场酒会,策划参与几个大型国家项目那么简单。”   “言言的这件事如果操作得当,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说实在的,她并不是想搞什么艰深的研究,也不是为了今后的竞争掌握从商从政的手段,我记得——”游所为稍稍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妹妹露出征询的目光,“——记得言言说过上大学是要读新闻的吧,她的愿望,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见妹妹点头,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方面虽然密苏里和西北享誉世界,但是耶鲁却并不领先太多,而且以我们家的状况,言言以后工作肯定是回国内——不管是自己组织还是加入什么部门,”他耸耸肩,“——事实如此——她自己的人脉和资源要比一些未必有用的专业知识重要得多。”   “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老爷子把两个人晾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我们是得考虑换一种方式,原来的设想虽然进行得不错,但就像你说的,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教育和成长带来的隔阂,严重起来甚至完全无法沟通。”   一场争吵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事情有门儿,所言也一下子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眼巴巴地瞅着游所为——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哥哥上场管用。   游所为从谈判状态恢复过来,又变成了温文尔雅的孙子,维持着乖顺的表情等着老爷子发话。   老爷子似笑非笑:“行了,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答应放这丫头回去……行吧,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再守着好像有点不近人情。不过——”   游所为不自觉地直了直背,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既然做了这种保证,那我也便对这件事情不再过问了,但你要拿出实际的效益来——我不管这事情是谁去做,也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去做,但是所言大学这四年内,我要你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真正找到进入那个圈子的门路,在国内初步建立我们稳固的网状脉络,不然”老爷子淡淡扫了两个孙子孙女一眼,躺回椅背上去,“休息去吧,这件事你们自己做主。所为,看好你妹妹,不管家里怎么样,她自身的能力学识,也绝不能丢了我们游家的脸。”   “好,爷爷放心。”看所言好像不服气地又要呛声,游所为赶紧抢在她前面急急答应下来,拽着人离开会客厅。   “好啦,都得偿所愿了,怎么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所言气鼓鼓的:“不就是选个喜欢的地方上学,他哪来那么多说道倒是趁机把事情都推给你了,”她担忧地看着哥哥,“本来回去是想帮你分担分担的,没想到反而给你多加了这么多压力。”   游所为看着她沮丧的样子心里一暖,轻松道:“你没事干想这些干什么,莫非还想学商科不成?这一步迟早是要走的,早点总比晚了好,还要谢谢你这主意给我提供了思路。”摸摸妹妹的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用去想,术业有专攻,你专心把自己喜欢的做好就行了,这些有哥哥呢。”   所言抿抿唇,做了个鬼脸:“知道啦,我的好哥哥哈哈,不过这样一来,我就能经常见到你啦,你再忙,每天回家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她双手做捧心状,一脸的向往,“这三年闹的,我都快相思成疾了,还好有唯雅陪着我。”   游所为笑骂道:“在英国待了几年,连成语都不会用了?乱说什么——哎,唯雅也去帝都上学?”   “当然啊,哪能有什么事情把我俩分开呢,”所言笑得贼兮兮的,初心不改地YY自家哥哥的那张脸,“我们可是好基友,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好基友嘛?”   游所为斜瞥了她一眼,一巴掌盖在人脑门儿上:“回房找你的好基友去吧,这半年好好学习,你别忘了自己可是中国国籍,以为帝都大学是那么好考的?”   所言悚然一惊,她还真忘了这事儿,参加国内的高考考大学和留在联邦申请耶鲁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想起来偶尔在国内的网站上惊鸿一瞥的高考惨状,顿时没了调戏哥哥的心思,匆匆道了声再见,就飞快地往自己的房间跑。   游所为对把这个妹妹打造成淑女——或者说是打造成一个正常的姑娘,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看她这个样子,也只是见怪不怪地耸耸肩,慢悠悠地顺着一边儿往过走。   所言是一月初的生日,过了圣诞节便不远了,游所为依约在西海岸陪她过完生日,才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显得那么闲的李唯克回到了帝都。   这次所言成年他精心准备了不少时候,早几年就开始寻摸出身高贵矫健漂亮的马匹,知道去年春天才相中了一对儿皮毛像银灰色缎子一样光滑细腻的纯血阿拉伯马,费了好大劲儿从马主人那里交换过来,然后把这一年的新驹绑好蝴蝶结当做生日礼物送了出去。   当然,他也不忘依据着小女孩儿的喜好亲手做了个看起来很高科技的小玩意儿,可以挂在马脖子上,主人拿着信号发射器,可以远程对训练好的马儿下达语音命令,驯马师也可以根据传来的信号判断马主人的位置……呃,为了在主人表达不清的时候有效率地指挥马儿跑到相应的地点。   那个发射器的外形他倒是费了些功夫,最后弄成了一个造型简单的项链,虽不是什么时下流行的款式,倒也很别致。   其实并没有什么啦╮(╯3╰)╭,随手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锦上添花地搏妹妹一笑而已。   所言对那匹有着湿漉漉眼睛的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小马驹简直喜欢疯了,天天用伺候祖宗的劲头伺候着,也不管人家现在什么都不懂,整天把发射器挂在脖子上,对着唠唠叨叨,到最后连游所为本人都有点吃醋。   李唯克也很喜欢这种气质高雅的马,当然更重要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死皮赖脸地把两匹成年马中公马的所有权换了过去……然后美其名曰不忍拆散,和属于游所为的那匹一并寄养在帝都的马场。   ——这样就能总约人出去一起骑马啦*\(^o^)/*   活物过境的手续不好办,几人不得不都多逗留了几天,才各自回去。   这一次美国之行可说是皆大欢喜,只是悠闲的假期过后,一切便都算该步上了正轨,不说游所为结束了那个赌约又领了新的任务,就是李唯克,也不得不开始稳扎稳打地在帝都扩大他的版图了。   当然,忙虽忙,倒不至于真的连见面的时候都挤不出来,可现在和去年末那时的情况又有不同,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更进一步,再如同先前那样行事,便那面显得有些刻意,未免失去了先机。   这样一来,他本来还进展喜人的行动便被迫缓了下来——不过缓也有缓的好处,作为情场老手,他深知温水煮青蛙的道理,游所为这座堡垒实难攻克,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张一弛方是正道。   虽然见面的时候少了,李总却是找到了更多相处的契机,平日里得空便往过打电话——毕竟现在理由好找得很,疏淡一点的拿那两匹马打掩护,若想再亲密一点,两个在一起奋力学习备考的妹妹也是极好的切入点。   话是这么说,可这会儿见不着人总是让他抓心挠肝儿地难受。李唯克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目标上心到这个程度,诚然,游所为与他从前接触的情人都不一样,但他原先想着的,也不过是一个更美妙更尊贵的猎物,他会享受猎物华贵瑰丽的皮毛,用来装点自己辉煌的战绩,可如今,这“猎物”已实实在在地牵动了他的心神。   可是这被俘获的感觉如此曼妙,在这新鲜的、动人心弦的情感映衬下,他以往称作“恋情”的那些经历显得苍白脆弱,无聊得像是墙上褪色的海报,曾经光鲜亮丽的外表也掩盖不了空虚廉价的内在。   李唯克一向是一个先做再想的人,也是一个绝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他的学养和出身使得他的这种性格在过去发展得肆无忌惮,可说无往不利。这就决定了他的行事风格,比起猎豹的狡猾与谨慎,更倾向于雄狮的气势汹汹,一往无前。   很难比较出来到底是哪一种风格更胜一筹,甚或实际上殊途同归。   因此在饱受了这样的“相思之苦”许久之后,他在下属拿着方案来询问帝都总部的建设地点之时,毅然决然地把食指戳到了游家在帝都总部大楼的街道对面。   戴着眼镜的助理一脸纠结:“这个选点虽然优势明显,可是大体上实在有些不妥。”   这话说得相当委婉,何止有些,简直是大大的不妥。   地段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游家当初选址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作为公司总部交通便利,繁华程度适中,林林总总的因素考虑了一大堆,反复推敲才定下地方。毕竟是作为脸面的门户,方方面面都得顾着。   可问题就出在地段儿的优越性,游家的大楼是自己建的,前后花了有年余,工程从上一任家主在时就提上了日程,人力物力财力耗费不计其数。   可巧的是,只隔一条马路,政府就圈着这么一大块地有待出售,这地方要是标得下来,正合适起一座大写字楼,各种方面也有当年游家考虑过一次,要真能建在那儿,那不管哪边儿来说都是妥妥当当。   问题就在于,这么一盖,两座楼就离得有些近了。   虽然只要设计用心,采光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他们要建的可不是什么综合市场休闲中心,两个实力几乎不相上下的大财阀,总部大门脸儿对着脸儿,就间着一条马路,这怎么看都是□□裸呲着牙挑衅呢。   李唯克摸着下巴笑眯了眼:“放手去做吧,你们的工作只是把这地儿利益最大化,游家那边,我自有办法。”   助理:“……好的,老板。”   助理出去以后,李唯克站在办公室宽大的落地窗前面,叉着腰笑得意气风发,颇有一种天凉王破之感。   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来,戳进那个名叫“按头小分队”的□□群。   #按头小分队#   霸道总裁:【期待】两座地标建筑相对矗立的恩爱【酷】   按头小队长:???   小队长夫人:【摸下巴】我忽然get到了什么……   总裁养的花:什么什么?总裁说的是哪儿?   总裁养的猫:【捧脸】这样想想真的很美好呢~   总裁家的鱼:→_→又卖蠢。   按头小队长:……亲哥你是认真的吗?!   总裁养的猫:你才蠢哼唧。   总裁养的花:【震惊】……OTZ这个想法略疯狂。   总裁家的鱼:……我算是明白助理小哥那生无可恋的表情了   间谍在行动:蛤蛤蛤我才不会告诉你们小公举刚刚才让我们讨论那里要不要也标下来做配套呢【阴险】【阴险】   小队长夫人:哥夫good job!\(^o^)/   官方瞭望塔:你是认真的吗QVQ我昨天晚上才给他做完策划(╯°Д°)╯︵┻━┻   总裁家的鱼:【推眼镜】为了大业牺牲自己吧。   小队长夫人:【拍胸脯】不用怕,相信有你们在竞标是不会成功的!   间谍在行动: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被安慰了……   霸道总裁:【拍肩】这件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按头小队长:【扶额】……   小队长夫人:放心吧放心吧,我告诉他那块地跟我八字不合~   总裁养的猫:……夫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总裁养的花:……夫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总裁家的鱼:……夫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间谍在行动:……夫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官方瞭望塔:我熬到两点啊啊啊啊啊!   按头小队长:……夫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霸道总裁:来人啊,把破坏队形的拉出去斩了!   小队长夫人:【捂嘴笑】【捂嘴笑】   霸道总裁:【大拇指】小姨子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李唯克笑着退出群组,给游所为拨过去电话:“所为,今晚有没有空?”   第七章(1)   游李两家的第一次合作进行得很顺利,李唯克时常觉得一切都过于契合了——不论是他和游所为相互之间的相处,还是两家企业恰到好处的互补,都简直好像是上天着意安排好的一般,他们合该便是在一起的,再自然不过。   过年的时候他们没少在一块儿跑,帝都里的关系网还是李唯克比较熟,带着游所为混了不少脸熟,同时也跟着把人家母亲那边的亲戚跑了个遍。   李总暗暗地乐,这也算是另类地见了家长了。   过完年他又跟着游所为跑了一次北美,借着学院奖的东风正儿八经地把那边大大小小的世家认了个全。李家主营的都是时尚圈里备受追捧的那些奢侈品,正经是流行的风向标。这一点先天的优势让他的行动更顺畅了些,不管在什么样的宴会上都永远不用担心没有贵妇和女孩儿们主动结交。   再加上游家作为娱乐传媒巨头的宣传造势,他甚至很快便在社交圈里被热捧起来。   与此同时,游家旗下的产业也受惠颇多,优先供应尽心设计的精品自不必说,强强相加引起的那股风潮里,他们所拿到的实际利益和潜在好处,可说是难以计数。   除此之外,李总在追求大业上混得也可说是风生水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在各种被“策反”的间谍们不遗余力的推动下,跟春暖花开的天气一样,他和游所为之间的感情也日益深厚——只是也许越在乎便越谨慎,尽管以他刚开始下定决心时定下的标准来说早已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可他还是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来慢慢磨着,在这场情感的角力中,他早已不知不觉失去了开始居高临下的优越。   要实在说出点不顺心的,就要算那个莫名其妙的穆子初了。   穆子初是和游所为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的一个人,不同于李唯克侵略性的英俊,他们两个都是那种身材颀长气质温和的男人,像春天一样美丽柔暖。   然而他们又不尽然相同,若说游所为是清雅幽静的莲,穆子初便透着梅花高傲的冷香。   李唯克可以对游所为一见钟情,恨不得人家心里眼里都装满自己,却对着穆子初好像有种天生的敌意——并不是主动性的敌意,而总是有那么一点点露怯,出于守护自己领地天生的敏感性。   穆子初这样的人设,刚刚好能最大程度地挑起游所为的好感,同时让李唯克的危机感提到最高。   游所为是很喜欢穆子初的,他对这个人一见如故,在各个方面都觉得跟他合拍到爆,完美得要死。   这在他身上同样不多见。   游所为虽然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实则很难交心,他可以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言笑晏晏无微不至,却甚少把人放在“好友”的位置上。在需要打交道的时候他能记清楚一栋大厦里几千员工的生日喜欢家庭状况,转头却连你的名字都未必放在心上。   从本质上他和李唯克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不会随意对待感情,实际上比之还要更胜一筹的凉薄。   但不同的是,一旦被他接纳,便能得到他无所保留地付出的情感。   这些幸运的人实在不多,除了所言是先天的优势外,吴梓珮靠的是从小的交情,李唯克死缠烂打算来也快有半年,不过是入了个门儿,黄眉那是共同几经生死——只有穆子初,不过是餐厅中的一次偶遇,几句闲聊,便得到了那神秘大门的入场券。   别说李唯克对这一点百思不得其解,就连游所为本人,都解释不清楚他对穆先生这莫名其妙的好感从何而来,最终也只能归结于缘分,简直让心心念念的李总玻璃心碎了一地。   只是穆子初还是没有答应到艾瑞克任职,他跟那家国企的合同还没有到期,也有点不忍心一巴掌打了老东家的脸,所幸任期也不算长了,倒是答应了游所为到了时候便辞职来帮他。   反倒是游所为不大乐意把人放到艾瑞克去了,第一次见面他只觉得这人才华出众,相处下来才发觉何止,人家简直是惊才绝艳,虽然没有常春藤名校的履历,可在实实在在的才能天赋面前,这些不过是一纸空文,当不得什么真。   他这段时间过得甚苦,两边来回跑,两边同时抓,处理不同类型的事务要用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这么下来,都快觉得自己精分了。   艾瑞克不仅仅是他待了半年倾注心血一手扶植起的一个子公司,更是他跟那些朋友相识的地方,那半年里发生太多事,那些感动与热血,那些痛恨和绝望,所有的经历甚至算是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他有太多珍贵的回忆留在那个公司了。   ——但是这样一个地方并不那么适合穆子初,他欣赏并惊叹于这个新朋友向他展示出的才华,那样的一份能力,可算是得用在刀刃上的好钢,足以让他把其带入那个冷酷而奢靡的真实世界。   艾瑞克是很有潜力,但毕竟小了点,也不是游家主要经营的产业类型,他念旧归念旧,却也不会因为自己个人的情感而轻易改变家族几代人经营起来的事业网络和方向。   几个大忙人都是难得空闲,李唯克处心积虑地逮到机会,才要把人忽悠到跑马场,谁知道穆子初正好前来拜访,只能在游所为惊喜的眼光下败下阵来,皮笑肉不笑地邀请人家一同出游。   三个人的骑术都很好,没有带着马场的师傅,李唯克得意洋洋地骑着和游所为几乎一模一样的马,得瑟的不行,结果穆子初似笑非笑地赞了一句,便很快和游所为聊得热火朝天。   李总气得七窍生烟,可他现在什么地位没有,又不想显得小肚鸡肠,只能摆出一副僵硬的笑脸,险些没将自己憋炸。   游所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绷紧的嘴角,还以为他吃坏了肚子,关切地给他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穆子初看着李唯克游黑了一层的脸色心里边儿笑得乐不可支,他家境不算优越,却生就一副远超常人的头脑和天赐的好相貌,这些年独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么些年来,不论男女,不说遇到的不计其数单纯的倾慕或肮脏的欲望,单就他自己,虽然不像李唯克那么“花名在外”、来者不拒,可在这方面,从来也没有委屈过自己。   现在他看着李唯克昭然若揭的心思和游所为捉急的情商,只觉得好笑。   说实在的,就像李唯克对他敬而远之一样,他也十分之看不惯李唯克,每次看着他对游所为暗搓搓地露出一副痴汉的样子,就有一种珍贵的宝贝被觊觎的不爽。   这不爽挺莫名的,他虽然对同性恋群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可就自己以往的经历而言,总还是喜欢美丽温柔的姑娘的,以前跟合作伙伴们也接触过俱乐部里漂亮的男孩子,却也是一直提不起什么兴趣。   对于游所为却不一样,他对这男人喜欢极了,总忍不住地想对他好,使出浑身解数想让他露出毫无压力的笑,他都记不清自己上次有这样意外纯情的心情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根本就没有过。   可这种感情却和普遍而言的“爱情”不太一样。   穆子初和游所为不一样,双商都高得很,而且可不仅仅限于商业一途。   他有点儿摸不清自己对这干净漂亮的男人的感觉,虽然他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所谓真正的爱情,但这并不会阻碍他感觉到那其中微妙的不同。   他骑在马上,假作不经意地歪头看那男人的侧脸。   ——可真好看,那鼻子那眼睛,简直……   穆子初眨眨眼,心里这种诡异的骄傲感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奇怪——要说他对游所为只是至交好友的感觉,那为什么会在李唯克一副大尾巴狼的样子接近人家的时候浑身不爽,悄悄地横挑鼻子竖挑眼;可若说他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么一个人掰弯了,他又琢磨着有点不可思议——他向来不是个崇尚柏拉图式恋爱的人,对自己的性向也看得很淡,更不会在喜欢的人面前畏缩不前,可偏偏,对着游所为没升出过半点儿那方面欲望,连私底下想着要不要先豁出去表白试试看的念头升起来,都会被自己敏锐的第六感告知不知道哪里不对。   他可不知道游所为对这方面如避蛇蝎的态度,只当他是传统了些,反应比较迟钝。   他倒是也潇洒得很,想不明白干脆不想,既然觉得时机不成熟那就先这么耗着,反正就游所为那情商,看那个姓李的小子要是想修成正果,可还且有的熬。   再细细地看看身边的人,发现两个浅浅的黑眼圈和一闪而过的疲惫,又觉得心疼。   ……特么简直像个神经病一样。   第七章(2)   穆先生在心里唾弃着自己,还是轻拽着一边马缰靠过去,关心道:“这是怎么了,我看你最近忙得很,显得都憔悴了。”   游所为轻轻摇头:“不过是公司的那些事儿……近来又有一个大项目要做,难免考虑得多些。”   穆子初皱眉:“我看最近一段时间艾瑞克的发展已经接近饱和,若是在又什么大的转变,会不会过犹不及?”   游所为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认识这么长时间,自己居然还没有告诉新朋友自己的真正身份。   李唯克一下子又得意起来了,这个姓穆的再怎么跟所为交好,在所接受的教育跟以后所处的环境地位上也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看吧,所为甚至都没有把他引进这个层次呢﹤(ˉ▽ˉ)>   “不,并不是艾瑞克,”游所为真诚地看着穆子初,“抱歉子初,我真不是有什么想要隐瞒的心思,我只是忘了跟你说……艾瑞克不过是我们旗下的一个子公司,是我当时和朋友之间的一个赌注罢了。”   说着便把自己兜了个底掉,很有相亲时候自我营销的架势。   李唯克:“……”说好的我们才是小伙伴不带他玩呢岂可修!   “原来是这样……”穆子初了然,同时笑笑地看了李唯克一眼。   他对这样的事实并不意外——若说没有这些隐藏的身份,他才要有些吃惊了。尽管并未着意表现,可在他看来,游所为和李唯克身上的那种常年身居高位的凌然气质可显眼得很,这哪能是一家有些成绩的普通企业能供养出来的?更别说认识这么久,李唯克连一张名片都没给过他,显然的是在隐瞒身份。   他早就有所疑问,刚才那么问,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但尽管如此,他也还是被这大得有些吓人的背景镇住了——真不是穆先生没见过世面,是这其间的差距实在有点大,一般人甚至很难想象那些寡头巨鳄们到底是有多强大。   穆子初不是一般人,所以他想得到,也更加明白其中的水有多深。   游所为眼睛亮亮的:“子初,我一直想跟你说,等你合同结束了,就来家里帮我吧,原先想让你去艾瑞克也太屈才了,我真的很久没有见过你这样有能力的人了。”   李唯克:“!”   李总万念俱灰,开始反思自己在心上人面前是不是表现得太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了……天呐,这样说来,到时候两个人岂不是要朝夕相处!   穆子初笑得宠辱不惊:“那当然好,只要能帮到你,我就很高兴。”   游所为很开心,觉得子初真是个好人。   李唯克在一边咬牙切齿,可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这件事,只能闷不吭声地呆了半晌,才绞尽脑汁道:“可是所为,那样的话,艾瑞克岂不是还没有人接手?”   “是啊,我最近可正头疼这事儿……”游所为叹了口气,“何蓝那边倒是出其不意,竟聘了小千去帮她,”他耸耸肩,“我后来想了想,才发现这实在是个好主意,小千虽然浮了些,可能力一点儿不差,再加上后来傻……”   他倏地住了嘴,装作不经意转移话题道:“可是被她抢先一步,我这边又没招儿了。”   这话没有引起两个旁听者的注意,顺利被他掩了过去。   李唯克对这个陆小千可谓是恶意满满,不说他调查出来的那些事儿里陆小千给所为惹了多少麻烦,光是他们在那段时间里频繁的见面和游所为对他独特的态度,就够他烦心了。   ……噢,更别说他还曾是化梅那个女人的男朋友!   李唯克不高兴地想,能和那种女人保持恋爱关系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却选择性遗忘了,单说“恋爱关系”的话,那游所为和化梅也有过那么一段儿。   而穆子初对这些事情没什么了解,也就是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开始尽心尽力地思索解决之道。   “对了,”他忽然打了一个响指,笑了起来,“所为,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选来。”   他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了下去:“是我的大学同学,人挺好,能力也不错……”他挑起一丝笑,“我想,按着你的想法,在艾瑞克那里是足够了。”   “真的?”游所为很惊喜,他简直已经要受够现在这样精分的生活了,“你介绍的人,我当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他现在……能接手艾瑞克吗?”   穆子初笑道:“再合适不过了,前些天他还向我抱怨现在的职位太枯燥清闲了呢。”他说着掏出手机,“我这就给你问问……”   穆子初和那边说说笑笑几句就挂了电话,冲游所为比了个“成了”的手势,笑得有些揶揄:“你要是方便,他下周就能来上班……大老板,给你解决了一件大事儿,可要怎么谢我?”   游所为也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多亏你了,唔,今天中午请你吃大餐!”   他想了想,不自觉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炫耀道:“中午去我家吧,外面的饭有什么意思,我倒是略懂厨艺,自己做给你吃!”   穆子初柔和地看着他:“好,那我就期待着你的表演啦。”   两个人相对一笑,几乎是同时扬鞭冲了出去,相似的优雅骑姿看起来赏心悦目。   李唯克……李唯克把马缰缠在手上,慢了一拍跟上他们往前跑,觉得自己好累,不会再爱了。   这一回合,穆子初完胜。   艾瑞克的事情就这么愉快地解决了,游所为抓紧时间跟穆子初那个姓陈的同学见了面,结果大家都很满意,下个周一就可以正式走马上任。   李唯克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反对的立场,他是很知道好歹的人,穆子初这事儿解决得漂亮,至少能把游所为从繁重的公务中解脱出来些,在这一点上他也很满意。   毕竟比起“情敌”占一次小小的上风来说,更重要的是能让所为不再那么辛苦。   这之后,游所为便可以把全副心神放回到正经的事务中去。   上回在老爷子面前说的一番话,虽然是为了给突发奇想的妹妹圆场而急中生智,可后来竟越想越觉得也许那正是不可多得的良好突破点,此次回来略加试探,效果是出乎意料的显著。   只是这样便不可避免地要跟各界人士频繁打交道,游所为回国经营几年,一直都显得颇为“高冷”,他处事严谨,洁身自好,也不喜欢在媒体之类露脸,可不是李唯克那种三天两头风骚地登上各种板块头条的人物,也就是掌管艾瑞克的那半年,为了应酬结识的人反而多些。   可艾瑞克的层次放在那里,那时所结交的,都不是多有能量的大人物,所谓的“名头”,和“影响力”,也不过是限于那个小圈子罢了,对现在并没有什么帮助。   游家本来做的就是文化传媒,对于控制舆论喉舌的一系列举动驾轻就熟,只是国内大环境不同,且也算是初来乍到,要做的工作还多得很。   国情有别,游家若想在帝都这里分一杯羹,各种人情往来便重要得多。   前些日子他们策划了一个全新的系列电影,针对时下年轻人们的喜好,算是游所为计划颇为重要的一环。前期准备便投入了大量的人工和资金,势要将这类市场的大蛋糕一举拿下。   这方面成功的案例公司做过不少,只要拿捏准了市场口味,甚至能用一个主题长盛不衰地一直从中获利。   但相对的,方方面面要考虑的因素也多不胜数,而且开头总是最难的,从选材到剧本,从演员人选到制作班底,还有尺度把握未来规划等大大小小的问题,事无巨细,十分繁杂。   这个计划本来已经接近完成,只是这次的事情让游所为有了不少新的想法,他吩咐又召回人员补拍了些内容,适当地加入了些更拉国民好感度的因素。   这才是第一部,如果这路子走得顺畅,以后也会引援更多国内的明星,提升作为“国产影片”的份额,真正从娱乐业打出一条通路。   这就意味着很多环环相扣的计划忽然被打乱,事务激增——但是如果一举成功,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总部大楼里几千号员工也不是摆在那里好看,一个绵延久远的家族式企业运转起来,总能迸发出异乎寻常的创造力。   在这样工作方向稍作调整之后,游所为的工作方式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放在桌子上待签署的文件报表明显减少的同时,层出不穷的酒会应酬却开始激增。   本来嘛,作为一个娱乐巨头的老总,以前那种深居浅出的生活也委实奇异了些。   第七章(3)   “……那么,在下先干为敬。”对面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露出矜持的微笑,一仰头,豪爽地亮亮杯底。   游所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今天的晚宴酒桌上这帮人实在太过生猛了,他特意带出来的两个号称海量的助理已经双眼无神,就差一头栽倒在面前的餐盘里,就是他自己,也开始觉得指尖微微发麻。   国内特有的酒桌文化让他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在应酬一些重要官员的场合,白酒简直如同流水一般,比商业伙伴之间的餐宴要严重得多。   在这样的宴会里,并不是说你的身份地位高,便能幸免于难,恰恰相反,一般酒桌上众人追捧的那个角色,往往也是会被以层出不穷的理由频频劝酒的人物。   最令人痛苦的是,除非真的有了众人可见的严重醉态,这时候的敬酒一般还不好推拒,很容易便会被视为假作清高,与大伙儿格格不入。   因此大家寻常都会专门养几个能喝的助理,在这时候撑撑场子,游所为也是入乡随俗,可再细致的准备也架不住对手太过凶悍,   游所为的酒量不算差,可也绝不算好,他平时甚少饮酒,也从来没有借酒消愁的“雅兴”,连圈子里一些人品鉴美酒的癖好都敬而远之,只是作为一项社交技能稍加训练过,来到这样的场合,便着实有些不够看。   更糟糕的是,他的胃有毛病,这些年的精细调养虽然渐渐把最严重的那些病根儿清除了些,可到底不若常人健康。   这样的情况在平时还挺得住,可最近宴饮频繁难免有些疏忽,再加上今天这一帮子人简直是酒鬼投胎转世的架势,他已经预感到这样下去怕真是会吃不消。   他有心拒绝,可又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失礼于人,毕竟游家在国内还是根基浅薄,若因此留下什么坏印象,那是得不偿失。   有资格随心所欲,和无聊的任性可是两码事。   ↑↑↑所谓工作狂人清奇的思维方式。   只是下次要注意在寻摸几个酒量更佳的手下了,他硬着头皮给自己灌下去一杯的同时,这个念头飞快地滑过已经有些晕乎的脑子。   还好这次只是庆功宴……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要是在谈判桌上,这样的状态可不是任人摆布?   对面的人好像是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还没等游所为思维集中过来,就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离开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后来游所为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喝酒简直像喝水一样,已经品不出丁点儿好坏。他一手撑在颊边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政商名流、各界明星,满场的暗香浮动衣香鬓影,另一手慢慢捉弄着滑到掌心的珠串,看上去冷静坚定得一如往常,其实早已经头痛欲裂,快要不知今夕何夕。   还好各位大佬们最后还有等在场外的司机属下收拾残局,几个主要人物都晕晕乎乎的,红光满面地相互贺喜,说着些不知所云的场面话,仿似意犹未尽般被扶了出去。   游所为一上车就闭紧了眼睛,面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些痛苦之色来,他后来喝得狂放,现在胃里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想着赶紧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倒也没把着感觉不太严重的痛感放在心上。   只是他不知道,今天喝的白酒味道醇厚,后劲可着实不小,现在刚刚放松下来还没有明显的感觉,到时候发作起来可是有的熬了。   黑色的轿车幽灵一般滑过,司机把老板送进了房门,就被游所为赶回家休息了。   游所为坐在只开了壁灯的客厅里一时间不想动弹,软绵绵的沙发恰到好处地给他凹陷出舒适的弧度,他的头很痛,胃也越来越疼,嗓子火烧火燎一般,可他甚至没力气起来去给自己倒一杯温水。   ——应该吃几片胃药的。他昏昏沉沉地意识到,好像起身去拿了,可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还是陷在沙发里,听着座钟催眠曲一般的咔咔声在房间里回荡。   他现在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近,却是难得的安静,可房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住在里面,在这种时候冷得骨头都发疼。   游所为绝情起来是真狠得下心,他一向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和化梅彻底掰了以后,他就把这个人的痕迹完全清出了自己的记忆和生活,青龙湖的宅子也很快处理了出去,算是眼不见为净,也免得她再找上门来。   李唯克在这种时候的嗅觉总是超乎一般的敏锐,几乎是游所为做出决定的同时,他就把准备好的房源信息摆到了人家面前。   游所为不疑有他,挑了一套离总公司和帝都大学都比较近,保密性良好环境安静的小别墅,面积没有原先那么大,但看着便很是温馨舒适。   李唯克随即便露出一副十分逼真的惊喜表情,表示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他刚刚就在游所为选的房子旁边购置了一套作为暂居地。   游所为:“……”   “那真算是有缘分了。”他最后这么说,完美地把略抽搐的嘴角藏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游所为其实对李唯克对他的刻意讨好接近并不是毫无所觉,他又不是真的情商为负,只是他有些拿不准李总的真实意图——毕竟这样的举动,要是硬往一见如故加合作愉快上套,也不是说不过去。   而且……他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就像李唯克一开始计划的那样,他已经走进了游所为心里,成为了他等闲不愿意失去的人。   所以游所为宁愿阻止自己往深去想,只要李唯克不把心思明确表示出来,那他们就还能继续愉快地做朋友。   酒精带来的绵软感侵蚀着他的大脑,游所为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小舟,思维神经性地跳跃,酷似一段剪辑飞快的电影预告片,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想到现在应该正在为高考奋斗的妹妹,脸上就不由露出些笑意来,虽然因为无力和疼痛显得有些奇怪,却一点都不影响那笑容的美好。   ……到时候若言言能搬进来,这里就该像是一个家了。   他是工作拼命,可也不是不管不顾随便糟蹋自己身体的白痴,如果是在平时,他自然会掌握好那个度,在保持风度的情况下控制自己饮酒的量,绝不至于这么狼狈。   可是是今天啊……虽然觉得自己从不会有借酒消愁的软弱,可到底还是因此而放纵了吧……   这个像被诅咒了一般的日子,在二十年前夺走了他的母亲和大哥,又在五年前让那个男人投向了死神的怀抱。   剧烈的恶心翻涌上来,游所为撑不起身子,只能勉强翻滚了一下,把头探出沙发边沿,呕了半天,只吐出一点点酒液。   也许人喝醉的时候特别容易脆弱,游所为软在那里胡思乱想的,突然就觉得委屈。   ……怎么就从来没有人能陪在他身边呢……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母亲还是漂亮温柔的模样,每天脸上都挂满了被爱情和家庭所滋润的幸福,她会在温暖的炉火前给他念诗,手把手教他写字,她会用柔软的手抚摸他的头,告诉他说:所为以后会长成和爸爸一样优秀的男人,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然而后来她的生命戛然而止,留给游所为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满脸的鲜血和歇斯底里的诅咒。   他还记得长兄,喜欢用各种恶作剧逗得他哭笑不得,会从背后突袭地给他一个几乎要窒息一般大力的拥抱,揉着他的脸说小不点儿你怎么还不长大,啊哈哈哈我们可是要一起称霸世界的游家的男人!   然而后来他颤抖着把游所为推出破败的房子,回头只见他捂着插了匕首的腹部痛苦地抽搐,之后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破与漫天的火光。   他还记得父亲……不。   他不要记得那个恶心的男人。   游所为在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忽然来势汹汹的胃痛好像要把他柔软的内脏搅成一团,可他不想去在意那种锐痛,他的胸腔里空洞洞的,疼得整个人都没有知觉。   他睁着眼睛,手指神经质地抓紧身下的布料,小声地呢喃。   “妈妈……哥哥……唔”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残酷的画面驱逐出脑海。   周围无比,只能听见那颤抖的身影忍不住漏出的细细的喘息。   良久,空荡荡的客厅才夹杂在气声中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   “父亲……”   他那么努力想要研究傻妞,不过是对未来的科技抱有虚幻的希望,他想有人陪着他,想与那些逝去的人相见,想……   所有人都离开了,那些曾经给出过陪伴的承诺的人们。   不……也许还剩下一个。   游所为在心里唾弃着自己像个十一二岁女生一样的矫情和幼稚,却又抑制不住地想起那个早已忘记是在什么情景之下作为玩笑的,关于永远的宣言。   “如果可以,我愿意当你一辈子的骑士。”   第七章(4)   李唯克正在整理报表。   他毕竟是一个年少有为的总裁,而不仅是一个游戏风尘的花花公子,不可能整天都把时间花在那些风月之事上。   不过他也还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没有游所为那种传教士式的严谨禁欲乃至于刻板的习惯,在可能的时候,他总是不介意让自己更舒服一点。   ——他现在毕竟还是“太子”,要花的心思,显然没有真正掌控家族时那么多。   若是以前这样的工作密集期,他定是要隔三差五地找上个干净漂亮的孩子乐呵乐呵,适当的欲望宣泄有助于减轻压力,保持大脑的清醒,李总可从来不是个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亏待自己的人。   但现在不会。   李唯克也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他是正在追求游所为,可他也是个身体健康心理正常的成年人,一向没节操惯了,从不会有什么可笑的贞操观念,可事情就是这样,真正打算拿下那朵高岭之花以后,他竟然已经过了快半年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了!   他现在掐指一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如同阿尔卑斯山彻底融化一般的不可思议。   苦笑着摇摇头,李唯克颇有一种“认栽”的无奈感觉,他放下整理好的文件,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准备早早洗洗睡觉算了。   就在这时候,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忽然闪了起来。   他刚刚把酒瓶上的木塞子转出来,被那闪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杯子放下走过去,疑惑地看了一眼手表。   都十一点了,现在能是谁来的电话?   屏幕上“游所为”三个字晃得他脑袋发晕。   这就更奇怪了,游所为一向是最知礼的那个人,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怎么都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去打扰别人的休息——可现在两家的合作顺风顺水得厉害,有什么能值得他这会儿来电?   李唯克不敢怠慢,飞快地拿起手机滑到接听的位置上。   “所为,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   “喂,喂?你说话啊。”   “……”   “所为?到底怎么了?”李唯克一下子就慌了,这实在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游所为可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这不同寻常的一切……他忍不住就要胡思乱想。   越想越心慌,李唯克索性开了免提,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大放到桌上,在书桌旁边就一把扯下身上的睡袍,从衣柜里随便翻腾出一套衣服,急急忙忙地套上,抓起车钥匙就要往外冲。   “你在哪儿……等着别动,我去找你。”   “……”   李唯克心急火燎的,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一边还在坚持不懈地想问出显然不对劲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唔……”   那边终于像忍不住了似的,泄漏出一丝气喘的□□来,李唯克着急忙慌地赶紧握紧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生怕漏过一点声音。   “所为……你到底怎么了?”   “嗯……唯克……”   李唯克连忙静止不动,专心听着那边传来的声响。   “唯克……我……好难受……唔……”   “所为!所为!”李唯克简直胆战心惊,他何时听到过游所为这般示弱的声音,他都不敢想象,能让那个人都忍不住□□出声,甚至向他打电话求助的,会是怎样的痛苦。   可他现在在这里干着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游所为显而易见的神志不清,指望从他那儿问出他现在的所在,怕是不能了。   李唯克握紧拳头,当机立断地挂了电话,转而拨到游所为的贴身秘书小徐那里去。   他是不知道游所为现在就在新买的房子里,离他还没有两公里远的地方。   游所为手里拿着挂断的电话,浑身到处疼,脑子被搅成了一团糨糊。他紧紧握着手机,把拳头抵在滚烫的前额上,咬着下唇,已经没有足够清醒的大脑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只是觉得难过,听筒里“滴”过一声以后再无声响,让他有一种被抛弃的孤零零的感觉。   这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得过于残忍,他拼命地深呼吸,想把那种来回抽扯的疼痛从嗓子眼儿里赶走。   怎么还是那么天真,那么无能呢……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李唯克一定是不耐烦了……他一向是个急性子……   忽然大门就开了,晚风一下子涌进来。   游所为忍着头疼眯起眼,看见门口逆着光的李唯克高大的身影。   他哧地就笑了一下,李唯克大衣敞着口,里面的衬衫一边长一边短,竟好像是扣错了……   李唯克急慌慌地从无所不知的秘书那里问出游所为已经被送回来,一秒钟也没耽搁就飞快地赶过来,油门都没踩到底就到了。   好在他们住得近,游所为在他那儿放了一把备用钥匙,他向来随身带着,也就洗漱和睡觉的时候离身一会儿。   一开门,就看见游所为瘫软在大厅里的沙发上,长长的腿委屈地蜷缩起来,脸色苍白,一脑门子的汗,可怜兮兮地眯着眼看他,竟然还露出一丝笑模样。   李唯克心疼得不行,又恼他不知道爱惜自己。他知道游所为这是喝多了,就他那胃口,简直是往死里作。   一弯身想把人抱起来,可都说醉了的人死沉死沉,着实不假,游所为再怎么清瘦,也是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平时还一点儿不缺乏锻炼,浑身没一块轻飘飘的软肉,李总一使劲儿,险些没把老腰闪着。   现在也不是纠结姿势的时候,李唯克愣了一下,就转而将人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搭在肩上,另一手搂着人腰用力一抗,半拖半抱地搬运到最近的卧室去。   可李大少爷哪有照顾醉鬼的经验——更别说还是只有胃病的醉鬼,只能先给他扯下来领带,把绷紧的西服脱下,调高卧室的温度,端出一盆热水来,拿一块干净的毛巾沾湿了给人先擦擦身上。   游所为身材保持得模特一样标准,肌肉线条流畅,皮肤白净光滑,两条大长腿笔直笔直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窒息的男性荷尔蒙。   若是平时,李总绝免不了对这样一副身材大流口水,可现在,他看着游所为痛苦的样子着急上火得嘴都快起泡了,哪有心思欣赏这活色生香?   他一边尽心尽力地给人擦身,一边打电话催着可怜的徐秘书快点把游所为的医生投递过来,那边也心急得很,只是医生不住附近,紧赶慢赶也总还是需要时间。   李唯克只在医生的远程指挥下找到了他平时吃的那种胃药,其他东西这房子里一概没有,不过总算是把药片顺着热牛奶给灌了下去。   游所为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又浑身冒汗,把衬衫都浸湿了一大片,喘不过气来一样大口呼吸着,还时不时难受地干呕,李唯克扶着他靠坐在自己胸口给他拍打顺气,可游所为死死捂着腹部,从表情就能看出来他现在不亚于经历着酷刑。   李唯克都快急疯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搓热了手轻轻给他按揉胃部,也不敢用力,看着他呕出些清水来,再手忙脚乱地用毛巾给他擦拭。   他刚想去烧些姜糖水,却被一只无力的手拽住了衣角。   “……不要走……”游所为昏头昏脑地拽着他,手上的力道还不如一只小猫,他一副恍惚的样子,兀自喃喃着,“不要离开我了……”   他好像又看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紧闭的眼皮乱跳,四肢也开始不安分地舞动,嗓音嘶哑。   “不……不要!求求你……别动他们……冲……冲着我来……不……!”   李唯克死死地抱住他,胡乱安慰着,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流下眼泪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游所为,他见过的、听闻过的游所为一向是镇定的,强大的,好像无所畏惧,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   他抱着人不敢再动,只能在人耳边承诺,一遍遍的,保证他不走,他会陪着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游所为像是什么都听不见,又好像是听见了什么,药片的作用渐渐显露出来,他抽搐的不像刚刚那么厉害,只还是紧紧抿着嘴角,闭着眼睛重重喘息。   简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医生才终于赶到了,李唯克一直握着游所为的手,看着那个干练的医生指挥着助手们有条不紊地忙来忙去,终于稍稍放松。   游所为在专业的治疗下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还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李唯克看着他在睡梦中仍然不安稳地皱着的眉头和脸上的倦色,暗暗叹了一口气。   ——游所为,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为什么你会如此强大,同时又如此脆弱?你不是一个只知道工作的傻子,我知道你从来懂得善待自己……可这次是为什么,是什么让你如此悲伤如此惶恐,然后这样自虐一般地摧残自己的健康?   他说不出的难受,同时说不出的恼火……但他同时无力地明白不管是那种心情他的立场都不是那么充足,他和吴梓珮被当作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朋友却重在相互间微妙的距离,不像家人的无话不谈,也不像情侣间笑骂无度。   医生临走的时候拍拍李唯克的肩,告诉他游所为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这两天要多加休养,尤其注意饮食和保暖,其他的一切照常便可。   他也为这家老板工作不是几年的事儿了,察言观色之类熟练得很,既然现在雇主已经稳定下来,那他自然不会留在这里碍眼。   李唯克认真地一一记下,对医生感激地笑笑,示意跟着忙活了一个晚上的徐秘书也回去休息。   徐秘书看了看脸色依旧苍白的自家老板,对守在床边的男人道:“今天我会叫营养师晚些送早餐过来,麻烦您看着总裁让他好好休息,最近事情都告一段落,公司的事儿叫他不要担心。”   李唯克看着她公事公办的表情配合地点点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秘书把医生和他的助手们送出去,临出门探头向李唯克挤挤眼睛。   李唯克失笑——这个小姑娘他倒是印象不错,作为秘书可比原先艾瑞克那个优秀多了,更别说是个坚定地和他统一战线的小间谍,在“小分队”群里活跃得很。   房间里安静下来,众人走的时候已经把地方收拾得很干净,还把游所为妥善地转移到了采光等条件更舒适的二楼主卧去。   李唯克静静地盯着人家的睡颜看了一会儿,轻轻地落下一个吻去。   意外纯情的,只是唇瓣微微触碰的吻,只是停留了很久很久。   李唯克迷迷糊糊的,只感觉这双嘴唇果然像想象中一样柔软,有着不同于以往他喜欢的那些小孩儿们甜蜜的淡雅清香。   他露出一种童话故事里贪得无厌的大灰狼一样的微笑,毫不犹豫地翻身上床,钻进被子里把还显得稍凉的身体霸道地禁锢在怀里。   啊,是医生说的嘛,今天晚上保暖尤其重要,那软绵绵的空调能顶什么事儿,还是让他亲身上阵吧~   李总就是这样把自己作死的,他很快就会体会到什么叫做甜蜜的煎熬了。   第八章(1)   游所为是被热醒的。   任谁在温度调到二十六度的空调房里,盖着厚厚的羽绒被,周身还被一个火炉一样灼热的躯体密不透风地箍住,都会热得眼冒金星的。   昨晚那让他心有余悸的疼痛倒是已经都褪去了,而且因为凌晨用了药的缘故,现在连宿醉本该带来的头痛都不见踪影,就是……实在太热了。   他有些难受地睁开眼睛,迎面就对上了李唯克英挺的鼻梁。   游所为:“!”   李唯克其实早就醒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   不经大脑思考占便宜的后果很快就来了,还没等他好好地体会一下那期待已久的滋味,就被越来越热的温度弄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毕竟李总健健康康的,身体壮得像头牛,跟病得半死不活的游总可不一样。   怀里的身躯渐渐不再像冰块一样冷了,李唯克却被热的浑身湿透,可偏偏那时候他已经骑虎难下,昏睡的男人本能地依靠住他这热源,安全感的缺失下还像之前那样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倒不是说李唯克的力气还没有一个梦中的病人大,只是他哪儿敢挣啊,游所为之前迷糊中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那让他心疼狠了的模样也历历在目,现在这样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轻易抽身而去?   所以,睡是睡不着,浑身难受得要死,只好想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一来二去的就又盯着人家的脸不断痴汉。   李总血气方刚的,一晚上不睡肯定不至于萎靡不振,再有心上人在怀,整个人的状态都是亢奋不已,于是,经过一晚上这么火热炙烤,他毫无疑问地上了大火了。   体现在一大清早,就是小兄弟立正敬礼,凑不要脸地戳在人家大腿根儿上。   他看着游所为要醒了才注意到这事儿,一时间只能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心里也不知道是期待着什么样的反应。   游所为惊了一下,思维却很快清醒起来,稍加思索,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情况。   他很有些诧异,也很有些不好意思,一想到那种又狼狈又可怜的样子竟被人看到了,就不免有些不自在,而且他现在也实在想不通,当时自己怎么就会想到要给李唯克打那个电话,怎么会在那种时候想起那个无足轻重的玩笑来。   这时候他才迟钝地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来,也感到了尴尬地顶在自己大腿上的那玩意儿。   怎……怎么这样……   游所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脸上火烧火燎的——他只是觉得尴尬,毕竟能想明白李唯克这么抱着他大概是怕有凉气,而且自己的手还紧紧地抓在人家的臂膀上。   他偷偷看了双目紧闭一副熟睡模样的好友一眼,轻手轻脚地把四肢□□,逃难一样冲去了浴室。   门关上的一瞬间,李唯克就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装着睡,实际上紧张得全身都绷了起来,生怕游所为有什么不好的联想,可又忍不住想让他稍微多想些……现在显然是什么都没发生,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免不了有些淡淡的失落。   失落什么?也许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就这样错过一次也许是把一切挑明的机会,可他心里也明白,现在说出来风险还是大了。   他现在的心态已经不同了,就像是圣诞节早上醒来的孩子,虽然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礼物,却总是要多想些有的没的,不舍得很快把袜子打开,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李总惆怅地望着天花板自哀自怜了一会儿,霍然一把掀开被子,连把温度调到二十度以下。   浴室里的游所为把自己泡在温水里发了好一阵儿呆,脸上的红晕才渐渐褪下去。   昨天晚上他实在是疼得狠了,许多记忆都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甚至是断断续续的,一会儿昏沉一会儿清醒,脑子里简直是一团乱麻。   只隐隐约约觉得有谁在自己耳边一遍遍地安抚,一遍遍地承诺。   ——还能是谁,按照那个情形,如果不是自己病糊涂了产生的臆想,那就只能是李唯克了。   唉……李唯克怎么就是个男的呢,不然倒实在是个合适的联姻对象。   他猛地一拍脑门,被自己吓了一跳。   定是病糊涂了,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是真的被吓住了,这么多年来,他对那方面深恶痛绝,简直连提起都要有控制不住的痛恨与恐惧,可这想法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而且,好像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抗拒。   游所为皱起眉头,本能地抵触再深入地想下去。   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他还可以以鸵鸟的心态,深深地把头埋在沙子里。   擦干身上的水珠站起来,还是稍微有些晕眩,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他穿上干净的内裤,然后用宽大的浴袍把自己简单地包裹起来。   他心烦意乱的,根本想不到这副打扮对人家有多大的冲击性。   简直再自然不过了,可怜的李总一抬头,红艳艳的鼻血就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游所为一懵,第一反应竟是后退一步,用全力狠狠甩上了浴室的大门,刚刚退下去的心思,不受控制地又扭动着浮了出来。   怎么……怎么这样……   李唯克目瞪口呆,对着嗡嗡作响的玻璃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只手慌张地抓过纸巾胡乱一抹,就去浴室生猛地拍门。   他有种感觉,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是放任那个感情上的胆小鬼缩回头去,他这辈子就恐怕都没有什么机会了。   “游所为,你开门,你听我说!”   游所为靠在门上,心里乱极了。   他从来不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的人,可眼下的情形,给他带来的痛苦依然超乎了想象。他闭上眼,便是血腥的颜色铺天盖地而来,可是耳边,却响着那些从未听过的柔情蜜意的情话。   “所为……你听我说,行不行?”   李唯克已经放弃了把门敲开,他把嘴巴凑到门缝处,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更真实地传到门里去。   “我知道你的态度,第一次见你就知道的清清楚楚了,”他一边说一边苦笑,“那天晚上姓吴的还是第一次对我那么严肃地说话,当时差点就真的把我的心思熄了。”   游所为大为震惊,他可没想到,李唯克竟从那时起就开始打着坏主意了。   李唯克深吸一口气,现在虽然不是最佳时机,但究竟他在人心里也初步有了地位,只是着急忙慌的也没时间细细推敲第一次告白时说的话,实在是可惜了。   他着意跟游所为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他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之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可既然现在已经暴露了,那便不能再有一点隐瞒,否则任何小事都有可能成为被彻底拒之门外的□□。   他尽量在保持音量的情况下柔声道:“幸亏我没有……你那么深地吸引着我,我当时简直像是个国中二年级的毛头小子一样,满腔热血,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他又不傻,肯定不会说出来自己是抱着怎么一个心思,行的是多老谋深算的计谋。   “但我唯独怕你讨厌我,疏远我,所以我不敢直接对你说,只能以各种理由接近你,用尽所有方式只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李总这么多年磨练下来,情话技能简直满级。其实他说的也当真半句没有假话,只是刻意省去了见不得光的部分,精明地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痴情万分的角色。   “所为,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会想到打电话给我?”   游所为颤了一下,咬唇没有出声。   李唯克在门外眯起眼睛,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狡猾。   “后来我趁着医嘱之便,在床上抱着你,”他故意停了停,才继续道,“听你说起那件事——”   那时候李唯克刚刚开始感觉到燥热,却觉得怀里的身体渐渐柔软放松下来,显见的比之前舒服了许多。   他心里一动,就用极温柔的语气一遍遍在人耳边问起,想趁着人神志不清把真相套出来。   游所为半梦半醒,困倦之际被他缠得不行,软绵绵地就把自己卖了。   “你那……时说的……愿意……当骑士的……”   李唯克一愣。   他记得这句话,这本应是他无数不经大脑说出的绵绵情话之一,说过就忘,可奇怪的是,他竟记得。   他还记得那时候,火锅熏腾的蒸汽中游所为因为竞标失败的电话而皱起的眉头,听到他的话后根本未加深想敷衍笑笑的表情。   没想到他竟也还记得。   “真没想到你竟听到我说了,还一直记得。”他停了片刻,用一种复杂的语气把这话说了出来。   游所为这下是真的呆了,枉他刚刚还想着丢人这事儿可不能被他知道,原来竟早就露了馅儿。   李唯克有滋有味地咂摸了一下门里游所为的表情,忍住笑继续道:“我真开心啊,开心得都要飞起来了……所为,你开开门吧。”   他轻轻拍拍门,用比刚刚柔和得多的力道。   门开了。   游所为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看着他,还穿着刚才的浴袍,只是系紧了些,把开口的胸前和下摆挡住。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开口,默默地走到小沙发前坐下来,又盯着李唯克。   李唯克欢欣鼓舞,试探着靠近了几步,看他虽轻轻皱眉,却没有明确的抗拒表现,便死皮赖脸地坐到了对面。   他总算没胆大包天地蹭到人身边儿去。   第八章(2)   “所为,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走。”   “……就是你离开我了,我都会死乞白赖地追上去的。”李唯克做了个不损害他英俊面容的鬼脸,带着些许祈求的神色。   游所为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隐隐颤抖起来。   他渴望这么一个人,这么一番话,已经太久了。   李唯克一开始订下的接近他的计划,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他这样的人,好像与那些罗曼蒂克的情感完全绝缘,理性得像是精密的仪器,可实际上却柔软之至。   他那么渴望情感,却又惧怕情感,因此才给自己披上温文尔雅的强大外壳,可他到底不是一块真正的冰冷的玉石,他的内心比谁都火热——这在他对家人异乎寻常的纵容爱护上便可见一斑了。   他曾被离开了太多次,早已经变得麻木。   可是……游所为自嘲地想着自己,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去抓住那些像童话一样美好的温暖。   李唯克在游所为心里的地位早已出乎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料——也许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就是有那么多的命中注定,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以夫妻之名相处一辈子,换来的也不过是浅浅淡淡的相敬如宾,而有些人,在彼此对望的第一眼,便已经注定相爱,不论前程是否相守。   可他还是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游所为握紧了拳头,再睁眼,其中已是清明如故。   “抱歉。”他说。   李唯克这下是真的狂躁起来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你能给我个理由吗,所为?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抱歉。”游所为垂下眼睛,再一次说道。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的道歉干嘛?!”李唯克猛然站起来,像困兽一样在宽敞的卧室里走来走去,“游所为,你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你也不是那种真的痛恨同性恋的直男癌,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在阻止你,到底为什么!”   游所为几乎是痛苦地看着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本来与他一切对未来伴侣的标准都背道而驰的男人,竟已在他心里烙下那么深刻的痕迹,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拥有的爱情。   他记得他们初见时对双方的试探与欣赏,记得李唯克带着他走遍帝都的大街小巷,记得他在法国餐厅展现的细致周道,记得在蒙特瑞海湾上,冬天的阳光洒满了他的肩膀。   他记得他们相处的一切,记得李唯克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那些剧烈波动的情绪,那由始至终炽烈而带有侵略性的眼神。   是的,他全部都知道!他全部都记得!   可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是个风流多情的双性恋,当年信誓旦旦地要与母亲执手偕老,不离不弃的男人,竟在多年后疯狂地迷恋上一个男性杀手,甚至要抛妻弃子,舍弃家族和责任追求“爱情”?   他怎么能告诉他,自己当时怀孕的母亲一脉传承自外族家的敏感和刚烈,配合上艺术家些微的神经质,竟会崩溃得那样彻底,在祖宅里疯狂地烧掉旧日的诗篇,用燃烧的木柴胡乱劈砍,全不顾腹中的女儿和两个尚且稚嫩的儿子?   他怎么能告诉他,他的父亲会对母亲做出死亡的威胁,只为与同性恋人远走高飞,而那个冷血残暴的杀手,把刚刚生产过后的母亲和他们兄弟二人绑到“他们”的“爱巢”,在母亲声嘶力竭的诅咒下将匕首□□她的胸口,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他又怎么能告诉他,他作为那场爆炸唯一的幸存者,看到的只是号称痴情的父亲对被家族严厉惩处的情人的抛弃,和十五年后逃狱的复仇者与之在飞机上惨烈的同归于尽!   他怎么说,怎么再揭开那些血淋淋的疮疤,告诉他,他的所有都毁在一对同性恋人手里,他们让他见识了这世上所有的丑恶,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绝望和所有的无情。   而他现在,竟像他的父……竟像那个男人一样,也要爱上一个男人?   他甚至绝望地想到,这难道是游家的诅咒吗,那传承在血液里的,违逆人伦的不洁的情感?难道他跟一直痛恨的那个人,竟是一样的吗!   游所为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抱歉……唯克,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他的声音颤抖,已带了微不可查的哽咽。   李唯克看着他坐在那儿,明明风华正茂,俊美无铸,却仿佛已经苍老,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无助地佝偻着向来挺拔的腰。   他心上就忽然涌起了浓烈的无奈来,他根本未参与过这个人已失去的二十七年岁月,那些孤独的、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痛苦烙印的日子里,他从来不在他的身侧。   李唯克还想再努力一把,上前捉住游所为抬起的手腕。   然而游所为毕竟还是那个游所为,他会因为身体和情感的冲击而暂时性地流露出脆弱,这种柔软的情绪却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就会被融化进骨血里的坚强冷静驱逐。   他站起来,决然地甩下李唯克的手臂。   “抱歉。”他第四次说道,坚定如昔,“唯克,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能说这完全出乎于李唯克的意料之外,但确实让他痛苦。   他刚才如江水泄流一样一口气说出那么一段话,才发觉自己对于游所为的喜欢,竟然那么深。   ——不能说上升到“爱”了吧——他一如既往地对那个愚蠢的字眼嗤之以鼻——但已经可以确定,他这一辈子的喜欢都倾注到了这个与他同样强大的男人身上,一如覆水难收。   是喜欢,基于他的外貌、他的才气、他的气质和他的高尚,或者直白一些,基于雄性之间浓烈荷尔蒙的吸引。他是那么渴望那男人,想跟他接吻,想跟他□□,想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他清晰地意识到,游所为已经又缩回自己的壳里去了,没留出来一点儿缝隙。现在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已经被决定的结果了。   李唯克听话地站起身,好像那场激烈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如常地摊了摊手:“那我先回了,你好好休息。”   游所为点点头。   “医生让你注意保暖注意饮食,待会儿营养师会送早餐来,记得好好吃。小徐告诉我,你们公司最近没什么急事儿,你这老板大可以借机清闲清闲……不管怎么说,身体是自己的,别跟自己过不去。”   “记得吧?我就住你旁边那个院子,有什么事儿记得叫我,这些天我都在那里办公。”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阻止了勉强站起身的游所为继续送他,自己走到了扶梯口,一直到房门关闭的前一刻,李唯克才有点犹豫地问出来:   “……所为,我们还是朋友……吧?”   游所为沉默良久,冲他露出一个有点虚弱的浅笑:“当然。”   然后门就轻轻一响,阖上了。   游所为保持着那表情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听到一楼大门再一次关上的声音,忽然嘴角一落,全身脱力地倒在了床上。   他已经坚持了那么久,坚持得那么苦。   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他想自己到底是在坚持些什么。   这么多年,那些禁忌的回忆,别说拿出来回想,哪怕就是无意间碰起,都是痛入骨髓的冰冷,残忍到鲜血淋漓。   然而他心里何尝不隐隐地明白,他,或者说他们本家了解那些事的人,无非只是把无处宣泄的悲愤和仇恨一股脑地归咎于那个最为……逆伦的性向问题,甚至是那个群体之上。其实不过是恰好,他们深恨的、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两个曾经相爱的——   男人。   他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松软的被子和枕头,摸索到昨晚李唯克给他放置到床头柜上的手串,紧紧地按在掌心里。   温润的珠子在多年的摩挲下无比光润透亮,内力金色的线条仿若活物,在湿润的视野里缓缓游动。   可还是那么冷,带着无机质所特有的无情,冷得他心里发疼。   他决定还是给自己一天放纵的时间,在这个寂静的、虚弱的早晨,他忽然不想再费心去维系那多年来已使自己疲惫不堪的表象,他只想好好地休息休息,想重新体会一下凡人血肉之躯的懦弱和温度。   他想起来还小的时候,母亲跟他大哥说过:   “爱一个人的时候,他是富贵是贫穷,是健康是虚弱,甚至无论是男是女,那时都会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因为你们会彼此相爱珍惜,至死不渝。”   他母亲是个很有艺术情怀的女人,从小也被外祖家娇养,像长在花盆里的杜鹃,娇嫩艳丽,天真烂漫,她的情感细腻而丰沛,喜欢世间的一切美好,易感于一切动人的爱恋。   也因此,她在被深爱的丈夫残忍背叛之后,会崩溃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他甩甩头,不想再去思考公司、家族、婚姻和李唯克,不想去思考那一切烦心的事儿,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努力从记忆中寻找那些不多的温暖,那些快乐的往事,有母亲、大哥,还有妹妹陪伴的日子。   可这些美好的时间在记忆中实在不多,更不清晰,他当年毕竟还小,经历了那么惨烈的巨变,这些年总是有意无意地遗忘,留在脑海中的,也不过是些残存的片段。   倒是妹妹渐渐长大后的回忆还多些,可那些年,他的时间被繁琐庞杂的继承人课程挤得满满的,无穷无尽地学习、训练、考核……还有不尽如人意时的惩罚,他跟老爷子待在一起的时间,都远远比陪妹妹的多。   更别说接管家族时为了避免血雨腥风的波及,他把小妹扔到英国的寄宿学校,除了视频通话或偶尔过节外终年不见,这么的就是五年。   游所为痛苦而愧疚地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怎么参与最爱的妹妹的成长,这些年过得挣命一般,好像一阵风吹过似的,妹妹忽然就从一个婴儿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不过好在——他安慰自己——好在言言马上就要搬来,以后相处的时间总会多些。   人的思维不是总由自己控制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在想李唯克。   笑着的李唯克喝茶的李唯克发火的李唯克吃东西的李唯克抽烟的李唯克晒太阳的李唯克骑马的李唯克吃醋的李唯克向他深情告白的李唯克……   李唯克李唯克李唯克李唯克李唯克李唯克李唯克李唯克……   “嗯……”游所为抱住头,才发现自己记忆里有了那么多的李唯克。   他茫然地想,李唯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强势地侵入他的生活的呢。   ……想不起来了,好像自从这个人出现开始,生活中就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真狡猾……”他把脸藏在枕头里,轻轻地笑了。   第八章(3)   李唯克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哀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咂摸出味儿来——他今天这哪里是失败了,简直是大大的成功!   游所为那个人,他还不了解吗,无论是什么,造成他这些年来根深蒂固的念头,那本来都是决不可能动摇的屏障,可早上的时候他那副表情,明显不是没有受到震动。   更重要的是,他最开始担忧的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会影响两家的交往关系,会让这个人对自己厌恶疏远,乃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呢,别说对他的倾慕感到恶心,游所为早上那些话说的,竟是发自内心地对他表示歉意!   李唯克一下子兴奋起来,虽然一晚上没睡觉,却是亢奋得一丝困意也无。   简直是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游所为显然是缺爱缺狠了,对着他的“一片真心”,哪里能狠得下心来一掌拍碎?   把李总开心的,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就说他魅力无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判出局~   按说李唯克是情场老手了,这点子弯弯绕本应该是成了本能的,不需要用脑子都能倒腾明白的事情,不可能这么迟钝,可现在他只当是自己发困一时迷糊,却不成想关心则乱,他在这里想东想西,不过是对人家动了真心,瞻前顾后的什么都不敢确定,半点儿都不能逾矩。   不过现在……   他乐完了以后一脸严肃地躺在那里,拿出了当年第一次给老爸上交企划案的劲头,认真思考完成了这追求大业的第一步之后,接下来该用哪种方式,该怎么去走。   手机在旁边震动了一下。   #按头小分队#   间谍在行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间谍在行动: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   间谍在行动:滚来滚去……(~o ̄▽ ̄)~o ……滚来滚去……o~(_△_o~)~……   总裁家的鱼:发什么神经病   按头小队长:间谍怎么啦?   小队长夫人:怎么啦怎么啦,我哥又干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情啦?   间谍在行动: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捧心】   总裁家的鱼:=_=【匕首】说不说!   间谍在行动:嘤嘤嘤你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按头小队长:【喝茶】   总裁养的花:【搬小板凳】   间谍在行动:今天早上   间谍在行动:啊不是,是昨天晚上   间谍在行动:那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间谍在行动:小霸道给我打电话   间谍在行动:小公举给他打电话,他问我人在哪儿   间谍在行动:我就让他直奔老板家门儿去了   间谍在行动:原来是小公举的胃病犯了……   小队长夫人:【惊恐】【惊恐】【惊恐】   间谍在行动:我一边给他叫医生一边让他先照顾着   小队长夫人:【摇肩】【摇肩】【摇肩】我哥怎么样了啊啊啊啊啊   间谍在行动:夫人别急,陈先生给看过,没什么大碍,已经控制住了   小队长夫人: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大哭】   按头小队长:宝贝儿没事儿,我哥不是也在嘛   间谍在行动:dei!我们过去的时候,小霸道一直把老板搂在怀里,然后小公举还一直拽着他的袖子叫他的名字!掰都掰不开!   总裁家的鱼:【流口水】   总裁养的猫:+1   总裁养的花:+1   小队长夫人:+1   间谍在行动:今天半夜我走的时候,老板已经好好地睡过去了,然后总裁还醒着……孤男寡男……干柴烈火……   按头小队长: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小队长夫人:滚来滚去……(~o ̄▽ ̄)~o ……滚来滚去……o~(_△_o~)~……   总裁家的鱼: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   官方瞭望塔:怪不得小公举今天没来上班儿。   总裁养的猫:啊啊啊啊啊总裁也没来!!!   总裁养的花:【你懂得】   霸道总裁:【酷】【酷】【酷】   按头小队长: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小队长夫人:哥夫哥夫哥夫!你嗦你嗦你对我哥做什么了啊啊啊啊啊   按头小队长:公屏公屏公屏公屏公屏!   屏幕很快就被一连串的公屏公屏公屏刷满了,李唯克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打开电脑两手打字,笑得丧心病狂。   霸道总裁:停!   霸道总裁:别闹有正事儿   霸道总裁:【呲牙】第一部分计划成功   霸道总裁:来来来集思广益下面我该怎么做   小队长夫人:Σ(っ°Д°;)っ哥夫你这就成功了?我哥就接受了?!!!   按头小队长:老哥威武【偷笑】【偷笑】   霸道总裁:没有……   霸道总裁:他把我赶出来了……   这两句话很快被一连串的 =_= 和(╯°Д°)╯︵┻━┻刷了下去。   霸道总裁:咳咳咳,刷什么刷   霸道总裁:你们觉得这种时候可能一次成功嘛?!   霸道总裁:但是我确定他已经松动了!   霸道总裁: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小队长夫人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队长夫人:……   小队长夫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据说我爹当年有个男性情人   李唯克等了一会儿,结果电脑一直没反应,他又打字。   霸道总裁:……没了?   小队长夫人:没了……   李唯克一脸“这是何等的……那啥啥啥”,却隐约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他想起来当时吴梓珮说的话。“我只告诉你,游家本家的那伙子人,大概除了所言什么都不知道还每天傻乐呵以外,个顶个的都对这事儿深恶痛绝,所为的态度还算是和缓的了……”   还算是缓和——他想起来游所为满脸痛苦的样子,觉得不可思议。   游家本家那伙老狐狸,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这么些年下来,也没听说过游家对这事儿有多抵制,而这一切,隐约都是在上一位女主人及其长子空难离世左右开始的。   可打破他的脑袋,他也想不出“空难”和“男同性恋”到底能有什么关系,难道那次驾驶的机长是个gay,前一天晚上玩儿high了才导致的空难?   李唯克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且放下,继续向一众“老师”讨教。   霸道总裁:反正我是把事情讲明了,他心情不太好,你抽空安慰安慰他。   小队长夫人:嗯哪嗯哪,你们先聊,我弧去挂个电话。   按头小队长:快去快去,弧好~   霸道总裁:所以他现在就是大概有点动心,就是被类似于道德观还是不管是什么一系列的玩意儿箍着不接受我   霸道总裁: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   总裁养的花:啊哈哈哈哈总裁你居然会卖萌!   按头小队长:【鄙视】【鄙视】老哥你的脑水呢,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问?   间谍在行动:按倒了上啊!   总裁家的鱼:按倒了上啊!   总裁养的花:按倒了上啊!   总裁养的猫:按倒了上啊!   官方瞭望塔:【虚弱地】……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拍桌子】然而还是要按倒了上啊!   按头小队长:【偷笑】现在正好身娇体软易推倒……老哥你手里还有钥匙   小队长夫人:啊呸呸呸都是些什么鬼!((‵□′))哥夫夫千万别听他们哒!【继续豢   霸道总裁:(╯#-_-)╯求求你们都严肃点儿……   按头小队长:【丧心病狂笑】   按头小队长:不是我说你【嘲笑】你原来那些战绩都是吹的吗亲哥   间谍在行动:小霸道你情商堪忧啊……现在还能干什么   按头小队长:死缠烂打啊哥!你那么厚的脸皮是练来铺床的吗?   霸道总裁:o(〃'▽'〃)o秒懂!   总裁养的花:快去快去快去快去!   间谍在行动:快来快来快来快来!   霸道总裁:@总裁养的花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我去了!   总裁养的猫:Σ(っ°Д°;)っ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们,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总裁家的鱼:总裁你肥来!总裁你这样真的好吗!(╯°Д°)╯︵┻━┻   总裁养的花:心好累QVQ   第八章(4)   李唯克得到了真传,信心满满地就去了,可他很快就发现,事情远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从那天以后,游所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他那天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下午的时候估摸着就算是午睡也该起来了,就直接跑了过去。   当然啦,现在可不像是昨天晚上那样的特殊情况,他万不可能像个强盗一样直接用钥匙打开门进去,只好按门铃。   结果按得手都酸了,房子里还是静悄悄的,院门紧闭,只有花园里引出来的一眼小泉汩汩的声响。   恋爱脑的李总当时还是没多想,还以为里面的门铃坏了,掏出手机给人拨了个电话。   然并,只有机械的女声甜蜜蜜地告诉他,请不要挂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李唯克不信邪,按断了等一会儿,再打一遍,结果还是那个声音,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好嘛,这下李总算是搞明白,这个私人号竟然被无情地拉黑了。   好你个游所为,居然敢干这种事儿,看来是不知道我李唯克的厉害!   他嘿嘿一笑,大方地决定留给对方几天时间缓缓,然后回家去策划下周开始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势了。   很快,游所为就发现了李唯克要是下定决心烦人起来,到底是多么令人头疼。   他在家舒舒服服地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只把跟公司联系的应急手机开着,其余一律关机,网也不联,门也不开,结结实实地过了两条与世隔绝的生活。   反正这房子里固定电话的号码只有妹妹知道,也不怕她联系不上。   其实李唯克当真是冤枉他了,当时是他自己赶的时间太寸,第一次拨号正好赶在所言那天和哥哥煲的第n个电话粥的末尾,游所为挂了电话看见他的未接来电,毫不犹豫地就按了关机,因此……   ╮(╯3╰)╭也许这就是命。   于是周一去上班的时候,游所为发现世界都变了。   他一走进公司大门,就差点被在前台小姑娘那里浑身上下充满粉红色气息的人影晃花眼——不是李唯克又是谁。   游所为没想到他能找上门来,看到这情况就是一愣,待他回过神来冷下脸想要视而不见上楼的时候,事情的节奏已经落入了李唯克的掌控之中。   要说也许真是命运的安排,李唯克误打误撞地赶上了好时候——就像那天秘书徐姑娘说的,游氏刚刚完成了一个大项目,所有的工作在那场庆功宴后都告一段落,以至于总裁其实随时可以给自己放一个小假,在家好好休养。   游所为在那天晚宴上难得放纵自己,未尝不是考虑到了这个因素。   至于李总那里,他的情况和任务都不一样,一直都不能算是太忙,趁着游所为休息的这两天加班加点地把工作进展赶到了一个喜人的程度,再好好压榨一下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手下,接下来就可以专心致志地把心思放在死皮赖脸把人骗到手这件事情上了。   接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游所为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毕竟当时答应了人家可以继续做朋友,两家的合作也还在继续,他总不能明令禁止李唯克再踏进他公司的大门。而与此同时,不知道自家的员工都怎么被那人收买了,这个别人家的老总每次冲上顶层如入无人之境,进他办公室像进自己家厨房一样百无禁忌。   ヽ(‘д′)好歹有一座二百多米高的办公楼好吗!有点国际大公司的尊严成吗!保安,保安呢!求快把这个蛇精病叉出去吧!   游总的内心是崩溃的,因为李唯克犯起混来简直不是不要脸所能形容,每天喜气洋洋地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发情的公孔雀不说,居然还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公司目之所及的地方摆满了鲜花,半刻不见人影就会拉住他所看见的任何人告诉人家自己正在向他们总裁展开热烈的追求,简直就差开着飞机拉着横幅在他们总部大楼旁边盘旋了。   游所为怎么能不知道他的用心?他并没有被当作女人追求的苦恼——他再明白不过,李唯克正是借这种夸张的方式逼他表态,逼他正视这种感情,逼着他身边的所有事物都给他传递这么一个信息:李唯克喜欢他,而这种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简直再寻常不过。   更过分的是,游所为惹不起他,连躲都躲不起。   他都不知道李唯克什么时候明了了他的所有爱好,找到了他所有常去的会所俱乐部,甚至买通了长安街那里老宅的管家,不管他跑到什么地方去,总能在半个小时内见到那个骚包的家伙。   他在工作的时候也不能天天关机啊,更不能真把人拉到黑名单去,再说了,只要李唯克记住他的号码,那用其他号再打过来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游所为对他这样的执着一筹莫展,他在感情方面向来是个很被动的人。他以为那天明确告诉过李唯克不可能,他就能像一个知趣的绅士一样主动放弃,怎么都想不到竟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李唯克所倚仗的不过就是他那一点点动心,如果游所为真的对他没有一丁点儿感觉,那他所有的行动都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的滑稽剧,不会带来半点波动。可偏偏,他在游所为心里已经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地位,那这样的举动,就像是在一杯清水中滴入了扩散性最强的颜料,顷刻便蔓延开去,改变了整杯水的颜色。   第九章(1)   “喂,您好,这里游所为。”   “所为啊……”   游所为瞪着手里的电话,真心很想狠狠扔出去——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的第八个电话了!第八个!   “李唯克,”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周六上午在北美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下午还约了访谈,真的没有时间和你去看电影。”   “周六不行换一天嘛,反正我的时间随时能空出来……怎么,这次的片子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你这个大老板都不去捧捧场吗?”   “片子试映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   “那怎么能一样,所为,就当给你的骑士一个赏赐,好不好啊?”   游所为都要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同时也不由得尴尬起来——自从李唯克发现说出这个词能让他脸红羞恼以后,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总是时不时拿出来说,都快成口头禅了。   偏偏这是他自己当时亲口承认的话,想反驳也无从说起。   前段时间他主持的那场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游氏的企业通过一系列不惜成本的宣传和几次在热播电视电影中的着意强调,在普通大众的群体中越来越为人所熟知。   其实之前旗下的不少公司就是那么一撮儿关注欧美电影的圈子里耳熟能详的品牌,如今也不过是通过一些巧妙的小技俩把这个范围扩大化了。   从来文化入侵都是最防不胜防,再加上他们并不是要搞什么侵略,反而是想把自己尽力融入祖国的文化,转移产业重心,自然而然地也就博取了不少好感度。   国内的娱乐市场这些年膨胀得很,有钱有闲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供给却有些渐渐跟不上需求,以至于弥漫着一股浮躁杂乱的风气,这时候想要“趁虚而入”,也实在是找到了好的切入点。   这次的影片一上映就大包大揽地垄断了多数票房榜单的首位,以一种风卷残云之势席卷着各个朋友圈,这段时间里,如果说没对这片子有些了解,简直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对于游家来说,这带来的巨额经济利益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现在的环境已经跟原来那样的隐世家族流不同了,君不见罗斯柴尔德的当家人也会登上电视台的访问了吗?公众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只有牢牢抓住这一块,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可见的文化符号,才能紧跟着时代——尤其是,才能实现游家几代人的夙愿。   李唯克说的就是想要拉他去看这个电影……游所为真心不理解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这次他投入的心血大,李家参与也不少,当时他和李唯克甚至还不认识,就已经在不同的地方为这个系列努力了,因此拍摄乃至于后期剪辑全程他们都没少被汇报过进度,游所为现在想起来这个片子,甚至都能说出男主角到底在几分几秒开了几枪。   游所为头疼道:“我真的没空,最近言言也快高考了……”   “那索性等她们考完,我们四个一起去呗。”   “……好吧。”   游所为是真的没了脾气,现在据李唯克第一次跟他表白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们几乎是天天见面,时时“商谈”,李唯克不放过每一个可能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极尽所能地表达着爱意。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穆子初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任期,来游氏给游所为分担了好多工作;比如所言和唯雅的回国,两个人以不想分开为由住在两个哥哥临近的房子里,还时不时闹着要进行两家“联谊”;比如经过李唯克不懈的努力,游所为对他已经摆出了“就这么着吧”的态度,终于不再把他隔离在安全范围之外,现在他偶尔大胆地毛手毛脚一下子,换来的也不过是个无奈的眼神。   游所为被这些事情搞得心力交瘁,其中出力尤大的就是他的宝贝妹妹,所言不顾自己即将到来的“黑色六月”,把间谍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在她的帮助下,李唯克简直是如鱼得水,每次都把游所为想找的借口戳得透透的。   游所为后来发觉了,也是防不胜防,索性听之任之,也懒得再和李唯克兜兜转转,愿意的就是愿意,不愿的就是不愿,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然,愿不愿意最后总是被卖安利出身的李总说服了就是了。   比如这次的电影事件。   看就看吧,总之左右不差那么几个小时,正好就当是言言高考以后带她出去放松放松。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就觉得好了许多——其实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底线已经被拉得越来越低,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这样下去会不会真的有一天,他会放弃最后的坚持,觉得真正和李唯克在一起也挺好。   ……其实他现在已经有点这么觉得了。   天呐游所为,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啊……   但是真的,习惯是一个极可怕的东西,李唯克俨然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们在一起是那么自然而然,那么……愉快和幸福。   原来痛苦真的会被快乐冲淡,他已经能够更理性地想起过去发生的那些事,虽然还是那么撕心裂肺,却已经……不会让他胆怯得不敢迈出一步。   可还是很难,太难了,他是如此恐惧地回避于身上一切与父亲的相同,在小的时候他甚至因为被说与他容貌相似而不顾一切地想毁掉自己的脸,直到被爷爷的当头怒斥打醒,才战战兢兢地学会拿出最大的勇气面对那一切。   好在后来母系的血脉渐渐在他身上凸显出来,当他成年的时候,已经很难从自己脸上找出那男人的影子。   可这个不一样,这一切一切的源头……   游所为叹了口气,吩咐秘书准备行程——他这次要提前些赶到纽约,好久没见过吴梓珮了,借此机会,也总该和老友聚聚。   六月的纽约气候温和怡人,游所为没有开车,徒步走向约好的地方。路边露天的咖啡馆里金发碧眼的女郎们打扮入时,在温煦的阳光里毫无顾忌地用衣衫装饰出自己美好的身段,游所为看着这些姑娘,总感觉自己已经提前迈入了中年时代,古板无趣、谨小慎微,连追寻未知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却不知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多不胜数——这个身材匀称的东方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虽是休闲的样式,剪裁却极其精细,看不出一丝褶皱,大大的墨镜架在过于精致的鼻梁上,周身散发出迷人的精英气质。   已经有几个漂亮姑娘向他吹口哨了,游所为不以为意,回以轻轻的微笑。他毕竟从小在这个国家长大,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太过保守封建的性格。   吴梓珮还是那样,一身风(lao)流(bu)倜(zheng)傥(jing)的气质,他在楼上看到下面的情景,也挤眉弄眼地向游所为吹了声口哨。   游所为笑骂着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才环顾四周,显得略有些诧异:“怎么,吴大少这身周竟无美女佳人相伴,莫不是转性了?”   吴梓珮拼命向他使眼色也没能成功阻下这一段话,就见一个身材高挑,戴着副金丝眼镜的漂亮姑娘手里那这个精致的小罐子过来,似笑非笑道:“哪里能转了性,不过是把柄落在游先生手里,在您面前装相罢了。”   游所为一诧,随即真心笑起来,他站起身,愉快地伸出一只手去:“幸会了,叶小姐。”   竟正是吴梓珮搞风搞雨追了好几年的叶家大小姐,叶岚汐。   叶岚汐落落大方地伸手跟他握了一下:“该我说才对,早从老师那里听说您的大名了。”   她说的是书法上的老师。这个叶大小姐家里上下都是军方的人物,却偏偏从小对字画一类甚是痴迷,后来更是拜到了一个在国内颇有名的书法大师名下,潜心修习书法,而那个大师,按辈分来说算是游所为的舅舅。   他们这些家族盘根错节的,要论起关系来总能找到些亲近的血统,游所为母亲所在的秦家在国内也是颇有名声,自来跟叶家交好,两家一军一政,算是多年的盟友。   她没有提起那卷诗,游所为也知趣的没问,只想着也许吴梓珮这家伙又挑错了时机,怕是没能讨出原先期待的好来。   倒是这小子确实真有本事,这么小半年没见,竟就真把这有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追到了手。   游所为接过她手里的罐子,笑着客气:“舅舅总是夸大其词,”在精巧的小扣儿上一拨,那盖儿就弹起来,他凑过去闻了闻,露出些微惊诧的神色,“是特供的银针……这倒不常见。”   叶岚汐摆摆手:“果然这些你才是行家,我可不懂,是父亲拿来让尝尝鲜。”   吴梓珮小心翼翼地也凑趣儿道:“我媳妇儿对你崇拜得很,来来来,所为给她露一手瞧瞧。”   叶岚汐暗暗瞪他:“谁是你媳妇儿!”   吴梓珮装傻充愣地也不反驳,回手想去搂人家腰。   游所为摇摇头:“你啊……”他用茶匙取出些茶来,放在一边烫好的直筒玻璃杯里,“这倒是没什么巧,银针喝的不过是茶叶本身的品质,在冲泡上没有多少讲究。”   第九章(2)   他说着悬高水壶,先将那些叶片润了润,接着银亮的水线便直冲而下,根根如银似雪的茶叶翻腾舞动,在水面上聚成密密一簇。   “等着吧。”游所为一摊手,他看着吴梓珮的样子,忽然想起李唯克来,才记得原先他们才是同学好友——啧,真真是一丘之貉。   叶岚汐轻巧地一动就躲开了吴梓珮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杯茶来,笑眯眯道:“你们聊吧,我就不在这儿搅合了,我倒回去品对品对,您这大师弄出来的和我们到底哪点儿不一样。”说着歪头冲两人一笑,便往里间走。   门“咔嗒”一声关上,游所为习惯性地把手串褪到掌心摩挲,冲吴梓珮感叹:“你这小子,好福气啊,这就要订婚了吧?”   “哎,好说好说,就订在年底了,”吴梓珮志得意满地晃晃脑袋,“本大少爷一出马,哪有拿不下的生意!”他斜眼睨着游所为,“我这算什么,要说姓李的那小子,才是真真的好福气呢。”   游所为知他调侃,也不恼,只是这么的又想起那死缠烂打没法儿对付的人来,忍不住就叹一口气。   吴梓珮觑他神色,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下去,简直要啧啧称奇:“这老小子倒是有多大能耐,居然还真有这本事?你现在,和以前可真是大不相同了。”   “谁说不是,”游所为一脸无奈,在这最亲近的挚友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瞒你说,我现在是真不知道该如何了,只能这么与他耗着,可总这么下去哪能是个办法……”   “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游所为眨了眨眼,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却又在吴梓珮瞪大眼睛之前犹疑地摇摇头。   “你这……”吴梓珮也拿他没辙,他自问算是对游家那些事知之甚祥的人物,可他自己都不敢说能理解游所为的心情,现在看着他这个样子,当真只剩下了心疼。   他又劝道:“要我说,你们家原来的看法是都偏激了些……可这事儿不好说,确确的是个心结,只看能不能解开。”   “我也不知道,”游所为在他面前总是显出些年龄偏小的样子来,无所顾忌地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我现在变得很奇怪……我一点儿都不排斥他对我的心思,只是说服不了自己……还有,我不只不想面对李唯克,甚至都害怕看见子初,每次见他看着我,我都莫名觉得对不起他……”   吴梓珮奇怪道:“对不起穆子初?那个你新聘的执行经理?”   “嗯……”   吴梓珮更奇怪了:“怎么着,他也喜欢你?你觉得自己喜欢了李唯克所以对不起他?”   游所为一副混乱的样子:“不是……吧,我总觉得不是因为这个。”   吴梓珮吃了一惊:“这么说他真的也喜欢你?!”   游所为歪歪头:“哎……哎,我也不知道,从李唯克……那次以后,我后来就觉得他的态度也怪怪的,”他脸有点儿红,“不不不,好像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我觉得他跟我一样摸不清他自己的想法……我对子初觉得抱歉,好像也不是这个方面……”   吴梓珮都快被他绕晕了,举手投降道:“停停停,你们可真够乱的……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他,说李唯克。”   “他有什么好说的。”   “那说你,”吴梓珮看他,“你到底怕什么呐?怕他抛弃你?怕你家老爷子不同意?还是……”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可能,就停了下来,不敢往外说。   游所为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闷不吭声地扭过头,算是默认了未出口的第三个猜测。   吴梓珮还能说什么呢,他最后只能劝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臭小子想那么多闲得慌,我们这些人最清楚,你简直都不像继承了那一半儿染色体……你可,千万别那么傻,净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玻璃杯里的茶芽已经落下去一部分,根根挺立着,上下交错,如同雨后春笋,生机勃勃地将满杯的茶汤都染成了杏黄色,清浅芬芳的香气缓缓溢了满室。   正是闻香品茶最好的时候。   游所为牵牵嘴角:“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你一向那么笨……”吴梓珮觉得自己可操碎了心了,他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喏,”他把盒子打开,戳到游所为鼻子底下,粗声粗气道,“你那会儿抄的诗,李唯克当时可想要了,呸,美的他。”   游所为惊讶地接过来:“你怎么还留着,叶小姐不知道吗?”   “哼,你小子那么狡猾,送这么个东西给我,烫手得很,我哪能就那么送出去呢……”吴梓珮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给你自己收好了,想给它圆个好结局?那就都看你的了。”   游所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接过来,跟他飞快地拥抱了一下。   吴梓珮继续叨叨他:“要我说,你想的那些就是瞎操心,对李唯克,正经得多想的是他能不能长久,”他忧心地看着小三岁的好友,“我跟他相处的时候比你多,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实际心里头比你还别扭……唉,反正你多琢磨着吧,当心把自己的心陷下去,结果人家就是想跟你当个□□。”   游所为有点儿发愁,他倒不是怀疑李唯克的心思,毕竟游总看人一向准确,这么长时间下来,那人眼里的情意可做不了假——可他担心的就是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就算是应了他,恐怕前路还舛难良多。   他自己已经接掌游家,李唯克也是李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将来接掌家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们两个若是真的在一起了,就算能瞒得住外人,可家族里必不会允许家主不留下一个后人。   李唯克那里稍好些,他们兄弟三个年龄相近,将来过继一个便是,倒也没什么,可他这里,支出去的亲戚已经都混了异族血统,是万不能混入主支血脉的。   还有两家的长辈,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荒唐事儿……想到爷爷对这事儿相比自己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厌恶,游所为又是一阵头疼。   这不是能靠一时冲动解决的事儿,若真下了那个决定,就是承了那些风风雨雨,担了那些喜乐悲欢。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吴梓珮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来吧,今天把你叫到这儿来,可是有好东西来着。”   他说着站起身来,把稍温些的茶水一饮而尽,游所为笑看着他,也学着那姿势一下子将杯里的茶全灌了下去。   “啧,可真是牛嚼牡丹。”   “行了行了,今天带你看的这玩意儿,可定比几根银针招你稀罕。”   吴梓珮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他看,一边带着人下楼:“佳士得送来的拍卖图录,我瞧着这东西,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游所为想起来刚才进了屋的大小姐,疑惑地问了一句:“叶小姐不去吗?”   吴梓珮叹气:“她还有事儿呢,这拍卖会有得磨……我前些日子忙疯了,也误了给你直接截过来,等我看到的时候,人家正式图录都送出去了,也不好叫撤下。”   游所为接过来,果然顿时就被屏幕中漂亮的拍品吸引住了。   那是个看起来好似玉质又仿若瓷器的高足杯,杯身上疏乱地配着梅枝竹影,题字苍劲雅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整个杯子修长莹润,在专业灯光的打照下显得晶莹剔透。   他有点着迷,喃喃问道:“什么时候的物件儿?”   吴梓珮嘿嘿一笑,对这反应见怪不怪:“康熙末年。”   游所为一愣:“那时候的珐琅彩已经发展到这种水平了?可着实怪好看的。”   吴梓珮耸耸肩:“谁知道,差不了几年吧,鉴定师总不可能故意给你错开时间把价值降下去不是……你管那么多,总之不是假货。”   他选的这见面点儿就在洛克菲勒中心附近,两个人难得有兴致,也不开车,就这么吹着风晒着太阳慢悠悠地散步。   吴梓珮刻意地把话题岔开去,不再说起好友令人扫兴的追求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相投的兴味不少,长时间没见面更是攒下了不少话好说……说点什么不好呢,哪怕说说肤白貌美的大胸妹子,说不定还能把这迷途的羔羊从邪路上领回来。   游所为领会他的意思,便也顺着他说,直到话题渐渐转向一个诡异的方向才头疼地喊停,他对这个老友就像对李唯克一样没法子,可至少,在需要的时候还有权选择保护一下自己惨遭□□的耳朵。   第九章(3)   游家吴家在这种地方都有常年空置的包厢和代理人,游所为没惊动自己那边儿的人,跟着吴梓珮钻进了他家的房间。   拍卖会还没开始,显示屏上放着一些成交价信息和相关新闻,两人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立刻有侍者端上备好的饮品。   他们随意闲聊着,不拘想到什么,到后来便各自低着头摆弄手机——毕竟就算是休假,也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无意义的等待上。   等待中两个人都随意拍下了几件有趣的小东西,算是打发时间,也能给各自家里喜欢收礼物的姑娘们带回去些交差。   因此等那个高足杯出现的时候,他俩的兴致倒还不算是被消磨了干净。   “康熙末年珐琅彩赭墨梅竹高足杯,起拍价$764,500.”   大屏幕上已经显示出了最新的拍品, 360°地旋转着展现着杯身的各个角落。   这倒是比吴梓珮给他看的静态照片清晰很多,游所为没去听拍卖师藏着吹捧的介绍,只把目光专注地放在屏幕上。   吴梓珮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飞快地换算了一下,挤眉弄眼对游所为道:“倒是相当整,刚好五百万人民币。”   游所为皱皱眉,这比他预想的价格要高些——这两年瓷器拍卖市场起伏不定的,很多物件儿的价格都被蓄意地哄抬起来,他这次来找吴梓珮本就是顺便,东西还得斟酌着拿,毕竟不过是稍有喜爱,他可不愿意当什么被宰的冤大头。   大厅里的代理人很快就在他的指挥下举牌了,只是竞价刚刚开始,大家都存了试探的心思,谁也没想着这就把东西拿下来。   价格上升得不温不火,这次拍卖的规模不算太大,缺少那种一掷千金又头脑空空的门外汉,大家都小心控制着火候,尤其是代理人们,竭力为雇主争取最大的利益。   随着时间缓缓逝去,竞价的示意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游所为和另一家两人对抗,而价格也被抬到了一百一十万美元左右。   游所为示意再一次举牌,一次性把价格提到了一百二十二万,这是他的心理价位,若是再不能拿下,他就准备收手了。   他是挺喜欢这杯子没错,可是他现在给出的价钱已经超过了些它作为古董瓷器本身具有的价值,算是为了自己的喜好买单,可若是超出太多就没有必要了,那样的任性未免失了礼数。   “一百二十二万一次——一百二十二万两次——一百——”   拍卖师微妙地拖长了声音,果然,那边又加价了。   “一百二十五万。”   吴梓珮“啧”了一下,想伸手再去按加价器,却被游所为挡住了。   游所为轻轻摇头:“不必了,这高足杯市价不过九十到一百万之间,这个竞价人显出几分势在必得的架势,没必要和他硬碰硬。”   吴梓珮扯扯嘴角:“这是怎么说的,大老远把你叫过来,怎么能说让就让。”   游所为失笑:“算了吧,好物件儿多的是,这件也不算多稀奇,拍卖最忌火气上冲,价拍太高了,日后传出去在圈子里都是笑话。”   吴梓珮抱臂耸了耸肩:“可也是……这一截截加下去,最后拍回来也没多大意思,”他自我安慰道,“就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价钱也够他亏的。”   游所为看着他一瞬间又转变成幸灾乐祸的样子哭笑不得,索性站起身:“那走吧,下面也没什么入眼的,还在这儿耗什么时间。”   吴梓珮倒是无所谓,他本来就是陪太子读书,对这些古玩玉器,着实没有多大的偏好。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游所为偶然会想起来那小被圆润美好的弧度,心里略略有点儿遗憾。   可人生哪能没点儿遗憾,他早过了任性肆意的年纪,很多事情看得很淡。   那时候他可想不到,这已经被带着些可惜放弃的东西,很快就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俩这一个下午都是要拿出来跟久未相见的老友聚聚的,不用想着时间,可真闲下来,两个忙惯了的大总裁倒反而想不出该干些什么了。   吴梓珮倒是很快意识到这是个逃脱“监控”好好享乐的难得时机,可他看着好友的样子,莫名就特不好意思把人带到什么混乱疯狂的地方。   最后他思来想去,在那些个点儿里挑出个稍正式些的,言说是带兄弟去“放松放松”。   游所为也由着他——他并不真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中人,就算关于享乐这方面的性子淡泊了些,可也不至于当真吃斋念佛安贫乐道,这么多年下来,不管是应酬也好,与伙伴交流感情也好,那些地方去得也并不算少。   俩人都想得挺好,结果刚进门就出事儿了。   怎么说呢,吴梓珮这个人,经常在作死,从未被超越,他光想着要避开未婚妻的侦查,还得对得起老朋友,所以不能带游所为去他自己太脸熟的地方胡天胡地。但是他在纽约这地方盘踞多年,哪个拿得出手的地方不认识他吴大少那张风流面孔?   最后不知从哪儿蹵摸出个新开张的门面,可巧有朋友告诉过他这地方不太合他胃口,一直没上过门儿。这次想着那地儿说不定还能跟游所为气场相和,便索性带人去了。   也许是今天的背运还没用完,万万没想到那未经勘察的地方那么不给力,吴梓珮走在前边儿,一进门就跟个身高得有两米的壮汉撞了个满怀。   他和游所为个头在亚洲人里都不算低,可在这时候着实不够看,这一撞弄得他呲牙咧嘴的,可对方愣是纹丝不动,矗立在对面跟一座铁塔也似。   那白人大汉显然是喝醉了,一手还提着个酒瓶子,毛发浓密的脸上鲜艳艳的两坨红,在白种人浅淡的肤色下显得有几分吓人。   还没等他开口,那眯着眼打量他俩的大汉就嘿嘿一笑,酒瓶一扔,伸手就要上来摸脸纠缠,嘴里吐出些酒臭熏人的污言秽语来,那意思竟是把他俩当成了这里的公关。   游所为和吴梓珮都是万里挑一的长相,在欧洲人的审美里也俊秀漂亮得很。他们今天本着休闲的心思,一身打扮都是简约爽利的风格,等闲人看不出什么设计来,更别说对面这位醉得路都走不稳,只能辨认出精妙设计下展露出的修长身段儿。   吴梓珮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就知道这是被哥们儿耍了——这显然是个主打男色的gay吧。然而他首先感受到的并不是被冒犯的怒气,而是瞬间就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连转身去瞧游所为的脸色。   游所为面上淡淡的,冷眼看着面前的闹剧,转身就走出了门。   留下吴梓珮在里边儿咬牙切齿的,怀着极悲愤的心情三下两下把那壮汉揍翻在地。   游所为站在街道上,对着有点晃眼的夕阳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当然没有真的跟吴梓珮生气,现在对这些事也毕竟不像以前那么敏感痛恨,只是觉得心里郁郁的,胸口像憋着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挺矫情,可是一个人直愣愣地在酒吧门前杵着,也没法儿说服自己直接给追上来的好友一个揶揄的脸色。   吴梓珮显得小心翼翼的:“今天这事儿赖我,没事先查清楚……所为,我真不是故意的,这地方我一次都没来过……”   “我知道,”游所为把手放进口袋,像个小男孩一样踢着路上的石子儿,呲了呲牙,“你哪有这戏弄我的胆量。”   吴梓珮苦着脸:“是是是,游大爷,是小的思虑不周,您就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吧。”   游所为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没忍住就是噗地一笑。   吴梓珮看他笑了,才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对今天这事儿也是心有余悸,同时又忍不住对改变了好友的老同学感恩戴德起来——要是以游所为原先那么重的心思,他恐怕就真的得背着荆条上门请罪了。   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那个蓄意误导自己的狐朋狗友,这要是按他原来的想法,把岚汐带来玩玩儿……吴梓珮在这大热天儿里打了个哆嗦,表示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他得寸进尺地一把揽上游所为的肩,说起玩笑话来:“那鬼佬儿也实在中看不中用,小爷我一脚就把他踹趴下了,滚地上求爷爷告奶奶的……哼,瞎了他的狗眼。”   游所为挑起一边眉毛,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打了一拳:“你厉害得很,就是长了一副牛郎的皮相,怎么,最近闷得狠了,想松松筋骨?要不要我叫Nisson派他手下的兵来跟你活动活动?”   吴梓珮笑道:“你可别激我,我知道咱们这两下子遇到高手不够看,可就那些货色,小爷一个打他们八……个……”   他瞪大眼睛看着从那酒吧里坦克队一样轰隆轰隆冲出来的美国大汉,嘴巴都忘了阖上。   ╮(╯3╰)╭早说过了,一直在作死,从未被超越。   游所为也皱起眉,这下是真的有麻烦了。   第九章(4)   这酒吧开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左右都没什么车辆,远远的几个行人看到这里气氛不善,也都早早避了开去。   正是傍晚的时候,刚刚还散发着余光的夕阳一溜烟儿沉到了山底下,路灯却还没亮起来,于是天色倏然暗下,现场气氛颇有几分凝滞。   几个壮硕的男人行动很快,两个人甚至来不及转身,就被团团围了起来。   游所为不动声色,向吴梓珮更靠近了一点儿。   他们从小被训练的课程里,格斗当然是不可或缺的一项,他俩甚至可被成为个中翘楚,然而就像吴梓珮刚才说的一样,不能跟真正的高手相比,不过是比普通人身手灵活、更懂些技巧罢了。   因此吴梓珮才能在身材相差巨大的情况下将那醉酒的大汉打得满地找牙,但是现在□□个同样雄壮的男人围上来,黑压压一片,他们实在可说是束手无策。   今天出来放松,怎么也没料到这个情况,两人轻车简从的,别说带枪,身上连个打火机都没有。   “不能硬拼,就咱俩的水准,连突围都没多少把握。”   “可这秀才遇上兵……这些人醉得不清,现在这种情况,能讲出什么道理来!”   两个人略微侧身,后背相贴,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圈儿人,同时小声用中文迅速商量对策。   领头的那个白人格外强壮,脸上带着过分沉溺酒色带来的松垮和嚣张,所有人都摆出凶神恶煞的嘴脸,口中却叽里咕噜地吐出些口音浓重的俚语,其中淫猥肮脏的意思听得两人微微皱眉。   他们并没有浪费时间去试图跟这伙人讲明道理——现在这个关头,那样的行为无疑是愚蠢的,可是胶着的情形下两人也有些一筹莫展,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连电话求救都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吴梓珮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他们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经历过,就算是被专业的犯罪分子觊觎绑架的倒霉事儿,也不论亲身还是听闻总不曾间断,万没想过,竟会在这本来绝对安全的地方马失前蹄,被一群不入流的小混混逼到这个地步。   这些人放在平时,绝对是让他们瞟一眼都嫌没那工夫的存在,可现在一不留神儿被人家围住了,两个经历大风大浪的精英总裁竟除了硬碰硬地打一场没有其他办法。   “得,所为,今天算是我对不住你……看来这下是不打不行了,咱俩千万别分开,瞅准机会就马上往街口跑。”   “行啦,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啰嗦的——哼,这些虾兵蟹将,便不信能奈我何!”   吴梓珮咧咧嘴,和好友目光一对,便明了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游所为将害怕被损坏的砗磲手串放到口袋里,默默感受了一下背后老友的躯体,再看看骂骂咧咧逼近过来的敌人,沉声数道:“1——2——”   领头那个满头金发的壮汉冲他们扭扭脖子,挤出一个丑陋的笑容。   吴梓珮冲他嗤了一声:“嘿伙计,我当真再没见过比这更愚蠢的脸了。”   大汉怒吼一声,挥起蒲扇般的手掌朝他脸上扇去。   “——3!”   吴梓珮一矮身,抄手抓住他挥过来的胳膊,朝反方向用力一拧。   “啊——”   随着“咔”的一声脆响,那白人脸上的无关都扭曲地挤在了一起,忍不住惨烈地痛呼一声。   然而都说喝醉了的人是没有理智的,疼痛并没有浇灭他们的念头,反而刺激的心头之火愈烧愈旺。   顿时所有人都轰隆隆冲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将拳脚往圈子中心两个清瘦的东方男人身上招呼。   游所为和吴梓珮也没有半分迟疑,算是拿出了看家本领相抗——他们所学正统,深谙格斗技巧,兼之对彼此信任无比全不顾身后,一时竟在众多大汉的围攻中堪堪坚持了下来。   他们脑子清醒,跟一群喝多了的醉汉自是不同,勉强控制住战局后便默契地向街口移动,希望能尽快挪到人烟充足的地方去。   然而不可避免的,在这样密集的围攻中两人也不是毫发无伤,都挨了几下拳脚——这些人技术不高,可体格壮实下手极重,虽然尽力避开了要害,可每次还是像被一记重炮轰到,痛得人眼冒金星。   “不行,他们的攻击太稠密了,根本挪动不开!”   吴梓珮咬着牙,嘴边挂着一缕红——他刚才被不知哪个围攻者一掌扫到下巴,线条利落的下颌上顿时一片青肿,点点血液也从破损的嘴角流了出来。   游所为的情况也没有好到那里去,他的右肩部挨了重重一拳,现在都还疼得没有知觉,整条右臂都一点用不到力。   他虽向来智计百出,面对这一群蛮不讲理的施暴者也是没有一点儿办法。他们遇到过太多更可怕、更高级的对手,然而在那个他们所熟悉的领域里能做到战无不胜,却没办法在这样简单粗暴的暴力中取得先机。   “再撑一下……刚刚我看到有人报警了……”   最后他也只能这么安慰同伴——或许也是在用那不知会不会来的希望安慰自己。   局势已经渐渐朝更不利的方向转去,游所为和吴梓珮靠的全都是技术和灵活性,论体能和耐力却是远远无法与这些铜墙铁壁般的“巨人”相提并论,这一番激烈的打斗中,他们的体力流失得飞快,再加上无可避免的受伤带来的疼痛折磨,慢慢便有些赶不上节奏。   当然,他们绝不是一无所获,一番颤抖下来,八个壮汉已经被联手放倒四个,包括开始气焰甚是嚣张的那个小头目,都倒在地上只有□□的力气。   男人们打架打到这个地步,就算开头再有什么旖旎的念头也早泄得精光,加上力气的消失,所有围攻者早已不再用那种令人恼火的眼光打量他们,口中的污言秽语也换了一种宣泄的方式。   战斗中短暂的间隙,游所为隐约看到巷口被暖黄车灯一晃,顿时生出一丝期望来,他左手重重捂着右肩,暗中向身边双手撑着膝盖急促喘息的吴梓珮打了个眼色。   吴梓珮眼中也闪出一道亮光来,他轻轻点了点头,微微向右挪了两步,微妙地挡住了几个敌人的视线。   他们现在其实已经接近街口,只是毕竟小街里比外面较暗,路过的车辆要是不注意,实在是很难发现他们的窘境。   现在每一点希望都是珍贵的,他们已经没时间考虑路过者有没有那样的好心肠了。   游所为计算着时机,摸出手机按亮了闪光灯便是朝街口一甩。   这动作又快又狠,闪光灯快捷键不需按亮屏幕就可使用,从吴梓珮刚巧挡住他,到手机带着闪亮的灯光向那驶来的汽车飞过去,总共也没有用了一秒的时间。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的一愣,随着汽车随之一声停下,仅剩的四个壮汉也僵着没再动弹。   那是一辆擦得能照出人影的加长劳斯莱斯幻影,厚重的车身和全反光的车窗顿时压制得几个围攻者喘不过气来,游所为和吴梓珮瞪大眼睛,在看清开门走下车来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时,不约而同地一口气松下,软倒在地上。   李唯克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双手被皮质的黑手套覆盖着,看着跟黑社会老大没什么两样。   可如今这个黑社会老大惊慌失措地把软在地上的那个白净男人扶起来,手忙脚乱地上下检查,而再抬头,周身的怒火仿佛要凝成实质。   “Mr. Parker,”他腾出一只手,让旁边倒着的吴梓珮借一把力,声音里的盛怒使得说出口的话带了一种蛮不讲理的命令意味,“他们伤害了我的朋友,今天在下便向你借两个人。”   “Sure,dear Lee,”车里探出一张高鼻深目、线条周正的中年男人的脸来,端详的神色转瞬即逝,湛蓝的眼睛里马上便好似满含了担忧与真诚,“这些野蛮人,真是太可怕了,请快让您的好朋友上车来吧。”他主动走下车来,扶住吴梓珮,跟李唯克一起把两个伤员安顿到后座。   车子绝尘而去,几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男人愣愣地站在街边,脸色一片空白。   一辆低调的加长黑色商务车紧跟着停到刚才的地方,车上鱼贯下来两个精干的黑衣保镖,三下两下便把剩下的四个人打倒,干脆利落一个不漏地铐起来,押上汽车往相反的方向开走了。   第十章(1)   Lucas Parker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大学毕业后白手起家,和同学合作用几年时间做出来一个挺棒的软件公司,转手卖掉赚了一大笔钱。之后就用这笔钱当作原始资金转战珠宝行业,如今年届五十,已经是这国家里举足轻重的珠宝商。   毫无疑问的,他的运气一向不错,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在这一点上,成功人士们从不避讳谈起自己以往交到的好运。   再怎么说,好运其实也只是光顾那些有准备的人。   Mr. Parker保养得不错,这不仅仅体现在他的外表上,而是更多地帮助他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卓越的眼光。他在这片土地上经营那么多年,虽然并未跻身于顶级富豪之列,也早就对那个处于最上层的圈子不再陌生。   因此仗着灵通的消息和相近的产业领域,他动作很快地和正努力往那个圈子里钻营的李家搭上了线儿。   那依据血缘和历史凝聚成的圈子极度排外,想拿到一张入场券难如登天,李家这个外来户能这么快地打出自己的名声,甚至风声都传到了他们这些层次相差甚远的圈外人的耳朵里,所具有的能量可见一斑。   若能搭上这座巨轮,让自己的资产再进大大的一步将不再是梦想。   Mr. Parker生意手段高明,旗下的几个设计师在业内也是小有名气,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么些年的着意引导,他遍布全国各地的珠宝行在中产阶级人群中信誉颇佳,而这,正是李家需要拿下,而较之他们这些主打亲民的本土品牌不免有些根基薄弱的市场。   合作共赢是每一个生意人都乐见其成的经营方式,在美国,打着Mr. Parker这样的主意给李家送上门去的商家有很多,但感谢幸运之神一如既往的眷顾,他和另外两个珠宝商成功杀出重围,得到了合作的长期合同。   这次李家的大少爷驾临纽约倒不是为了谈生意——他们之间的合约早在情人节前便签署完毕,已经这么试探着进行了一个多季度,双方都有所收获——今日李唯克忽然跑到纽约来,其实只是为了他前段时间特意寄去的一封拍卖图册。   这次综合拍卖会的珠宝当中有他们合作以后重磅推出的一款宝石,他寄去那图册的本意原先只是当作业绩报表一类的东西,像总部的人略略展示自己的成果,可没想到,竟把这少董引得亲自来了。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因此在短暂的惊喜过后,立即意识到这年轻的少董显然不可能只是因为这一件珠宝大驾光临。   不过聪明人的明智之处就在于,他们从不会自作聪明。   因此他全做无觉,就按介绍工作的程序来办,欢欢喜喜地给少董安排好行程,带着人到拍卖会上去转一圈儿,剩下的,便与他毫无相干了。   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   他们刚从洛克菲勒中心出来,少董看起来心情不错,虽然刚才在拍卖中助理悄悄对他说东西拍贵了好多,但也丝毫无损他的好心情。   Parker想,Mr. Lee一定很喜欢那个漂亮的小杯子。   拍卖一结束,他就吩咐人去领了那拍品回来,后来回去的一路上,李唯克就一直捧着那个透明的盒子细细端详,Parker看着他的表情,简直要以为他在深情凝视着自己的情人。   结果谁都没料到,车行至一条僻静街道的岔口时,那灯光黯淡的小街里竟飞出一个闪着耀眼白光的东西,直冲车前挡风玻璃而来。   连司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一脚刹车将车停了下来。   好在车速原本不快,性能也优越,大老板被闪了一下,好险没将那视若珍宝的盒子给扔出去。   Parker心里一阵恼怒,怎么都没想到竟会遇上这样的事,让他这一天完美的安排打了大大的折扣。可还没等他吩咐司机去查看缘由,便见本来显然有些不愉的少董目光一凝,随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亲自开门走下车去。   他心里一动,决定静观其变——反正保镖们就乘车跟在后面不远处,也不怕发生什么意外。   扭打在巷口的一群人已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停下了打斗,他眯起眼睛,发现被一群熊一样的壮汉挤在中间围攻的竟是两个身材修长相貌不俗的东方男人,更让他惊讶的是,虽然那两个人衣衫不整的样子看起来颇狼狈,可旁边躺在地上□□的四个白人清晰地显示出他们竟算是占了上风。   ——身手不错啊。Parker摸摸下巴,开始思索这两个人的来历。   可他再怎么都想不到,这在暗巷中被一群不入流的混混群殴的年轻男人,竟有那么大的来头。   他是在事后才得知了他们的身份,当时那感觉就仿佛是被大老板拍下来的那个古董碗砸碎在脑门上一样,一向引以为傲的头脑都眩晕起来。   无他,只是吴游两家在他们这里名头太大——对于他们这些比较成功的生意人来说,那个圈子里的每一个家族都是如雷贯耳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这两家的掌舵人——或未来掌舵人——同乘一台轿车,最重要的,居然还是在他们那样狼狈的情况下,以一个援助者的身份。   不过他自然明白轻重,不必少董专门提醒,也知道这件事情最好烂在心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再次提起。   而当天晚上,他只是听从李唯克的吩咐,把他们三个人送到李家的宅子,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那都不是一个结交的好时候,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当然,之后他也为自己的有眼色而万分庆幸。   这都是后话了,当晚,李唯克在位于市郊的别墅里亲自帮好友和心上人上药,听了他们讲的事情经过,郁闷得简直要吐出血来。   “这么说,都是因为你那狐朋狗友间开的一个‘小’玩笑?”   游所为身上的些许皮外伤都已经被细心地处理过,现在正简单披着房子里准备的睡袍懒懒靠在一边,他又把手串戴了回去,光润的珠子衬在手腕处的一片淤青上,显得那白皙细腻的手腕有些可怜,却又多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致。   唯一全身健康的李唯克一手拿着药瓶,另一手往吴梓珮身上的伤处抹去,听了那人的解释,语气有些阴恻恻的。   吴梓珮干巴巴地笑:“哈……哈哈哈,我也没想到就这么寸……这不是想带所为去个清静点儿的地方么……”   “清静点儿的……gay吧?”   理亏地缩了缩脖子,吴梓珮拱拱手向两位“债主”讨饶:“好嘛好嘛,这次算我错了,我任——痛痛痛!我去你轻点儿啊啊啊!”   腰上的淤青被重重一按,钝钝的疼痛顺着神经一路直达大脑,吴梓珮叫得惨烈,要不是浑身酸困,他能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李唯克冷着脸收回折磨发小的魔掌,重重地哼了一声。   游所为忍俊不禁,敷衍地摊手打个圆场,就继续好整以暇地看着好友被虐待,全身放松地歪在床头,简直是十分的无情。   李唯克悄悄看着他,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给吴梓珮上药,其实心里除心疼以外,简直已经乐上了天。   自从那天他对人表明心迹以后,游所为就一直在无所不用其极地躲着他,他虽然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百折不挠,其实心里未尝没有忐忑和茫然。   游戏情场的李总第一次这么没有自信,究其根底,他早已在追逐狩猎中不知不觉地动了情,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没有了游刃有余高高在上,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他才会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的关系,畏首畏尾不敢稍有逾越。   李唯克坐在那里想着,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放松快乐地坐在一起了?游所为眼睛里不再充满了那些复杂的防备、愧疚和痛苦,而自己也不用费尽心力地去扮演那个不熟悉的、喜剧般的角色,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只为了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单纯以朋友的身份坐在这里,为了同一件事情恼,为了同一件事情笑,虽然中间隔了一个吴梓珮,却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相距“最近”的一次。   他都不禁有些犹疑了——是不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他们两个都会更快乐些?   游所为也在假装不经意地关注着李唯克,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转瞬即逝的迷茫,却想不透这个总是看起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精力的、像个孩子一样总是快乐赖皮的男人,为何会露出这样让人痛心的神色。   但不论为何,他都在那个瞬间无法控制地心里一软。   吴梓珮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多余了。   他暗暗唾弃了这两个有异性——呸——应该是见色忘友的家伙一番,还是十分有眼色地假装伸了个懒腰:“成了成了,当是和面啊一直揉揉揉的没完没了……小爷身强体壮得很,你还是伺候所为去吧!”   他暧昧地朝老同学挤挤眼睛,打着哈欠往房门外走:“真是的累了一天……行啦不用管我,我对你这儿还不熟悉么……先睡了,你俩好聊~”   第十章(2)   被剩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扯扯嘴角,却在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面面相觑,一时间尴尬地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游所为打破了僵局,他略微不自在地咳了一下,盯着自己的手掌道:“今天……谢谢你了,不然我俩就真的惨了。”   李唯克坐在刚才给吴梓珮上药的地方,拿过一边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谢什么……不过梓珮也太不靠谱,我都不敢想象……”他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话中的担忧后怕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游所为听出来他的意思,讷讷地接不上话,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   李唯克见状,大着胆子凑近了些。   游所为仿佛忽然对自己的手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能看到他露出的颈子微妙地泛出一点红色。   他忽然不想再躲避了,在这个精神和身体都无比放松的时刻,他很想放下那些沉甸甸的担子和责任,只听从自己的心,坐在这里,等着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男人靠近。   李唯克大喜过望,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跃而起跳下床,噔噔噔地跑到桌边拿了一个小盒子又跑了回来。   他把那盒子献宝一样捧到人面前,咧嘴笑了笑:“碰巧瞧见的,想着你会喜欢……”   游所为怔了怔,犹豫片刻,还是把盒子接了过来。   “赭墨高足杯!”他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眉梢眼角都是意想不到的笑意,“你……是你拍下来的?”   李唯克着迷地看着他亮亮的眼睛,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故意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是啊,我觉得你好像对这类东西很感兴趣,这杯子做得这么精致又淡雅,我一看见就觉着跟你气场相和……咳,只是没想到,倒抢了你的叫价……”他说着又有些赧然,像个大男生一样挠了挠头发,嘿嘿一笑。   刚才吴梓珮说道他们俩从拍卖会出来闲逛,他便猜到两个人这下午是去干什么了——这并不难猜,拍卖会也不是大白菜,今天符合标准的,也只有这么一场了。   他心里还有点小得意,这样看来,自己对心上人心思的揣摩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游所为心满意足地把早就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床头柜上,心里又是一阵触动。   他平时是对这些情感什么的注意少些,反应慢些,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傻到什么都不了解,他确定自己从未对李唯克聊起过这方面的偏好,可对方竟是那般笃定他的喜好,并在繁忙的公务中找出时间千里迢迢地赶来弄回去给他。   这可不是略微关注便能做得到的,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都定是把揣测的对象放到了心上,花了心思去了解,并时时记着不曾遗忘。   人心都是软的,有人这样用心地对待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感动?更别说,李唯克其实早已走到了他的心里,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他已经沉浸在这个人编织的温情中,不可自拔。   他的那些费尽心神的徘徊,那些痛苦不堪的犹疑,都不过是与自己真正的内心做斗争。他畏惧着那一切,陷在过去的悲惨中走不出来,同时却又对这童话般美好的感情充满渴望,自己折磨自己到伤痕累累、身心俱疲。   游所为一直知道自己的懦弱,只是他已经习惯缩在那层坚不可摧的壳里,连探出少许触角都小心翼翼,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可是在这个时刻他豁然开朗,经历了三个多月反反复复的躲避和挣扎,他却莫名其妙地在这一刻,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并赌博一般用出了所有的勇敢,决定遵从心的安排。   于是他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没有一句推让或是疏离的客气。   “我很喜欢。”   李唯克怎么也想不到,幸福竟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他本来准备好的说服这人接受的台词全没了用场,连本来打算借机用上的一连串暧昧把戏,都被堵在这节骨眼儿上使不出来。   可这大大的惊喜已经击中了他,那还能分出半点儿心思去想原来的计划?他晕晕乎乎地,腆着脸更挪过去些许,情真意切地看着游所为的眼睛。   “所为,你已经动摇了,是不是?”   游所为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口,他的犹豫表现出来,就好像是对刚才的问话有所质疑。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我问过你,但是你也不说。”李唯克见状叹了口气,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人,看起来神似一只求顺毛求抚摸的大型犬。   游所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有些伤太深,不要说撕开伤疤,就算只是轻轻的触碰,绝望都会铺天盖地,让人痛不欲生。   他想,总有一天,他将会坦然面对那些伤口,也许有一天,他们之间的爱能让他战胜那种无以言喻的恐惧,他会自然地提起往事,满腔只有悲伤,而无那些让人从骨子里颤栗起来的寒冷。   ——但不是现在,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的他,无疑还没有准备好。   “我是真的喜欢你……”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一阵风过后,今夜的乌云被吹得四面流散,冷荧荧的星光不期然洒了下来。   如果凝神细听的话,还能听到院子里不知藏在哪棵树中的鸟儿清脆的啼鸣。   见游所为还是不说话,李唯克有点心灰意冷,他不再紧紧盯着那人的脸,而是把目光转向窗外,出神地凝视着流散的云。   “我们这样的人,从小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你也是知道的,”他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着,“我知道你以前定是没少听说过我的名声——风流、花心,或许还有不知检点……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但是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能给我……能给我我对你的感觉的人,”这话说得拗口,可是说的人毫无自觉,听的人也无甚不解,“我天生就不是什么懂得约束的人,我承认,在那样的环境里,我理所当然地挥霍着资本,我以为那是自身魅力的明证,是我天生便该过的生活,可现在看来,只能感觉到那种日子的空虚和愚蠢。”   “格洛斯特伯爵看不见这世界,却尚且会满怀感情地看待她……而我,和那些纵情声色的所谓朋友们,我们看到的世界只有欲望,那种冰冷的、贪婪的情绪。所为,遇到你之后,我才体会到那炽烈的感情,我才真正明白何谓情动……”李唯克一唠叨起来简直没完没了,话题都扯到了天南海北去,他却犹然不觉,愁眉苦脸地盯着夜色,好像一位忧郁的诗人。   他说了很久,也说了很多,简直要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人生都拿出来剖析一遍,结果让自己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游所为静静地听着,不曾打断他,他奇异地在这样的诉说中感到安慰,在这个寂静的晚上,听着那人醇厚低沉的声音,仿佛片刻即为永恒。   “……即使我这么混蛋,可是……”李唯克终于结束了滔滔不绝的演讲,却还是不敢把目光拉回来,他紧张得浑身僵硬,硬撑着说出了那句话,“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游所为的眼光不知何时放到了他的脸上,却随着这句话转移开去,也去注视着天空几乎已经散尽的流云。   漫天璀璨的星光下,他忽然就那么微微地笑了。   他说:“那就在一起吧。”   ——————————————————————————   很多年以后,游所为都清晰地记得那是的场景,记得李唯克霍然转过头来,张大嘴巴呆呆的样子仿佛一只懵圈的企鹅。   “什……你……你再说一遍?”他的舌头仿佛忽然打了结,目瞪口呆地望着游所为,满脸被火星击中的混乱。   “我说,那我们就在一起吧。”游所为跪坐起来,冲他笑着,一字一句地把刚才的话认真重复了一遍,他的睫毛半垂,却依然可以觑见眼中快活的亮光,一丝红晕悄然升起来,染红了洁白的侧脸。   见李唯克还是呆如木鸡,他歪歪头,膝行两步上前,在人的唇上轻轻烙下一吻。   惊喜来得太快,李唯克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平日里运行飞快的双核处理器猛然间烧断了主板,别说思考,已经是彻底死机了。   而那阵淡雅的气息凑到面前,彻底将引线点燃,他的头脑“轰”的一声就炸了。   游所为试探地轻啄了两下,就想退开去,却被在激动间战斗力破表的李唯克一把带进怀里,按着头重重地吻在一起,紧接着,就感到一条滑腻的舌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启开自己的口腔。   这些轮到他惊呆了,这27年来他过着传教士一般禁欲严苛的生活,何曾感受到过故此激烈到仿佛要将人的理智吞噬殆尽的亲吻,口中的空气都几乎要被男人强势的唇舌吸干,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节奏瞬间就落入到李大尾巴狼的掌控当中。   第十章(3)   对于李唯克来说,这漫长的追求之路他已经走了太久,也忍了太久,他从在那个阔大的庭院第一次看见这仿佛从江南水墨中走出来的男人,就想着把他压在身下,肆意亲吻抚摸,进入他、控制他,让那春水浸润的眸子染上自己带来的□□的颜色……而从那时到现在,这才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他毫不怀疑这是这个清润纯情的男人的初吻,他甚至笨拙得忘了呼吸,被自己带得全身颤栗,一双手臂自然而然地紧紧揪住自己背上的衣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河蟹爬过)————————   “……要不然,我用手帮你?”   李唯克怎能甘心,可任他各种撒娇打滚,使尽浑身解数,到底也没能骗得游所为松口。他蔫蔫地看着情人坚决的脸色,究竟没敢恃力胡来——不说游所为现在还受着伤,他却是也有些舍不得,就说他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可不能因为这事儿而让人对自己起了厌恶之心。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让游所为给他撸了一发,对于用上一些手指以外的部位,纯是连提都没敢提。   第十章(4)   事后两个人洗漱干净(在浴室又差点擦枪走火),并排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李唯克躺在那儿看星星,心心念念地想着身边人白皙光滑的皮肤,和尝起来清新淡雅的味道,总是有些蠢蠢欲动,看得见吃不着实在难熬,他就忍不住想到要不是人那身不合时宜的伤,说不定今晚便好事能成。   ——可又转念想到,要是没这么一档子事儿,可说不准自己现在还处在看不见也吃不着的阶段痛苦地努力呢,也就释然了。   他在这儿胡思乱想着,游所为却是严肃正经了起来。   不得不说,现阶段他的情更真些,顾虑也多些,便不由自主地思虑更深。   他是以前从来没想过要真的这么爱一个人,可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条路不好走,他们会面对许多阻力、中伤和误解,但是他躺在这一片黑暗中想,这些烦心事儿只要他能担着,便不会让自己的爱人受委屈。   他左思右想着,还是忍不住翻身对身边的李唯克坦白了家里人对这事儿必定抱有的痛恨态度,然后故作轻松道:“不过你放心,这些事儿我会处理好,他们是我自己的家人,我自己来面对。因此,我也希望你能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   李唯克张了张嘴,道:“当然。”   他心里其实有点犹豫,李唯克还是那个李唯克,看起来放浪形骸风流不羁,其实却是一个感情上的胆小鬼,渴望爱却蔑视爱,向往热情却也惧怕热情。   但现在的情况,哪里容他想那么多?李唯克深知把握时机的重要性,他压下自己心底深处小声呐喊的迟疑,摆出自己最灿烂的招牌笑容,应下了那两个字。   此时此刻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出那承诺的时候,他用上了多少感情,投入了多少认真。   这个优雅、英俊、强大、睿智而隐藏脆弱的男人深深地吸引住他,他渴望他如同游鱼渴望大海,如同飞鸟渴望蓝天。   然而他仍然下意识守着那一条底线,终究不曾对人说出一个“爱”字。   李唯克没有来由地感到心慌,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摸索到另一只温凉而有力的手掌,他与那只手十指相扣,紧紧地,生怕下一刻便会失却这令人心安的温度。   有些事情,直到失去了才会体会到珍贵,那时他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可笑,才会明白相对于爱人,自己有多自私凉薄,有多懦弱可恨。   可现在他们初初定情,满心充溢的都是荷尔蒙带来的冲动和幸福,他们彼此迷恋如同窗外晴朗的星空,哪知风流云散终有聚时,等到乌云漫卷,才知星芒微弱,总不如阳光恒久明亮,不论晴雨皆普照天地。   李唯克想不到,小小的裂隙若不消平,便将很快扩散龟裂,使得大厦在瞬间轰然垮塌——惟愿情深如许,高楼重建亦非绝不可为。   这都是后话了,现在两人双手交握,皆觉心宁神定,似再无所畏惧。   三个人第二天便又各自忙了起来,吴梓珮声称简直要被他们这对“狗男男”闪瞎了眼睛,以飞快地速度撤离了李家大宅,游所为倒是也没有反驳他,只是笑看着李唯克与他唇枪舌剑地互损,结果送到一半就接到紧急电话跑去处理,顿时大门外就只剩下吴李二人。   吴梓珮收了嬉笑神色,深吸一口气,朝着老同学的肩膀狠狠揍了一拳。   “你小子哪辈子积了德……听好了,你以后要是敢再朝三暮四的,咱俩这朋友可就没得做,看小爷把你揍成半身不遂。”   玩笑的语气,神情却是再认真不过,李唯克想打着哈哈含糊过去,却在好友清明的眼光里败下阵来。   “行啦行啦,我就那么不让你放心么,我多不容易才抱得美人归,你该劝所为才是吧。”   吴梓珮眼神一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听出姓李的左推右挡,就是不肯给出个实实在在的承诺来,可观他神色,却又不像是过去那种一时兴起。   “我跟所为这么多年相处,还不清楚他么,可放宽你的心吧,你们既然走到这一步,他是死都不会背叛这份感情的了……”   李唯克保持着招牌笑容不变,勾着他的肩膀嘻嘻哈哈。   吴梓珮深深看了他一眼:“别让我们这些朋友失望,别伤了所为的心……他,太不容易了。”   “我知道我知道,放心放心。”   “别嬉皮笑脸的!”吴梓珮脸色严肃起来,“你们之间的事儿,我毕竟是个局外人,也不能强求你什么,我就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告诫你——或者说是请求你,别让你的愚蠢毁了这来之不易的珍宝!”   他说完也不再强求李唯克说些什么,锤锤他的胸膛,径自上了门口停着的车,远远的语气又恢复了欢快,却是没再回头。   “对了,今年冬天我跟岚汐的订婚仪式,你们两个一定记得带上大大的红包啊~”   李唯克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车子远去,栽灿烂不过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了,他喃喃地嘀咕了几句,眼中的几许挣扎被身后响起的招呼抹了去。   “怎么,梓珮已经走了?”游所为处理完突发事件走回来,左顾右盼地也没发现好友的身影,“这小子,走得倒是潇洒,也不跟我道一声别,这么一分开,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空聚在一起了……”   李唯克又挂上了笑,不再多想,回头揽上他的肩膀:“他就是这么个人呗,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个人在一起真的是很神奇的一件事,哪怕他们之前已经相处过那么久,哪怕他们本就经常待在一起,现在也不能时时见面,可是心里,却被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甜蜜。   这次回国以后,李唯克就把一些私人用品打包搬到了游所为的别墅,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游所为倒是也不管他,算是默许。这下子,李总可是登堂入室了。   游所为本来还担心该如何跟妹妹坦白,自己跟她最好朋友的哥哥搞在了一起,谁知所言反而先从李唯克那儿得到了风声,他看着妹妹那个比当时得到小马时还要激动高兴的神情,默默地把等在嘴边儿的忏悔吞到了肚子里去。   可是妹妹对这事儿的支持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有一个不得不过去的坎儿——所言并不清楚当年的事,若是她知道了,还能这么坦然地看着哥哥走上这条路吗?   眼看着妹妹高考结束,就要成为大学生了,也就意味着她真正长成了一个有自己判断力的成年人,游所为满心的踌躇。   按理说他早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她,一味的隐瞒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他才不会用在最爱的妹妹身上,可是……   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时机,也实在畏惧看到妹妹可能会有的,震惊厌恶的目光……   ——那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用全部心神去疼爱的妹妹啊,只要一想到她可能跟自己产生隔阂,甚或是憎恶自己的决定,他就简直痛苦到全身颤抖。   他终究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儿暂且压下来,如同向爷爷坦白他和李唯克的事情一样——等他什么时候真的准备好了,再把这两件棘手的事情一并解决吧。   就住在帝都的外祖那里他倒是没有瞒着——说来也怪,也许正是体现了文人的胸襟和哲思,当年的事件,他的外祖一家本应该比本家还要悲痛,毕竟那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姐妹成为了事件的受害者,但是外祖夫妇反而成了对这事儿最看得开的人,他们更痛苦的是女儿所托非人,痛恨的,也只是他父亲和其所代表的游氏家族。   至于那个源头上的性向问题,老两口都看得没那么重,就像他外祖母说的:只是他父亲喜欢的那个人,恰好是个男人罢了。这件事本身不是罪,罪恶的是他们的行为。   这种观念,游老爷子不赞同,游所为以前也不理解,可现在,他忽然明白了。   如若是真正的爱,又怎会让对方痛苦只求一时之快?又怎会对陷入困境的爱人不管不顾?而若真能找到自己所爱的人,又怎会在意他是男是女,基于灵魂上的吸引,早远远超越了□□荷尔蒙构成的虚幻。   因此他回京后,第一时间就上门拜访了两位老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老人们虽对他这行为说不上赞同,但都很欣悦于他真正从那可怕的回忆中走了出来。他们更在意的永远是外孙本身是否幸福,而世俗的傲慢与偏见,在两个经历了一辈子风风雨雨的老人心里,根本不足以占据一席之地。   他坐在书房古朴的木椅上,双手端着暖暖的茶碗,带着微笑听着外祖母字字句句的唠叨,外祖父坐在一边,一脸的老婆子现在简直神烦,却还是不曾打断,末了加上一句:“好好听话。”   游所为笑着点头——他从来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在外边受了多少折磨有过多少挣扎,只要回到这个绿萝掩映的房子,在袅袅檀香中听老人家说上一番,总会海阔天空,心境澄明。   他们总是希望他好好的,不管是慈祥还是严厉,不论是支持还是呵斥,在他们心里,永远没有比他自身感到快乐更加重要的事。   他当然会好好的,为了那些爱他的和他爱的人。   第十一章(1)   “哥你快点儿,电影马上就要开啦!”   人声鼎沸的电影院里,挤满了终于度过地狱般高考的学生,所言和唯雅站在一块儿,用力朝对面招手,一个梳着高高的马尾,一个披散着精致的长卷发,站在人群里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然而此时电影院内性别分化严重失调,成群结队的姑娘们嘻嘻哈哈的,注意力大多朝着相反的方向。   目光的焦点,自然是捧着大桶饮品和爆米花的哥哥们。   两个同样出色的英俊男人站在一起,穿着休闲随意,却能轻易看出价值不菲,举手投足间,身上爆表的精英范儿简直满的要溢出来。   就算不带什么多余的心思,这样的人物比肩而立,也着实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儿。   更别说现在基腐文化盛行,游所为一心只注意着手中的东西和对面的妹妹,李唯克可是注意到,不少女孩子眼中放着诡异的光,看着都要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了。   他得意地笑了笑,这种在不经意中秀恩爱的感觉简直爽得不要不要的。   刚才出声的是唯雅,她把头发染成了深栗色,烫出精致的卷曲来,趁着白皙的肤色显得颇为妩媚动人,李唯克看着她,诡异地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上次带着她去游家过圣诞节的时候,两个小丫头还都处于紧急备考的状态,身上带着摆脱不去的孩子气,青涩得很,现在一朝解放,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显得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人乐呵呵地从哥哥手里把爆米花抢过去,就开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直到在座位上分别坐好,也没再过来多说一句话。   四个人的座位分成两组,姑娘们一进放映厅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前排,把剩余的两张票留给了两个大男人。   李唯克和游所为在倒数第二排坐下来时,离电影开场只有几分钟了,李唯克百忙之中把手机摸出来瞅了一眼,就忍不住为上面的内容偷偷笑出了声。   #按头小分队#   小队长夫人:哥夫现在484很爽【偷笑】酷爱来夸我们!   按头小队长:哥哥哥哥,如此良辰美景,万万不可辜负良人呐~【阴险】   间谍在行动:嗷嗷嗷,你们已经到电影院啦?   小队长夫人:【正经脸】当然,为了给他们买到那个最阴暗的角落,小娘可是历经了千辛万苦。   按头小队长:→_→不就是让他俩去买饮料……   小队长夫人:啊啊啊可是我不喜欢吃爆米花啊【流泪】要不是为了让我哥没机会反驳我怎么能让他去排那个队……谁叫那队最长嘤嘤嘤!   按头小队长:╮(╯3╰)╭   小队长夫人:QWQ   霸道总裁:小姨子不哭,为了表彰你的功勋卓著……   小队长夫人:⊙▽⊙   霸道总裁:那一整桶豪华版爆米花就奖励给你了^_^   小队长夫人:……   小队长夫人:(╯°Д°)╯︵┻━┻哥夫夫爱呢!爱在哪里!   霸道总裁:在你哥这里╮(╯3╰)╭   按头小队长:2333333宝贝儿不哭来怀~【拍胸脯】   间谍在行动:2333333二公举不哭来怀~【拍大腿】   小队长夫人:都奏凯本宫要去静静!   四周围的灯忽然全部灭掉,影厅一下子暗了下来。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游所为目不斜视,吸了一口手中被妹妹们嫌弃的柠檬茶,眼睛在大屏幕的反光下闪出粼粼的波光。   李唯克笑眯眯地把手机放回去,闭嘴不说话,十分手痒地在他吸得凹陷下去的腮帮子上戳了戳。   游所为歪头白了他一眼,修挺的眉毛挑起来一边。   他对李唯克这些孩子气的行为十分无可奈何,却又很享受这种轻松的相处气氛。确定心意并没有带来太多相处时间上的改变,却大大改变了在一起度过时间的模式——两个人总会用各种无聊的方式增加与对方身体接触的机会,卸下了伪装和礼貌,呈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听说恋爱会使人变傻,实在所言不虚。   在这种事情上,两个人和芸芸众生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和所爱的人在一起,便满心都只充溢着甜蜜。   也不怪唯雅和所言总是夸张地捂着眼睛大喊要被闪瞎了。   这时候李唯克总是一副得意的样子,挑眉索性把游所为揽在怀里大秀恩爱,而游所为就一脸无奈地任他施为,只是偶尔会因为过于白皙的皮肤而藏不住发红的耳尖。   ——简直是对单身狗的会心一击。   游所为没想过的是,在这样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和那么多陌生的观众一起看电影,感觉会是那样的奇妙。   虽然这电影他和李唯克都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可那时抱着审核商品的心态,领着团队恨不得把每一帧的画面和音效切开,思考哪里会引起观众的兴趣,哪里能不着痕迹地植入他们想要散播的思想,就算再熟悉,也失却了电影本身的美感。   这就像是一个法医,不管解剖台上的尸体所属何人,当他把那身体翻来覆去地研究透彻,切开每一层肌理和内脏细细翻找线索的时候,他也是不会去在意这个人到底是美是丑的。   但是如果他看到与这受害人长相如出一辙的、鲜活而美艳的孪生姐妹,那一点都不会影响他认识到她的美好。   呃……这个比喻略重口,忘掉它忘掉它。   同理,两个人虽然审过无数的细节,也在试映时观看过完整的影片,可现在和喜欢的人一起坐在这昏暗的角落,与消费者们一起看这最近火得铺天盖地的电影时,感觉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   他不会想到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情,而是跟着大家一起紧张,一起悲痛,一起快乐。   这也正是这部电影的成功之处,它经得起人们反反复复地观看,而非那种看的时候很爽,爽完就忘根本提不起兴趣二刷甚至多刷的爆米花影片。   游所为看得津津有味的,李唯克却是心痒难捱,哪里能把注意力放在大屏幕上。   影片开始前□□群里的那些话笑过了也就过了,可确实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妹妹们那么尽心尽力地拉红线,他这作哥哥的,怎么好意思让她们失望?   可是风情端看谁人能解,他在那里抓耳挠腮的,偶尔壮起胆子动手动脚,换来的却不过是游所为照脸上糊的一巴掌:“去,别闹。”   李唯克不甘心:“所为,这电影你看过多少遍了,至于那么目不转睛的吗?”   游所为收回目光,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你吵着要来看的吗,怎么现在又没耐心?”   李唯克垂头丧气:“此一时彼一时的,当时和现在能一样吗……”   李总表示,当时革命尚未成功,能把人约出来已经谢天谢地了,哪会在乎用的是什么借口……   “怎么不一样?”游所为大致能明白他当时的想法,露出一个狐狸般揶揄的笑。   李唯克呆呆地看着他,游所为一向表现出温润成熟的样子,他何时见过这人露出这样的表情。竟是……意外的可爱,完全没有违和感。   他特别作死地对心中直响的警惕浑然不顾,伸手就想往人家脸上蹭。   结果就被“啪”的一声拍了下来。   李唯克:QWQ 啧,真疼。   游所为:“老实点儿,专心看。”   他真的不是来看电影的啊摔!两个人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看一部看了八百遍的电影,情人完全不让碰好捉急,怎么办!急!在线等!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放在他的手上,李唯克霍地扭过头去,只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游所为嘴角翘起,冲他微微一笑。   躁动的内心瞬间便平息下来,他安安分分地坐回椅子里,开始认真地看那部“看了八百遍”的电影。   李唯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竟会这样纯情,像是初尝禁果的毛头小子一样,只是因为一只不算交握的手就心满意足,甚至心跳加速,满心的悸动不已。   可真的就是如此简单,想来,就算是两个人并肩在街上吹着冷风走一天一夜,只要有那个人在身边,他都会感觉到无比满足和幸福的。   这专门腾出来的一天时间两个姑娘简直要玩疯了——也不知是真的需要释放压力还是变着法子折腾哥哥,两个大男人跟在妹妹后面,从电影院奔波到游乐场,从采购员沦落为搬运工——天知道两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那么能跑,游乐场里那些色彩鲜艳童真童趣的东西又是怎么引起她们的兴趣的。   当然啦,李总顶着霸道总裁的称号在手,倒是能通过时不时地在群里窥屏略知一二,因此虽然累成狗,但是在“能和所为留下这色彩斑斓的另类回忆”的诱惑下,还是任劳任怨地跟着跑东跑西,充分显示了作为一个二十四孝好【划掉】老公【划掉】老哥的专精业务能力。   他都摆出这副样子了,游所为还能怎么样呢——他可是实打实的二十四孝哥哥,看着妹妹乐成一朵花儿的小脸老怀大慰(?)还来不及,哪里还体会得到辛苦为何物。   第十一章(2)   可是女孩儿的战斗力太过彪悍,过山车玩儿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再强大的精神力都hold不住了,哥哥们的脸色无比憔悴,相互搀扶着坐在长椅上,一人拿着一个冰淇淋看着女人这种神奇生物神采奕奕地跑去第N次在那排成一条长龙的队伍中见缝插针。   要说长得漂亮的人在哪里都是有优势的,两个打扮得青春靓丽的女孩子笑吟吟的,声音清脆神态大方,这么一天下来,连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小哥都和她俩熟悉起来,瞅着机会就给开个后门儿,两人便兴致勃勃地从边儿跳进长长的车列里。   “年轻多好啊……”李唯克抱着晕眩的脑袋唏嘘不已,想他当年也是滑翔吊索闯三回的英雄好汉,现在居然被这小小的过山车折腾得心力交瘁,想想也是心塞。   游所为深以为然,虽然他俩的年龄都着实说不上老,但是在妹妹们面前,总是有一种跟不上趟的虚弱感。   他今天出门之前又被妹妹使劲儿捯饬了一番,宽松的白色V领麻织衫,加上修身牛仔裤,显得一双腿老长老长,跟旁边黑色中长袖配米白裤子的李唯克坐一块儿,各自捧着颜色甜蜜布满小糖果的冰淇淋,大长腿蜷在低矮的椅子边儿,别提有多般配了。   两人缓了一会儿,就看见所言一个人跑过来,脸色红彤彤的,显得莫名兴奋。   “快来快来,我俩发现好东西啦~”   说着一手拖着一个人,像拖麻袋一样往出拉,两人无奈,只得自动跟在她后面,往色彩最斑斓的人群里挤。   鲜艳明丽的色块晃得人眼晕,游所为只能感觉到妹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在一大群身材臃肿的卡通人物里都要看不清她飞扬跳跃的马尾。   结果他稀里糊涂地就被从挨挨挤挤的人群里掏出来,刚觉得视线一清,还没来得及定定神,就感觉身上和头上都出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被忽然怪力的妹妹一把按坐在一个高高的……王座上?   就看见李唯克站在他右边——这疑似王座的东西实在太高了,他坐上来的时候甚至需要踮起脚尖往上撑——于是就带来了李唯克站在他旁边,头顶竟只到他下巴的效果。   李唯克竟然笑嘻嘻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了件看起来蠢蠢的铠甲,右手抓着一把配套的大剑,左手把一个假作装了一点酒的高脚杯塞到他手里,冲着前方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   游所为条件反射地朝同样的方向看过去,就被迎面的闪光灯闪了一脸,左手还举着双人分的冰淇淋。   他茫然地在举着相机的唯雅露出脸向他坏笑的时候从那座位上跳下来,紧接着就眼看着李唯克从他头上扒拉下来一个造型夸张的王冠,再一低头,才发现刚才上身的竟是一件绣样华丽得过分的大氅。   游所为:=_=   “哇好棒!快来看快来看!”他被暑气蒸腾得慢了不止半拍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就见所言手舞足蹈地从工作人员那里拿到了一张A4纸那么大的十二寸照片,和唯雅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凑在一起,满脸诡计得逞的坏笑。   李唯克也满怀期待地往过挤,看到照片正面的时候眼前一亮,对两个女孩儿堪称诡秘地笑笑。   游所为大致能想明白刚才发生什么了,对妹妹们这样的淘气也是无可奈何,他只得随便找个地方把那个红酒杯放下,过去跟他们一起看。   ……!   其实说实话,那照片还是不错的,毕竟是两个立志于新闻专业的姑娘,选取的角度和光线都很有技巧,整个画面色彩明丽,景物清晰——如果不是图中两个主角体现出的效果的话,游所为一定会真心实意地给她们竖个大拇指。   ……或许说,体现那样效果的不是他跟李唯克的话。   他一向喜欢简洁清淡的色彩和设计,就算后来所言全包了他的平时装扮,也没有过太出格的装饰,大多是简洁的单色。哪怕偶尔在细节上暗搓搓地满足一把腐女的幻想,也不敢太明显了,毕竟若是过分了,游所为也不会什么都随他的。   可是这次却是不一样了。   画面里的男人们风格迥异,一站一坐。站着的李唯克身披金灿灿的铠甲,手持一把大剑,这两样刚刚被游所为腹诽造型愚蠢的道具在照片里却有了不一样的风采,线条的浮夸变成了精致,闪瞎眼的颜色充满了浓浓的金属感,衬着他比一般人更深刻的五官愈发英挺,活脱脱一个中世纪的欧洲骑士;而游所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头戴王冠,右手执着酒杯,身上披着过分华丽的长袍,那些艳丽的纹绣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艳俗,反而塑造出了毋庸置疑的高贵和美丽。可他茫然的看着镜头的眼神,再加上左手两只硕大的彩色冰淇淋,整个人又显出一股无辜来,竟奇异地与那身衣服相得益彰。   游所为不禁扶额,虽然有心抗议把这个自己如此出丑的时刻这么永远记录下来,可是看到三双亮晶晶的狼眼,只能默默地把反对意见咽了下去。   “哇,你们这张效果真好!”正无奈间,一个戴着鸭舌帽,脖子上挂着一张工作证的小哥窜过来,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们身后,蓦地就是一声喊。   三个人被吓了一跳,纷纷抬头,拿着照片的唯雅条件反射地把那东西护在胸前,一脸警惕地瞪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青年。   “哎哎,别误会,”那青年连忙赔笑着举举双手,把胸前的工作证亮出来给他们看,“这摊儿是我开的……我在这儿这么久了,还没看到过出来这么好的效果呢。”   这倒是实话,游乐园里这些角色扮演的照相地点,多数都是游客们来小小地体验一把,造型百变花样迭出,正经摆造型的人可不多——就像他们一行人,其实说起来,游所为这个被临时拉进来的,神态和道具都跟情景一点儿不搭——可万事都架不住颜值高啊,这服装硬生生被他们拍出了专业硬照的效果,还带了点儿正经硬照少见的生活气息来。   “是吧是吧~”所言马上眉开眼笑的,“你这服装道具也不错啊,做得很精致嘛!”   那老板笑嘻嘻的,生意人灵活的口舌一用出来,再加上确实也没什么坏心,哄的两个小姑娘都乐呵呵的,还把照片拿出来跟他“分享”。   “是这样的,”把两尊男神放在一边,三人小团伙热火朝天地聊了一会儿,那老板才看似不经意地提出了要求,“你们这出的效果实在是太好了,能不能给我留个底片儿挂起来啊?嘿嘿,”他搓了搓手,“你们这照片一挂在这儿,我这地方增加的客流肯定不少。”   “这个……”姑娘们本来聊得挺high,下意识地就想答应,可是转念一想,这事儿好像不是那么靠谱。   所言皱了皱眉,他们家走的是传媒业,哥哥现在更是改变了营销方向,以后上镜的时候绝对少不了,李唯克就更别说了,虽然现在有所收敛,可原来那也总是靠使劲压着才没三天两头上报纸头条的人物。   他们的身份都太不一般,这种在公众场所留下这种容易授人话柄的隐患的事儿,还真不一定能做。   她想了想,拍拍唯雅的手肘,转身找刚才又退到一边长椅上的哥哥问话。   唯雅冲那老板甜甜一笑:“这个不好说呢,他们两个都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还得好好问问他们的意见才成。”   “是是是,这本来就是应该的。”老板也不以为意,只以为两个小女孩儿做不了哥哥的主,就等着待会儿拿到授权便赶紧洗一张大大的宣传照出来。   毕竟一般的游客们不论什么性格,真的很少拒绝这种求恳,毕竟一张照片不是什么大事儿,除了认识的人谁也看不出来,来游乐场玩儿的谁不讲究个好心情,两边哈哈一笑的也就应了。   实在是今天这两个男人看起来气场太强烈,他有点儿怯着直接上去就问,只能从妹妹团这里下手,聊得也算愉快,想来也不该受到什么阻碍吧?   那厢所言把事情说了,果然游所为眉头一皱就想拒绝。   他一般是顺着妹妹的,但一来所言懂事儿,倒很少提出让他为难的要求,今天这状况也就是纯跑个腿来问他,没什么强烈的意愿表现出来,二来身在其位,他要考虑的事情毕竟太多,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信息贵重得很,虽然照理说这种小事儿根本不会出什么影响,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注意点儿总是没错的。   他张张嘴:“还是算了吧,这种照片留在公众场合,到底不是那么体面。”   李唯克却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说出了不同的看法:“所为,先别急着拒绝……我看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没必要想太多。”   游所为转头:“我也不愿意多想,可是总觉得……”   李唯克摊手:“能有什么事儿啊,有心思算计的人在哪儿不能搞到一张照片?就算知道了我们来这玩儿能怎么样,反正言言和唯雅也早就走进社交圈了,谁不知道你游大家主宝贝妹妹得紧,又谁不知道她俩好得一人似的啊。”   看游所为不说话,好像在思索,他给小姨子使了眼色,便再接再厉道:“再说我俩的关系,两家现在不正合作得蜜里调油也似,咱们私交好一点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你那表情……”他呲牙笑了笑,“一看就是被小魔女算计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呀哥,”所言一听这分析,就知道自己是瞎操心了,当下赶紧挽住哥哥的手臂,撒起娇来,“咱俩也是想得太多了,这根本没什么嘛,就算有普通人认出你俩来,说不定还能给咱家起到宣传效果呢!”她眨眨眼,偷偷和一边的李唯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这也是咱们的美好回忆嘛,照得这么漂亮,怎么就不能给别人看啦,怕丢脸啊?”   游所为:“……”   他是真的怕丢脸啊……   可妹妹的“撒娇摇手必杀技”一使出来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肿么破?   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让言言开心重要啊……   可是真的好丢脸啊QWQ   算了就算被认出来,给损友嘲笑一下又不会死。   那就……留吧……   他的内心交战激烈,外表却是一片平静,维持着高深莫测(?)云淡风轻(?)的总裁模式笑容,听着两个人轮番在耳边叽叽喳喳。   “好吧,你们说得有道理。”游总一脸“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终于开金口给出了许可,“让他用吧,今天出来玩儿也就是图个开心么。”   QWQ泥萌开心就好。   “耶!谢谢老哥!mua~”所言乐得一蹦,在哥哥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便无视哥夫的怨妇脸马上返回去准备报告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第十一章(3)   李唯克就特幽怨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转头对着游所为就想往上贴:“所为……”   游所为被他的波浪线激出来一身鸡皮疙瘩,哭笑不得地拍他:“好好说话。”   李唯克嘿嘿一笑:“来来,给我也亲一口……啊!”   被一巴掌糊脸的李总以他惨痛的教训告诉我们,做人脸皮不能太厚【正经脸】   这边照相摊小哥已经等得有些心焦,他这个角度刚好看见游所为的正脸,就看着那个穿白色上衣的漂亮男人总是皱着眉摇头摇头再摇头,摇得他吐槽都快憋不住了。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走过去盯着巨大的压力自行上阵的时候,终于看到梳着清爽马尾辫的姑娘笑着跑向这里,把手里的相机递过来。   真是……太不容易了。   捉急的小哥几乎喜极而泣,再三对女孩儿表示感谢之后,赶紧去把底片拷贝到自己的电脑里。   一行四人那天逛得很尽兴,所言和唯雅买了两条童话里公主一般的裙子穿着,还逼着哥哥也在头上顶着可爱童话人物的头饰,相机不离手地拍了好多照片。   游所为已经放弃挣扎,索性随着她们去闹——不过他用了这辈子所有的毅力坚决拒绝了一只粉红色的Hello Kitty蝴蝶结,转而接受了一对看起来还不算太蠢的猫耳朵——倒是李唯克竟意外地对这项活动兴趣颇浓,戴着一副圆圆的老鼠耳朵,笑得神似一只狡猾的耗子。   其实他哪里在乎自己戴的是什么,看着那做工细致毛绒绒的白□□耳朵嵌在游所为深栗色的卷发里,简直萌得要捂胸口晕过去——当然,那对小白鼠的耳朵也很适合他就是了。   最开心的就要数所言了,她以前使尽浑身解数也能没成功和兰嘉密谋在一系列的休闲装里加上猫耳之类麦麸的元素而不让游所为发觉,如今哥哥竟真的直接戴上了这头饰,她幸福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虽然哥哥大人一脸无奈,可脸上的表情,不能说乐在其中,也绝非真正的着恼。   不就是害羞嘛……所言很happy地找了个理由,便继续毫无罪恶感地折腾人了。   那天晚上的时候,两个小的侵占了李唯克的老窝,于是游所为那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么一天下来,游所为疲惫得厉害,一进门就想快些洗漱休息,可是对于虎视眈眈了一天的李唯克来说,现在要他消停还早得很呢。   他飞快地在客房浴室洗了个战斗澡,就悄摸儿地潜回主卧,用被子把头脸都盖住,潜伏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打开了。游所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睡袍,薄薄的丝绸面料沾了水汽,柔顺地贴在身上,有些地方还能隐隐印出些皮肤来。他的头发应是刚吹过,显得很蓬软,不复先前的坚硬。   游所为在浴池里泡了一会儿,蒸腾的热汽在他脸上染上了红晕。舒适的温度降低了他的警惕性,他打着哈欠走到床边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本来应该是很明显的一大坨隆起。   刚要掀开被子,他的心没来由地一晃,然而神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拉住衣角拽到了床上。   后背在松软的床垫上弹了两下,罩上来的阴影挡住了柔和的光线,游所为把手臂移到身上人的肩上低低地笑了笑,在周围隐约氤氲的马鞭草的清香中主动迎上了不由分说吻过来的唇。   ——————————(河蟹再次爬过)————————   咦这一章就没了   第十二章(1)   游所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他躺在那儿花了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躺在什么地方,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瘫着脸看着天花板,竭力保持冷静。   ——不然他一定会冲出去把那个打桩机一样的禽兽徒手撕成八百块儿的!   然而再冷静,也改变不了他现在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连动动手臂都万分吃力的事实。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儿舒坦的地方,尤其是腰部和大腿内侧,酸软得像是折断了似的,就连因为床垫的柔软而凹陷下去的一点点弧度,都折磨得他整个背部的肌肉都像被灌满了乳酸。   就连胸口的那两处,现在敏感得厉害,跟被子柔软的面料稍一摩擦,都是火辣辣的疼,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唯一让他的怒火不至于那么高涨的是,他发现自己躺的地方很干净,身体也是,从里到外都清清爽爽……   ——哦,救命,他又想起来昨天晚上(或者是今天凌晨?)被姓李的禽兽按在浴室光洁的墙壁上,温柔的水流和那吓人的巨物一同在自己的身体里进出……   游所为猛地摇了摇头,想把那疯狂□□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却牵动了拉伤的肌肉,他忍不住难堪而痛苦地低叫了一声。   瞬间——就好像在他房间里装了什么探测雷达之类的东西似的——厨房里叮叮咣咣的声音就是一停,随即房间“砰”的一声被撞开,李唯克带着惯常——或比惯常还灿烂得多的笑脸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啊,所为你终于醒了,我看你睡得香,一直没忍心叫你。我电话叫小徐订了些新鲜蔬菜过来,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游所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饶是李总脸皮厚惯了,也不免有些讪讪地停了嘴。   “呃,”他捉急地抓抓后脑勺,终于急中生智地想起了什么,从淡蓝色格子的围裙里掏出来游所为的手机,“对了,上午你睡着,可是好多人找你,我接了一个……呃,他们告诉我事情倒不急,等你醒了再说也行……”   他也发现了自己似乎还有点儿越描越乱的本事,索性不说话了,恭恭敬敬地把手机递上来,就悄没声儿地溜回了厨房,再次叮叮咣咣了起来。   游所为也没管他,只是暗自想了一下这货可别把他好不容易布置好的厨房给炸毁了,就划开了满是邮件图标和未接来电的工作手机。   他先是给兢兢业业守着公司的穆子初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很好不用担心,今天的事儿他自己看着决定就好,接着逐条打开直接发到他这里的邮件,一封一封地处理起来。   他第无数次庆幸当时在那个法国餐厅遇见了穆子初,不然自己在这个企业艰难的转折关头一定会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想想当初,要不是跟着李唯克,自己定不会去一家法……   打住……游所为头疼地发觉自己的思维又飘到那个没羞没臊的老混蛋身上去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勤勤恳恳地批文件。   屋子里的温度和湿度都控制得很舒适,窗帘刚刚被进来的李唯克拉开,正午灿烂的阳光从和整面墙一样大的窗子外洒进来,正好照射在他身上,于是这舒适中又增添了一点暖洋洋的活力。   可是身上仍然很疼QVQ。   这一天是周五,游所为在家休息了一个周末,好好享受了一番李大公子殷勤备至的照料——只除了他第一天一时兴起弄出来的堪比黑暗料理的食物,在游所为丝毫不给面子地对着端上来颜色可疑的东西表示质疑,又自己不甘心地尝试过一下之后,李唯克终于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自己并没有点亮厨房技能,于是老老实实地继续叫徐秘书送饭菜。   他同时为那天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具体表现我们在这里便不一一赘述,毕竟那是属于小两口的家事,我们所能透露的就是,直到两个小丫头的双双被帝都大学录取,通知书都寄到了家里,可怜的李大总裁还没能从别墅里最小的一间客房硬梆梆的小床上搬出去。   穆子初在星期一见到上周无故旷工一天的老板的时候,镜片后那双洞察的眼睛敏感地闪了闪。   游所为对上他的视线,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忐忑,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跟人家问了一声早安,得到了从鼻子里发出的“哼”的一声。   游所为:“……”   他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每次面对这个斯文俊美的男人的时候,自己的气势总是莫名其妙地就怂了,连带着李唯克都是如此,虽然每次都呲牙咧嘴地想上前挠两爪,却总是给人一种在爪牙锋利的猫前面扬威耀武的耗子的微妙错觉。   没错,他是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对对方就有天性一般的敌意——在李唯克跟他表白之后,他一度认为那是因为穆子初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么说虽然有点自恋,可看他的表现,实在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别说是他,就连穆子初心里都还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呢,但天生的敏锐让他们很快各自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岔了方向,两个人在觉察出这一点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游所为是因为总算自己还不是专招引男性的奇特体质,而穆子初则是因为,虽然跟男性有过几次尝试,但他从心里还是认定自己的性向正常的,如果可能的话,他不太想去那条崎岖辛苦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前行。   然而现在诡异的感觉进一步升级了,游所为在看到这位成熟优秀的下属的时候,愧疚感还是像从前那样从心底的深处冒了出来,而穆子初——他眯了眯眼,把目光锁定在老板洁白的手腕那里一个不甚明显的咬痕上,感觉自己正在咬牙切齿,几乎是立刻便想把李唯克揪出来抽打三百遍。   这种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宵小之徒觊觎的感觉……咦?他扶了扶眼镜,再一次愣住了,难道自己还是喜欢他的,只是还没有意识到?   游所为被他瞪视得浑身发毛,却是不敢出言提醒,只能抢过他手里打算送过来的文件,逃也似的跑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哪里是能躲得过去的,要知道游氏总部大楼的这一层,只有总裁和执行经理的两间办公室——这还是当时游所为为了体现他对人家的重视亲自吩咐设计的,此时却造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效果,把他自己坑了个彻底。   他听见敲门声抬起头来,就看见一身银灰西服的好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不容置疑地推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   “……”游所为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怎么,子初有事儿吗?”   “快下班了,来和你说说话。”穆子初面容沉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哑光的宝蓝色衬衫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也使得一身色泽沉闷的正装活泼了些许。   游所为挤出一个笑来,有心找借口推拒,可想着这事儿到底也瞒不住,还是扣上了手中的钢笔站起身来,礼貌地打了一个手势:“那便请进来坐吧。”   穆子初进来随他走到茶案边上,两个男人在沙发上坐得同样笔直。   游所为烧了一壶水,垂下眼睛问道:“子初想喝点儿什么,红茶还是……”   “大红袍吧,”穆子初沉声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蔫耷耷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他舒了口气,把自己身上的气势稍稍收敛了些,“你那胃口,还是不要多喝绿茶。”   “嗯。”游所为心里一暖,应了一声,取出精致的茶罐,娴熟地把茶叶在茶碟里一层层按粗细纳好,便用刚好烧成的鱼眼水浇淋茶壶茶杯,再将壶放回炉上,把准备好的茶叶小心地倒进壶里。   这过程中他一言未发,穆子初也就静静地看着他动作,看着看着竟是有些着迷——他们两个相交日久,游所为已经给他展示过无数次茶道,可每次瞧见那行云流水的潇洒动作,他还是忍不住沉迷其中。   等水二沸的过程中,穆子初忍不住突然出声问了一句:“你跟李唯克……咳,在一起了?”   “……嗯。”游所为本来就低着头注视着桌上的壶,闻言手指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穆子初一是沉默,他没想到游所为就这样承认了,可是转念一想,不说自己两个人的关系,但是游所为的性格,被人问道这个份儿上,便断没有着意隐瞒的道理。   这便不难看出来,李唯克在他心里的地位有多深。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那个好运的可恶小子,没注意到游所为显然还在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问话。   游所为等了半天不见他反应,终于还是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别说他已经知道穆子初对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就算误会没有解开,他也应该最多是对朋友的抱歉,万万不会有现在这种快要把自己击倒的愧疚感。   穆子初回过神,看他一副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的情态,心里就是一软。   第十二章(2)   他连自己的心情都弄不明白,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掩饰般转移话题道:“哎,水开了。”   游所为一下子抬头,提起沸水等了一阵,估摸好时间后才小心地揭开壶盖,将水沿着壶壁旋转着冲了下去。   水一冲满,他就拿着壶盖轻轻撇去浮出壶口的茶沫,再将之盖定。   旋即提着刚刚放下的沸水,将严丝合缝的茶壶再次冲淋一遍,再去洗杯。   穆子初看着他忙,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憋出一句:“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长了一副招蜂引蝶的桃花眼,我给你工作时间不长,关于他过去的绯闻可是听了不少。”   ……完了!他说完这话,才忽然意识到语气不对啊,怎么更像是追求失败的男人酸溜溜地讽刺自己的情敌了……想着连忙换了一个语重心长的口气补救道:“你们这条路不好走,尤其以你俩的身份,说助力也是助力,说阻碍也是阻碍,必然要面临不少困难,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游所为手上忙着,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暖若春风。   “他过去那些破事儿,我可比你听得更多些……可也说了那是过去了,哪能总抓着旧账不放呢。唯克很好啊,”他顿了顿,笑容甜蜜了些,“虽然花心了点,不着调了点,精力……随性了点,可他其实是很细心很善良的一个人,我喜欢他,这些就够了。”   他说着,将烫杯的水尽数倾倒到茶洗里面去,此时壶表面的水渍也正好蒸干了,时间丝毫不差。   游所为给他们两人面前各自摆了一个杯子,缓慢而均匀地把泡好的茶水洒进去,换上一副更严肃的神色,“关于那些困难,我也想过了,我不敢说一定能将那些轻松解决,可至少能保证,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再大的暴雨,也总有风流云散的那一天。”   两盏茶倒好,壶中的水恰好倾尽,没胜出一滴来,他微笑着,对着穆子初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   穆子初还能说什么呢,他消停地捧起一个茶杯,边品着,边也对对面的人露出一个微笑来:“算了,你高兴就好。”   啧,他都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一个如此高尚的人呢。   游所为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是心情愉快,除了李唯克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不服气地嚷嚷了几句(我们的事情凭什么要他来批准?!),也被他一个眼神就冻住了不敢再造次。因此游大总裁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连警惕心都下降了,在所言和唯雅终于拿到通知书的晚上,结束了庆功宴以后又被姓李的禽兽吃干抹净了一回   李唯克按着好不容易服软的恋人翻来覆去各种折腾,把游总都快折腾得散了架,不消说,第二天又是痛并快乐着地对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   ……怎么就死不悔改呢?游所为对于他这样的行为很是苦恼。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心思花在这样的小事上了,两个胆大包天的姑娘联手给家里放了个晴天霹雳,留了一段儿视频就把自己打包送到了南美。   游所为当时正在总部办公,当被李唯克紧急电话叫得打开电脑,对着传过来的视频上妹妹一如既往甜美中透着狡黠的微笑时,整个人的内心几乎都是崩溃的。   游三姑娘表示,她的梦想是要成为一个顶级的摄影记者,因此才不要整天待在雾霾笼罩下的帝都呢,三姑娘是一个自由的小精灵——呸——是一个自由的小姑娘,李大姑娘也是,于是她们决定利用这个暑假跟随导师去南美拍摄潘帕斯草原美妙的探戈和飞翔的雄鹰,并兴致勃勃地向哥哥科普了卡法亚特峡谷的风沙和巴拿马美妙飘逸的波列拉。   什么?哥哥你说我们还没入学没有导师?放心啦,这个拍摄队伍是Cassiopeia姐姐带队的,我俩就临时拜她做导师啦!(……)   游所为呆滞脸。   他知道言言说的Cassiopeia姐姐是谁——Cassiopeia Windsor,温莎主家的小公主。   在上个圣诞节的晚宴上他们刚刚相识,那时这漂亮姑娘得体的谈吐和毫不掩饰的大胆倾慕便让他欣赏之余颇有些吃不消,倒是同样与她在那次晚宴上认识的所言两人和她颇为投契——也许是这个美国姑娘不会给所言那种她在接触国内的大家族小姐时的,“将来可能会成为合法嫂子”的危机感,三个年龄相近的女孩儿很谈得来,更别说后来知道了彼此都有同样的选择和梦想,就在之后的时间里没少保持来往。   这次Cassiopeia带队拍摄,也实在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可两个姑娘从小都算是被惯坏了,深知家里不会轻易同意的情况下,竟然瞒着所有人办了护照和签证,留下视频偷偷溜走了。   至于家里人得知后怎样惊怒,和回来后事情该如何收场,就不在现在正兴奋着的她们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这时候李唯克的电话打过来,声音里带着和他现在的心情如出一辙的崩溃和无奈。   “这俩丫头也太大胆了,这次回来,怎么也得好好收拾她们一番。”   游所为深以为然,并深刻反省了自己对妹妹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让她连基本的危急意识都没有……不管谁带队,不和家里说一声跑到那种地方去真的合适吗?!不说离国内,就算离美国本家那里近一些,也还有一个大洲的距离呢!   她们那样的身份……游所为被自己的脑补吓得心惊肉跳,可到底不能跟李唯克开着飞机跑南美去把两个不知具体跑到哪儿去闹事儿的小妹妹揪回来,只能在心里祈祷温莎小公主一定要靠谱,千万要在不磕蹭一点儿皮的情况下把旅程圆满结束啊……   可生活的戏剧性就在于在多数——尤其是特别严重的情况下事与愿违,本来还能每天半夜定时收到妹妹发回来的照片的游所为,忽然在一天夜里没有等到这循例的问候。   他这些天本就被折腾得神经衰弱得厉害,这下更是瞪着眼睛对着电脑屏幕硬生生坐了一夜,结果直到平时的早餐时间,也没有等到。   这下连一起陪着熬了大半宿的李唯克也坐不住了,两个人心里都禁不住浮现出了最坏的那个猜测——怕是出事了。   所言虽然胡闹,可到底还是对哥哥宝贝得紧的,每天的问候都定时定点,再忙再累也绝不延迟——她也知道自己这次做得过分了,便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起码让哥哥知道自己平安。   她是知道分寸的,不论多忙都要挤出时间来——哪怕只是简单地写一句“我很好”呢,若不是真的遇到什么严重的突发事件,断不会随便开这种玩笑,也绝不会有忘了这件事的可能。   两个做哥哥的心里都是再明白不过,面对这样的状况,简直急得想顺网线过去把妹妹找回来了。   ——可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连妹妹们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   在每天定时的通话当中,两个当哥哥的简直是操碎了心,可想方设法也没从人家口中套出来队伍到底行进到了哪里。小姑娘们精明得很,生怕暴露了位置会被火气上涌的哥哥亲自去抓回来,对自己的情况捂得死紧。   两个人连联系Windsor家的大少爷这件事都做了,可也只是从无可奈何的两个人变成了面面相觑的三个人而已。   Orion也是无奈得紧,他妹妹从小就不是个消停的女孩儿,这次出行号称要拍到“最真实原始的南美肖像”,为了不被本家人打扰,拉着一队人马下了飞机就手机不带电脑不开,彻底屏蔽了家人的视线。   不过他到底不想两人那么心急,Windsor大小姐任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野外求生技能也受过培训,自理能力那是杠杠的——别说她年前跟家里放话要追求那个冷情优雅的游家家主,这次把人宝贝儿妹妹拐带一起去,指不定肚子里打着什么小九九。   可不急归不急,担心总还是有的,这段时间他的电话也是日日往帝都打,可三个男人一筹莫展,只能祈祷着姑娘们平安归来。   这事儿除了Cassiopeia动作太大了瞒不住,是软磨硬泡争取了家里的同意之外,另外两个可怜的哥哥一直都没敢把事情上报回去。   小丫头们太大胆,行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可哥哥们不能也跟着胡闹,她们身份特殊,牵扯太大,出门在外这种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的保障。   ……另外,趁事情还能兜住就给兜着吧,不然就算平安回来了,也免不了一顿严厉的责罚,到时候当哥哥的也没立场阻止,哪里忍心。   李唯克私下里跟游所为抱怨,前世准时欠了自家的小魔星,合着今生就是来还债的。   游所为愁眉苦脸的也被他逗笑了,说那你一定是犯了断人姻缘的大孽,佛祖罚你今生当牛做马,尚不足偿人万一。   他在氤氲的茶汽里捻动着掌心光华流转的砗磲,李唯克看着他,恍惚便觉得宝相庄严,霞光浮动,随即他甩了甩头,暗自嘲笑自己一定是这几日担忧气怒得狠了,竟生出这般无谓的幻觉来。   可是现在好了,千求万求的老天爷也没应,三个大宝贝儿竟还是出了事儿。   第十二章(3)   其实并不能就肯定说她们出事儿了,但也八九不离十,三个人同时中断了联系,怎么想也不是平平安安跟大伙儿开玩笑的节奏——总不能是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睡过去了吧。   游所为根本坐不住,所言一般给他发信的时间都是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一点中间的时段,正巧是南美那里大概中午,午饭左右的时间,可这么一晚上过去,到现在都有六七个小时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摇了摇头,发现自己根本不敢想。   这事儿他们早和Orion通了气,三个人早在她们刚启程的时候就把女孩儿们的照片给自家在南美的分公司传了过去,吩咐多注意着些——可这种手段在平时都对一天钻山沟一天进雨林的探险小队没什么用,更别说现在集体失踪的时候了。   他们现在正坐在游家在帝都的主宅会议室里,本来用来召开家族会议的投影一直开着,两人和Orion的影像围着小圆桌坐在一排,一边从各个驻南美公司传回来浩如烟海的资料堆里试图找到几人的踪迹,一边不时盯着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播放着南美各国新闻的屏幕,说不清是希望还是害怕听到些相关的消息。   最给寻人增加难度的便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对她们的身份保密变得比以前更加重要,因此中美驻各国的大使馆虽然也通过各种渠道摆脱过了,却是言语含糊不明,连照片都只敢让在小范围内流传——人家的工作人员没有当场甩脸色,就算是看在三大财阀联手的面子上,也实在是再客气不过了。   这些都让寻找的工作陷入了困境,李唯克已经不敢瞒着家里,原原本本汇报了一遍,在挨了正值壮年的老爹一顿狠骂之后,还是得认命地继续担当家里的寻人代表——就像前面说的,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游所为不同,在没找到妹妹的情况下,他愣是顶住了没给远在旧金山的老爷子递一个字儿。   他家的情况毕竟跟李唯克不一样,李唯克就是个年轻的少爷,不过是弄丢的表小姐之前正好在他那儿渡假,跑出去玩儿后他帮着瞒了一段时间而已,再加上他本身调动家族资源的能力也有限,求助家主是势在必行的决定。   而游所为,他已经是这个庞大家族的家主了——他甚至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将尽六年了。   他完全有能力调动家族的一切资源,而家族里发生的一切,也毫无疑问都是他自己的责任。   这次妹妹闯了祸,他还真不敢太早让爷爷知道,毕竟老爷子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拉着老人家整日担惊受怕得不偿失,他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完完全全地担起这个位置的责任。   反正他早就习惯了承担和忍耐,这次……游所为阖了阖干涩的眼,无声地用拳头抵住胃部,心想,也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不眠不休的寻找和忧心极大地耗费了他的精力,并且这种耗费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显著,他几乎是以一种燃烧生命的方式折磨自己,会议室里,缭绕的烟气几乎就没有断过。   李唯克虽然也很着急,可还是不禁为他的健康状况担心。   他这才想起来,自从他们相识,他都从未见过这男人吸烟的样子。   游所为吸烟的模样有一直很特别的魅力,像是阅尽世间沧桑了浪子,又好像天下寰宇在握的帝王,同时兼具酒的豪迈与剑的锋锐,这种矛盾的气质杂糅出一种说不出的性感,把他平时温润沉稳的气质都逼了开去。   也就是时机不对,可就算在这种关头,李唯克也很想上前用嘴唇描摹那个线条优美、在这短短几天里生出一层胡渣的下巴。   他生生控制住自己,再一次让忧心和急切笼罩了自己的心房。   他只是上前握住那男人的手,毫不惊讶地发现那简直冰凉得吓人。   他很想拍拍男人的肩告诉他不用担心,两个丫头命大得很,一定会平安归来;他想告诉他别怕,这次有他一直陪在他身边;想告诉他他也是凡人,也是血肉之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想让他去歇歇吧,要认真对待自己的身体,因为有人关心在意……   最后他只是掌心用力捏了捏他修长的指骨,说出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游所为疲惫地点点头,终于忍不住把脸藏在一只手心里:“唯克,我好害怕……”   他平时清朗的嗓音嘶哑不堪,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唯克心疼地抱住他,心酸地觉得他肩膀凸出的骨骼戳得人生疼。他轻轻地拍了拍怀中人的背,在他耳边说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连他自己都安慰不了,却奇迹般地仿佛给那具濒临崩溃的身体注入了新的能量。   游所为默默地点点头,凝视着桌子上散乱的纸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Orion刚才张大嘴巴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现在才慢慢缓过神儿来,他的神色有些奇特,却硬生生忍下了询问的欲望——毕竟他们现在实在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操心。   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下各地新闻播报的声音,三个人沉默着,白色的香烟在空气中缭绕。   游所为忽然站起来,厚重的椅子被“砰”的一声带倒了。   “我想到了!”他这时候站起来,难免有些踉跄,脑子也晕得控制不住身体,李唯克眼疾手快地一步蹿上前扶住他,才让他没有倒在地上。   可当事人浑不在意,游所为兴奋得苍白的双颊都泛起了红晕,满是血丝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我想到了!我们能找出她们在哪儿!”   这下Orion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和李唯克的两双眼睛都盯在了他身上。   游所为以一种将死之人回光返照般的亢奋看着他俩:“那个发射器!指挥Toby的那个!”   李唯克瞬间就想起来了那个被当作生日礼物和小马一起送出去的玩意儿。   Toby是所言给生日收到的小马驹取的名字,而当时为了讨妹妹欢心,游所为在把马儿送出去的时候,还亲手做了一套外形是项链的信号收发装置。   那发射器说技术倒不算多高,毕竟他并不是专业人员,但是造价却十分昂贵,贵就贵在它特殊的收发渠道和方式上。   那装置走的是游家自己的卫星,被败家子儿家主专门空出来一个给他妹妹糟害,电波发射与接受更是找了旗下的技术人员进行加密加固,哪怕所言潜在马里亚纳海沟底部呢,远在英国的Toby也能接收到她的命令给跳一支圆圈舞。   此时只要她能别把那发射器关上,游所为等人就能通过接收器反推出她们所在的位置。   游所为一想起来这件事,简直片刻都坐不住,一边吩咐英国马场那边的人把接收器保存好,读取记录里面的数据,一边拽着李唯克就往外跑。   会议室的灯光一下子全部熄灭了下来,远在美国的Orion思索一阵,也果断吩咐准备起落事宜,打算先到南美等着两人汇合。   大量的数据流很快就经过了筛选,不明所以的工作人员将之整合处理过后,把一周内发射器主人的行程表都发送了过来。   游所为拿到那报表的时候瞬间颤抖了一下,紧紧地把那纸张捏在手指当中,吩咐机长直飞波哥大。   哥伦比亚!   李唯克痛苦猛地一缩,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在那种地方失联,摄影组十有八九是被当地黑帮绑架了。   他苍白着脸看向游所为,见他已经开始竭力镇定地命令伦敦的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接收器和必须设备赶到波哥大与他们集合,便也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把最新情况通知给Orion。   另两路人马几乎是同时赶到,游所为和李唯克离得远,只能先在飞机上远程与他们联系,时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状况。   他们依旧不敢联系当地政府——或者说,在确定了失踪地点之后更加不敢了。   距离摄影小组的失联现在已经过了大约两天的时间,他们还没有接到任何的勒索电话,这足以证明实施绑架的团体并非从事最简单也最危险的绑架人质勒索赎金的工作,几人对他们所求何物都有些不敢去想,也更将妹妹失踪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   毕竟那是一个黑暗势力那般猖獗的国家,他们不敢信任当地的警察和政府,甚至入境都是使用了虚假的证件办理。   处在他们那样的身份地位,有的时候面临勒索甚至比普通人还要为难,至少普通人只是竭尽全力地去凑足条件,无非成与不成,而他们……有时可能真的需要在自己最爱的亲人和家族利益之间做一个选择。   更重要的是,哪怕能够指控,可他们现在并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第十二章(4)   游所为坐在飞机上看着舷窗外的白云,下巴的线条绷得死紧,面沉如水,李唯克也没有说话的心情,他跟唯雅的感情一向不错,现在这种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   整个机舱里的气氛无比压抑,两个人相对无言,脑子里简直被可怕的猜想与焦虑塞满了。   “所为,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终究还是李唯克打破了沉默,他是发自内心地担心游所为的身体状况,毕竟下面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照他现在这个状态,真没准还能坚持多久。   游所为闭了闭眼,才发现眼皮已经干涩得针扎般疼。   “也好。”他沉声应了一句,起身把自己挪到床上闭上眼,可脑子里乱哄哄的,尖锐的声响和色彩狂乱的画面挤成一团,像是点了快进的意识流影片,鲜艳的光彩充斥了脑海里的每一个细胞。   根本静不下来。   他揉了揉眉心,也深知自己这样的状态对营救没有半分帮助,索性从床头柜里取出安眠药一次倒出四片吞下去,再倒回枕头上,立竿见影地感觉大脑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李唯克看着迅速陷入睡眠——或者说昏迷更加合适——连条被子也没盖的游所为叹了口气,抽出来毯子给他盖上,躺在另一张床上也开始休息。   他想着睡熟的游所为眉间那条深深的刻痕,也不禁皱起眉头,都说眉带悬针的人天生操劳的命格,果真不假。   这次的事情太突然也太危险了,在那个他们无论什么领域都渗透颇为浅薄的国家,仅凭几人之力想要斗过在当地盘根错节的黑帮,难度委实有些大。   他们不敢求助当地警方,也不能请求本国士兵协助——毕竟在人家的国家,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严重的外交事件——只能靠手头能动用的资源和能请到的最好的雇佣兵,可这些东西也并不牢靠……在这样的情况下,谁知道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呢?   飞机在暗沉的夜色当中静静滑过天空,在万丈高空之上,寂静里却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第二天早上到达目的地,两个人下了飞机,没有片刻耽搁就被带到了Orion已先一步准备好的临时据点。   这个时时表现得都如同在宴会现场的优雅男人也难得表现出些憔悴来,虽然衣着一如既往的高贵严整,整个人却没有了以前游刃有余的气场。   宽敞的房间内已经被各种电子设备和散乱的纸张占满了,两个带着黑框眼镜的技术人员在对着电脑屏幕手指翻飞地下达一系列指令,另外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坐在桌子旁边共同对着一份资料研究,虽是同样的严肃神色,气质却是迥然不同。   两个人跟着Orion进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有人都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工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瞥向门口。   “那是你家的两位教授,”Orion指着被大屏幕遮住半张脸的技术员,冲两人介绍,“那边的两个,黑人是Alan,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雇佣兵团团长,白人是Lucas……”他迟疑了片刻,“国家从‘那个地方’给我们派出的支援,算是出的绝密任务。”   两个人都点点头,上前跟一官一野的两位营救专家简单见了面,就坐下来一起分析目前掌握的情况。   其实在这种事情上他们三个都帮不上什么忙,毕竟还是得有专业人员来做,于是他们也就是坐在旁边乖乖听着,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断了人家的思路。   两个专家非常靠谱,在游所为和李唯克到来之前,他们已经跟两个技术人员合作找出了人质被关押的具体位置,现在正对着那基地的防御系统分析和进攻,以期能尽快做好行动的准备。   万幸那发射器藏得隐蔽,绑匪竟是没有发现,可遗憾的是,技术员们调出了接收器几天以来的收发记录,没有发现一条信息——也就是说,所言自己也把这救命的玩意儿给忘了。所幸她也不曾将电源关上,给搜救工作再增添难度。   皮肤黝黑身材剽悍的Alan说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思路却是异常流畅清晰,他连续否定了Lucas提出的几个方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的危险。   “不行,不行,这太冒险了。”他不停地摇着头,对计划不断否决。   “这已经是对人质保护最有利的方案了。”Lucas皱眉,他相貌英俊,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恐怕还以为他是某个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   Alan瞪了他一眼,毫不避讳三个雇主就坐在旁边:“我是说执行者太冒险了,到时候人质安全撤离,不管是现场断后还是总控室监控都要面对完全无法预料到的局面。”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人质安全地营救出来,之后是我们自己的事!”   “那是对你来说,”Alan不怀好意地笑笑,“特工Lucas,我收钱办事儿,没那么伟大的情操。”   Orion见状连忙打断他:“价钱的事情我们还可以再……”   “不不不,”Alan向他摇摇手指,“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我并不是借机提高价码,只是虽说是给人卖命,我们也不愿意为了钱真的把小命搭上去。”他敲敲桌子,又转向对面的同行,“计划还得再做,必须想办法把他们的武装力量和大脑调开。”   “那根本不可能,”Lucas清秀的脸上也有了火气,“这黑帮的性质跟恐怖组织都差不多了,从这种地方解救人质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儿,有什么能需要首脑和军师带着武装一起去办?交易核武吗!”   “那就修正计划,”黑人寸步不让,“不管是什么也需要我们共同合作完成,波哥大这么乱,总能找到其他的渠道。”   “可时间要来不及了!”特工看起来想要把手上的平板摔到同伴脸上,“距离人质最后一次联系已经炒锅了72小时,现在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那也不能用你那个计划,那简直就是用我们的命去赌博!”   “怎么,难道我记错了?你的工作不就是拿命参赌吗?”   “……好了。”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温连续升高,游所为沉着脸站了起来,阻止了战争再次升级,“这个计划对人质考虑得很完善,就它了。”   他朝Alan看过去冰冷的一眼,阻止了他就要冲口而出的抗议:“你们只管去做,引开主力的事情,就由我操心吧。”   “你?”   “不行!”   他话音未落,两个情绪各异的声音便同时响起来,Alan和Lucas同时起立,一个面带疑惑,另一个看起来比刚刚更生气了。   黑人看见同伴的反应,聪明地没有再出声。   Lucas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用一种好像对着任性的孩子极力讲道理的语气说道:“游先生,恕我直言,您的生命比这次行动重要得多。”   游所为面无表情:“不,没有比营救更重要的事情了。”   “您不能这样,”特工先生看起来真的很想蹿上来把这个脑子不清楚的男人敲晕,“您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国家之所以派我前来,就是为了你们家族为帝国做出的卓越贡献,这绝不能以您的安全作为砝码。”   “我知道,我会保护好……”   “不,您对这个领域并不了解——至少决不如我了解,”他无奈地摊手,“您不明白这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们可不会在意您的身份地位,这太危险了。”   事发突然,李唯克和Orion也被游所为的不按常理出牌镇住了,眼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几回合之后,才稍稍回过神儿来。   “不Vincent,你疯了吗!”Orion首先惊呼,飞快地把一只手按在游所为肩上,仿佛怕他忽然就拔腿跑了似的,“你怎么能亲自去面对那些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收到消息而你还没有安全撤离的后果!”   李唯克也一把抓住他的手:“所为,你不要冲动,言言她们的事情我们都很着急,但你要留心自己的身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想想后果,你并不只是代表着自己一个人!”   旁听的Alen也回过味儿来了,他虽然对雇主们的身份不甚了解,可光看能调动Lucas这个身份的人物也不难想象,他虽然认为这主意确实可以把组织首脑调开,可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以他们几个的身份来说,这点子简直糟糕透了。   于是他难得良心发现了一把:“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救出来几个再陷进去更重要的,还不够我们忙的。”   游所为:“……”   他颇无奈地对着几个围着炮轰他的人举起了双手:“你们能听我说完吗?我什么时候说要‘自己’去面对他们了,把更大的把柄送上门,还有可能暴露言言她们的身份,我是傻的吗?”   几个人没说话,可表情都肯定了这一点。   游所为更无奈了,他真不明白自己的形象在这里怎么就变成了无谋莽夫……   “就算我想去跟他们谈生意把他们引出来,可游家的买卖在哪儿能跟他们扯上关系,我的想法只是放出一块香饵,引鱼儿们上钩罢了。”   第十三章(1)   游所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充斥着直接粗暴的土豪思维。   哥伦比亚这个国家有两点很是著名,一是行事猖獗的黑帮组织,二是地下蕴藏的储量惊人的黄金。   他打算请当地的所有黑帮大佬政商名流吃一次宴席,联三家之手放出一笔巨额投资支援当地的金矿开发。这无疑是能让所有商人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超大馅饼,而在波哥大,这将是几方把控着金矿所有权的黑帮势力竞争角逐的对象。   毫无疑问,这么一个暗流汹涌、会后指不定就拉出去人马在哪儿火并的宴会,值得头目带着军师,以及不少武装力量一起出动了。   而这无疑避免了接到消息的大佬一怒之下挑了合作对象,几方势力相互牵制,也完美地把只是作为宴会主人来此淘金的游所为撇清关系。   虽然危险无疑还是有的,但已经降到了可控范围之内,一番劝说之后,Lucas也就勉强同意了。   Orion和李唯克也没有意见,只是要求了一起行动,毕竟是三家的名义,这样也能显得更有说服力。   虽说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但是生意人的脑子根本不必多转就瞬间明白,这次的事情说不准是不是因祸得福,至少若能在这里稳赚不赔的矿业上插一脚,总也不是坏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因此所有的前期准备都一律从简,游所为当即就给当地的各大名流发去了信函,三家所有当时能动用的资源都全速运转起来,紧赶慢赶把宴会时间订在了第二天晚上——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快时间了,却还是显得过于仓促。   但现在事态紧急,也注意不了那么多细节了。   赚钱的机会谁都想要,尤其是这种外地来的金融大鳄,带了大笔的资金,却不介入矿产管理,只需要提供每年的分红——而相对的是,会有大笔现成的资金流入——这简直是本地矿产老板们最欢迎的方式了。   而像这次三家联手投资的规模,更是百年难遇的机会,几乎是收到请柬的一瞬间,各个手握大权的黑帮教父们便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兴奋起来,这三个闻名世界的大财团在他们心中也是颇有名气,若是能成功签下合同,至少信誉和资金方面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当然,也有人有点犹豫为什么这三家竟会联起手来,而且居然行动得这般仓促,虽然从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失礼疏漏之处,也实在不是那些大家族的风格。   可嘀咕归嘀咕,到底是不会有什么人跟钱过不去的,当天晚上的宴会,波哥大四季酒店门前豪车云集,身材火辣佩戴着奢华首饰的美女们言笑晏晏,光洁修长的手臂挽在大佬们被高级西装包裹的臂弯里。   游所为三人带着得体的笑容,娴熟地周旋于这一帮“生意人”之间,而另一边,带队的Alan和Lucas已经开始了他们今晚的任务。   打发掉一个浑身香气异常浓郁的中年女富商之后,游所为有点撑不住地做到了角落的沙发里。   他被那香气熏得头晕,劳累的身体不足以把他从那种难过的眩晕中解救出来,他喝下一点冰水,希望能暂时缓解一下身体上的不适。   “所为,你还好吗?”熟悉的声音和里面藏着的关切让他觉得舒服了一点儿,他不着痕迹地靠在也坐过来的李唯克肩上,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虚弱和恐惧暴露出去。   “不太好……说真的。”他喃喃地,把热烫的额头贴在爱人宽厚的肩膀上,闭上眼睛遮掩住此时显得过于刺目的灯光。   两人沉默地休息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回到舞会上去。   “Mr. You!”一杯鲜红的液体挡在游所为前面,有着典型印第安人长相的男人笑着露出一口牙齿,“真荣幸在这里看到您……哦,还有Mr. Lee,毕竟,你们知道的,这在哥伦比亚可不常见。”   “幸会,Mr. Dolmatoff。”游所为反应很快,他只是瞳孔紧缩了瞬间,便笑着打招呼从面前男人手里接过那杯红酒。   李唯克也同样动作自然地打了招呼,他们两个表现得再礼貌不过,却只有相触的身体部分知道,对方兴奋亦或是愤怒的颤栗。   Samper Dolmatoff,他们要寻找的那个黑帮的实际掌舵人。   就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印第安人,他的笑容显得很真诚,白白的牙齿和眼角细微的纹路,都能显示出他养尊处优的生活和待人和善的教养。   ——都是毒蛇伪装自己的假象。   Dolmatoff笑得很开心,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跟其他人一样,希望从这三个不知因何而来的巨大的钱袋子里分出一杯羹。   哦……他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有些挑剔地想,太年轻了,实在是太年轻了,这些基于血缘而传承的家族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靠谱,比如过早就被单独委派重任的接班人。   当然,还有过于年轻的家主。   只是,那个清瘦漂亮些的东方男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Dolmatoff和一些看各种东方面孔都没什么区别的人不一样,他的记忆力很好,分辨能力也很出色,这让他在一些与东方人打交道的生意里能在无形中占不少便宜。   不过显然,当晚过于宴会厅熏人甜蜜的财富味道降低了他的警觉心,他把那一晃而过的奇异熟悉感归结于自己的疑神疑鬼——这并不是第一次——毕竟这东方人长相如此出色,他若是见过,应该不会这样全无印象才是。而且总之,那对他今天晚上从同行的嘴里抢下这笔生意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他无疑对这生意重视得很,这次出席更是带来了不少心腹和最有能力的手下,要知道,今晚他有一艘极重要的船要出港呢——那艘不同于以往常规式的人□□易的,装了他最近搜罗到的珍宝的大船。   游所为不着痕迹地把那红酒换到左手,继续跟面前最大的敌人谈笑风生——他们今晚的任务无疑就是拖住这个男人,和他的手下,这样营救小组那边才能进行得更顺利,也更安全。   三个各怀鬼胎的男人面上一片融洽,有其他大佬远远地看到这边的场景,都有些嫉妒Dolmatoff这难得的好运气,竟一次将大老板堵住两个,最重要的是,他们看起来相谈甚欢。   Orion无疑也注意到了这便的景象,他轻轻皱了皱眉,继续应付其他人,却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分了一半儿过去。   “是的,您要知道,我的金矿这些年产量可是一直出于领先地位……唉,只是身家不够啊,规模还是小了些,那大把的黄金眼看埋在地下取不出来,不知道有多心疼。”   Dolmatoff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真的好像一个境况不顺的长者,可天知道,这位满面慈祥的“正当生意人”从事的多是人口贩卖的生意,他把那些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奴隶们再分门别类送往世界各地,而让他们永生不得再见家乡的土壤。   当然,他确实也挖掘金矿,在这个国家,谁不会在金矿生意中掺一脚呢……若能以此拉到大笔的资金,他的人口生意无疑能更进一步,那甚至是比开采黄金更一本万利的买卖。   游所为顺着他,也是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那实在是太可惜了,要知道,好的采矿点实在不好找,您若是守着宝山而限于资源无法开采,那简直是石像都要为之痛惜的遗憾。”   “谁说不是呢。” Dolmatoff唉声叹气的,“这儿的采矿竞争激烈得很,也许那地方,明年便不再是我名下的资产了……可那些新手又懂些什么,他们只知道一味莽采,时常把大好的矿产都搞坏了。”   李唯克也在旁边接道:“那简直是不能原谅的罪孽了,现在像您这样经验丰富又思虑深远的开矿人,实在已经不多了。”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时时露着想要把投资就这么给过去的意思,又偏偏咬着那句话不松口,Dolmatoff面上还是风度翩翩的,心里早就骂翻了天,觉得两个娘儿们唧唧的小崽子没一点决断力。   对答一直这么不温不火的,他也知道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些世家出来的后生说话一套一套的,可不是原先以为的那么好忽悠。   眼看着再这么说下去除了在圈子里给自己招黑没什么意义,他也就识趣地找了个由头结束了谈话,礼貌地举举杯子走到场中去。   此时宴会已经进行了有一半,算着也有快两个钟头了,可营救组那边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三人都有些着急,可却不敢表现出来,硬撑着一副镇定的面孔周旋。   Dolmatoff退到场边手下们聚集的地方,暗暗啐了一口,用当地俚语骂了一句两个油盐不进的狐狸,心知这次宴会大概也就是给他们个结识的机会,之后群狼争食野兽角斗,三大家族便作壁上观,只待决出一个优胜者领取他们丰厚的奖赏罢了。   第十三章(2)   这么想着,他不免觉得被冒犯,可实际就那么摆在那里,他们这些人虽然在这个国家里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在国际黑暗世界里也算是有一定的名头,可是与那样的庞然大物毕竟还是没得比,私底下的小动作不说,真正伤筋动骨的碰撞可是照个面都难免粉身碎骨。   于是他也就不着急了,真正的较量可是还没开始呢,现在剩余的时间,不如便好好地享受这次盛宴好了……   他举起酒杯对路过不知陪着哪位富商的性感小妞调笑了片刻,忽的便想起今天要启航的那船珍贵货色来。   有几个的气质真是不同呢,估计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不过有什么用,陷落进他的帝国,原本的身份也不过是在奴隶身上添加的一笔贵重价码罢了,他的那些老顾客都是守规矩的人,不虞会出现什么意外。   Dolmatoff舔了舔嘴角,露出充满欲望的笑容来——既是对处女鲜嫩美好的胴体,也是对即将入账的大笔资金——随即吩咐跟来的属下与本部联系联系,这艘满载宝物的货船,可不容出现半点差错。   ——不过能出什么差错呢?布埃纳文图拉的人口生意基本上都被他垄断了,上下也都打点通畅,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意外,这次想来也会是一帆风顺,这也是他今天放心地带出大半家底来角逐机会的原因之一。   他转而又把目光放在会场里——那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年轻家主又在跳舞了,他好像真的有点身体不适,脸色稍微难看了些……奇怪,这样给人的感觉更加熟悉了。   反正闲来无事,他就暗中注视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优雅的礼仪和骨子里的清傲浑然天成,啧,倒是和那个李家的继承人很是亲密啊。   哎,刚才没注意,怎么这男人也有点面熟呢。   “他一直在看你。”李唯克借着把杯子放到圆桌上的动作,给游所为挡住了那令人恼火的视线,他皱着眉,语气里有点不高兴,不过更多的却是甚重。   游所为的焦躁比他更多地显露出来,显然如果再不听到那边的捷报就要崩溃了。   “谁知道呢,”他心烦意乱道,“也许他看我面善也说不……”   “不好!”李唯克一惊,忽然打断他的话,“我之前见过言言,也是第一眼就觉得你面熟的,他不会是……”   游所为呼吸一滞:“不会吧,他们这些人不都应该不太会分辨亚洲人的五官吗?”   李唯克忧心忡忡道:“可说不准……那边怎么还没消息,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我们倒要有麻烦了。”   游所为面沉如水地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个印第安裔人贩子的方向,摩挲着腕上凉滑的珠子定了定神,开口道:“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那边Dolmatoff瞧见面色凝重疾步向他走去的手下,也同时意识到了这句话。   “怎么了?”他竭力保持冷静,却还是抑制不住害怕听到什么难以承受的消息——今天晚上这批货至关重要,不仅凝聚了他大量的财富和心血,同时也比平时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老……老板,”前来传信的黑衣大汉瑟瑟发抖,“那艘船……被……被抢走了……”   Dolmatoff只觉得耳边“轰”的一炸,瞬间连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那是他这些年来最重要的一笔生意啊!   “什么?!”他一把抓住面前人的领子,慈眉善目的面孔扭曲成可怕的形状,“被抢走!布埃纳文图拉有谁敢抢我的东西!你们这群废物,嗯?居然会被人把船抢走?!”   “是……是一伙外国人……老板……”那手下被他单手提起来,却半点不敢挣扎,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他……他们的身手太可怕了,还对我们的布置了如指掌……今天晚上船上人手也不够……”   “你是在怪我吗?” Dolmatoff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都接近蛇类发出的嘶嘶声了。这是他暴怒时才会有的表现,他看着面前的下属,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不……不……不是……”   “废物!还看着干什么,带人去追啊!”他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把报信人扔到一边,对着剩下的人低声咆哮,“都呆在这里等着挨枪子儿吗!”   这边的动静不小,早就引起了会场内大部分人的注意,不过上前的人一个都没有,大家都在观望,也许今晚一过,这最强大的竞争对手就要烟消云散了呢?   Dolmatoff阴冷的眼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游所为和李唯克的身上。   他禁不住定住眼神想了一下,随即惊惶地睁大了双眼,那惊惶随即变成了恶毒,那种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的阴狠。   “你们!”他大喊了一声,声音盖过了会场播放的音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游所为直觉有什么不对,他狠狠一拽李唯克,想要离开那个看起来与穷凶极恶的敌人过于接近的地方。   然而疲劳到底使他的反应慢了少许,Dolmatoff那声大喊的余音还未落下,就霍然从腰间掏出一把乌黑的手枪,不由分说地冲他们开了一枪。   这手枪本是他保命用的,当初弄来可花了不少力气,连现在最先进的侦察系统都有骗过的几率,别说这小小的酒宴了。   他现在是豁出去了,反正已经知道了自己犯了多大的戒——绝对死无葬身之地——倒不如拼死一搏,临死前若能拉个罪魁祸首,无疑也是好的。   他对于刚刚退下的属下们能从这厅里出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他们今天的警惕心实在太放松了——本来也是,三大家族那是何等的地位,他们何德何能就能让人家有想要算计的必要呢——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他本来已经把那几个娘儿们的身份想得挺高,却没想到能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   果然,他开枪的瞬间就被从各个隐蔽角落蹿出来的黑衣保镖按倒在地,捆了个结实,在嗅到一股清香的气体之后,身体便瞬间软了下来。   不过……看到那边更加混乱的情景之后,他咧嘴露出一个阴狠的笑,虽然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子弹入肉的声音,他相信自己是不会听错的。   在场的宾客都保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冷静,仿佛这场景在他们的生活中,再平常不过一般,直到两个宴会主人在枪声响起后一同倒下,才有人露出犹疑和生怕受到牵连的表情来。但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保有好奇心,大家都把目光移开,祈祷没自己的事儿了就赶快能够离开。   “唯……唯克……李唯克……!”游所为早已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目光所及,只有爱人紧闭的眼睛,和自己搭在对方肩头的手一片猩红的濡湿。   他刚刚其实预感到了危险,可动作却是慢了半拍,终究还是没躲开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他们是有想过Dolmatoff会逃过安检把武器带进会场——这些人谁会真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毫无保障地暴露出来——可他们没想到,自己的目的会暴露得那么突然。   要知道,当初连被所言留下深刻印象的李唯克在看到游所为的第一次,也没能把两个人联系起来,毕竟所言性子跳脱,而游所为却是非同一般的沉静,就算长相有所相似,一般人又哪能那么快判断出他们的关系?   却不料,出了Dolmatoff这么个异数。   现场的安保工作其实已经做得很不错,大批的保镖和雇佣军埋伏在暗处,Dolmatoff一伙人接触的酒水饮料里更是提前混入了难以察觉的迷药,只需闻到药引,便能瞬间瘫痪一个健壮的成年男性,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意外总要发生了,才能被所有人意识到。   游所为从没像现在这一刻一样痛恨自己。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些意识到不对,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反应再快一点,他恨自己被妹妹的安慰捕获了心神,居然警惕下降到了这个可憎的地步。   他恨自己因为过于疲惫而迟缓的动作……竟会在那时避无可避……   他恨自己得到了李唯克的爱,会让他在那个瞬间奋不顾身地扑到自己身上,用血肉之躯替自己挡住了那本该致命的一枪。   他好恨……   李唯克……不要离开我……眼眶终于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小小的水珠就那么滴下去,溅在仿佛安静睡着的男人硬朗英气的脸上。   他浑浑噩噩地听着现场的指挥,看着面色冷漠的宾客依次疏散,看着李唯克被抬上担架,一只手从担架边上挂下来,布满了殷红的鲜血……   游所为感觉耳边一片嗡鸣,他的视线里布满了大量模糊的色块,剧烈的心跳声仿佛响在耳边一般。   “游先生放心,子弹只是打到肩膀,李先生应该只是受到震动晕过去了,以后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什么……他在说什么……唯克不会死是吗?真好……   “游先生,请在这些材料上签字,当地政府已经同意跟我们合作,我们需要尽快对集团的残余势力进行清剿。”   可是好累……好想睡一会儿……   “游先生,人质全部安全解救出来了,现在船已经靠岸,麻烦您亲自去处理善后。”   人质……船……言言她们得救了吗……   “行了!你没看出他状态不对吗!滚开!”   这声音好熟悉……不……不是唯克……   “Vincent!Vincent!你还好吗?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要到了。”   是谁……在叫谁……   “哥——!”   言言!   第十三章(3)   游所为猛地惊醒过来,他好像刚刚从一个充塞着淤泥而令人窒息的沼泽里挣扎出来,全身已经耗尽了力气,却因为新鲜的空气而重获生机。   他靠着Orion定定神,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晰起来,他看见巨大的游轮,到处闪着刺眼光芒的警车,披着毯子的人群,布埃纳文图拉码头漆黑阴霾的夜晚。   还有同样披着毯子,正冲自己哭得泣不成声的妹妹。   言言……言言!   他身上好像一瞬间又充满了力气,大步上前一把将搂在一块儿的所言和唯雅都揽进怀里,紧紧的,声音都哽咽起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哥……哥哥,我好怕……我好怕……你……你怎么才来……呜……”所言脸上遍布泪痕,面色苍白憔悴,这个从生下来便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还从没遭过这么大的罪。她一边委屈地诉说,一边崩溃地捶打哥哥抱着她的手臂。   “我知道,我知道。”游所为搂着她俩,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们的后背,他的眼圈也红得厉害,这么多天以来,他都不敢想象妹妹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想去回忆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对不起,言言……对不起,是哥哥无能……”   唯雅显得要冷静许多,虽然也显然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却没有过于激烈的肢体动作,她只是默默地流泪,脱力般依偎在游所为怀里。   “所为哥哥,我哥呢,他怎么不在?”   游所为一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僵硬起来,一边换上了更轻柔的语气。   “唯雅放心,你哥哥只是最近太累了,坚持到你们被救出来,就……暂时性地休克了,我已经把他送到医院,你们好好休息,很快就能见到他的。”   他的心痛得厉害,浓重的愧疚与恐惧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隐约记得刚刚好像有人跟自己说过李唯克没有大碍,却不能不惶恐于那是否只是恍惚下自我安慰的幻觉……他现在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倒下,实在没有心力也没有机会去好好确定爱人的安危——在把受害者们安顿好之前,他再不能受到任何可能导致意识模糊的刺激了。   他勉强露出一个如往常般温柔的笑容,摸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不怕,这一切都结束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能回家。”   Orion和Cassiopeia就站在他们旁边,Cassiopeia身上也裹着毯子,这坚强而成熟的姑娘却好像在获救的一瞬间就已经镇定下来。   “太感谢您了,Vincent,”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流淌着音符般优美动听的旋律,“Orion说这都有赖于您的主意,真不知怎样感谢才好。”   游所为冲她强笑了笑,实在没什么精神再与她周旋,便只是礼貌地客气了几句,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要显得太过冷淡。   聪明的女士很善于辨别时机,另外说实在的,她这段日子受到的惊吓并不比任何人少,相对的,作为最年长的那一个,且身担领队之职,她不但不能顺从心意表现出恐慌和软弱,反而还要时时安慰队伍里情绪不稳定的同伴,尽量使她们少受些伤害。   她便在简单表示过感谢和歉意之后没有多说,尽管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对于获救,想到的最多的除了自家哥哥,便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却给她留下了无比深刻印象的男人。   ——而现在,他竟真的在她行将绝望之时拯救她于魔鬼的洞窟。仁慈的上帝啊,这难道真是您冥冥中的安排吗?   Cassiopeia组织的摄影队伍里都是一些年轻的姑娘,在这个晚上也均已获救,好在Dolmatoff作为人口贩子倒也懂得保持货物的完美度,因此在营救及时的情况下大家只是受到了些惊吓和几天不眠不休的精神折磨,身体上都没有遭遇什么伤害。   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胜利来之不易,最难得的就是当地警方的介入——这些狡猾的官僚们在看到证据齐全,而Dolmatoff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果断地放弃了这昔日的伙伴,趁机痛打落水狗,着实也给毕竟是外来户的游所为三人省了不少麻烦。   可需要他们操心的事情还是太多,Dolmatoff一伙人毕竟是在这城市盘踞多年的毒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还有太多隐藏在明面下的势力和财产,这些东西无论漏掉了什么,在将来都是祸患无穷的隐伤。   不过具体揪出这些东西的事情倒也不用他们躬亲,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员来做,他们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要应付一系列难缠的手续和贪婪的官员,这些事情无比繁杂,甚至牵扯到各方的利益分配权力更迭,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他们也只能尽量顺应当地的规则。   所谓入乡随俗,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地位,也总得遵从一些作为通识的法则。   因此在将女孩儿们好好安顿妥善之后,他和Orion便又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李唯克的意外受伤使得他们更是疲于应付,两个人都是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却也只能强打着精神撑下去。   Alan和Lucas已经完成了任务在当晚陆续离开,两个人忙了整整一通宵,又在第二天早上把还显得有些恹恹的女孩儿们各自安排上回程的飞机。   游所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所言和唯雅一起安排回了美国,一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二来李唯克现在还没醒,他先给李家的大家长报过平安,愣是没敢告诉他李唯克受伤的事儿,只说事务繁杂缠身,还需要过段时间才能让李唯克把人送回去。   李家主也没什么异议,这次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兄弟——也就是唯雅的父亲,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人平安无事,那么让孩子养好精神再回来,到时候再说也能让老两口少些担心。   所言那边,他倒是没有叮嘱什么,现在人已经救出来了,该来的总是要来,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可能瞒他家老爷子一辈子。   只是对不能一直陪着妹妹颇觉愧疚,可是现在他也实在分身乏术,加上所言休息过一晚之后也缓过来些,表现出令人惊异的坚强来,临别的时候还反过来安慰他,劝哥哥也要注意休息,别把身体搞垮了。   游所为失笑地揉揉她的发顶,说哥哥自然懂得照顾自己,可不像某些莽莽撞撞的小姑娘。   一时间大伙儿都笑了起来,他们都是极坚强极优秀的人,一旦阴霾解除,便会立即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所言哼了一声,特别傲娇地没有道歉,只是把脖子上哥哥送的那个救了她们一命的吊坠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她们昨天晚上已经大致打听出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自己的任性妄为到底捅出了多大的篓子。   不过谁的青春没做过些傻事呢,好在还没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遗憾。她们的人生还有很长,谁知道呢,也许以后就会发现,多出这么一段磨练,说不定并不是全然的坏事。   唯雅却没有说话,她还没见过自己的堂哥,虽然知道对方无事,可还难免感到遗憾和愧疚,这次事情过后,两个丫头无疑都长大了许多。   Cassiopeia也在同自己的哥哥告别,她一如既往显出坚毅和柔弱,长长的卷发被松松地束成一拢,绿眼睛嵌在白皙秀美的脸上,透着极温柔而美丽的风韵。   他们兄妹简单说了几句,便一同把目光转到这边来。   “Vincent,”她轻柔地唤了一声,游所为转过身,便对上她淡绿色的瞳孔,“我不知怎样的语言才能表述对您智慧和勇敢的倾慕,也不知如何才能诉尽心中对于这次意外的愧疚,但Celeste说得对,你是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了。”   她大大的绿眼睛里充溢着真诚的关怀,还有一点点责备:“您总是这样慢待自己,可是会让那些爱慕您的人黯然伤怀。”   游所为对这姑娘总是有些应付不过来,但这不妨碍他听出那话语中真挚的关切之意,他含笑点点头,回礼道:“您太客气了,这样的意外不需要您承担责任,Cassiopeia,另外,多谢您的关心。”   Cassiopeia冲他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便是她最让人为难之处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游家这年轻家主的慕艾之意,可她偏偏什么明确的言语都不说,什么暧昧的动作都不做,只是仿佛不经意间透露出绵密的爱意和关心来,让人想要拒绝都说不出口。   她这些做得有多成功,单看对哥哥身边一切女性怀着莫名敌意的所言,和从来对孙子和非华裔名媛的交往严加看管的游老爷子都对她印象极好一事,便可见一斑。   第十三章(4)   游所为有点招架不住,这无疑是他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遇到的最完美的妻子形象,温柔大方,智慧坚强,还有仿佛上天恩赐的独立和美貌。   当然啦,也还有些缺陷,她身体里毕竟流着雅利安人的血脉。   可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时代也与以前不同,国家发展稳定昌盛,游家一直在努力的资产回流也做得卓有成效,若能真正转变为国内的大家族,对于核心血脉的维持,反倒便不像之前那么严苛了。   虽然这条路无疑也是艰辛曲折的,却无疑比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简单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然而再完美也没有用,毕竟不是那个对的人,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那般浓烈到可以在艰难中携手并进的爱意——至少游所为对她没有。   让游所为为难的是,他甚至没有跟人家姑娘说清楚的机会,人家从头到尾就没有误会过什么,对他的家族、他的不爱都了解得透透彻彻,也未有所求,他难道还能禁止人家看着自己吗?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真为这种小事闹僵了,还要脸不要。   他已经努力地减少和Cassiopeia见面的机会,可这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效,这姑娘就像她莫名其妙的爱意一样执着得令人心惊,他们半年未碰面,竟连言言都和她跑到了一起,还做出那般胆大包天的事情来。   他和Orion站在一起,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巨大的飞机加速上升,最后消失在洁白的云层当中。   “走吧,”Orion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我们还有不少硬仗要打呢!”   他说的一点都没有夸张,不过剩下的事情虽算得上棘手,却也是不多了。   因此虽然要操不少心,行程却也安排得不算太紧,两个人直接回酒店去看了一眼已经送回来,却还在昏迷中的李唯克,Orion便跑回房间睡觉了,游所为坐在床边,却片刻都不想离去。   他静静地看了昏迷中的李唯克一会儿,眼神定在对方肩头包裹着的白色纱布上,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他是今天凌晨接近日出的时候才听到的确切消息,子弹只是在肩膀上擦出一个深深的伤口,擦破了肩胛动脉才会造成当时那样的出血效果,不过幸好施救及时,除了失血少多以外并没有什么危险。   在得知只要好好养伤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之后,他才算松了一口气,当时腿软得站都站不稳,还多亏及时扶住Orion的肩膀才没有当场坐倒在地。   他们都已经很疲惫了,身体几乎到了一个极限,精神也紧绷了太久太久,若不是极其坚定的意志支撑着,恐怕早已要一头栽倒在床上,这好不容易挤出的一个上午时间,也是不得不留出来好稍微恢复状态的。   可现在他坐在李唯克床前,却一点都感不到睡意。   他的胃从昨天半夜已经开始疯狂叫嚣,早上虽然用药和食物顶了顶,却是杯水车薪——这痛现在已经趋于麻木,若不是生理反应着额头一直冒出虚汗,他简直都要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个毛病。   “李唯克,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游所为伸出手,想要摸摸沉睡着的爱人的脸,最后却还是带着些许胆怯收了回来,转而握住他垂在床上的手。   他本是想给人家暖暖手的,可覆上去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更是冰凉,于是忙不迭地把手撤了下来,竟露出被欺负了的小动物般不知所措的委屈。   李唯克竟然倒下了……而这都是因为他,这已经是第几个……因为爱他而受伤的人了?   “你看看我……好不好?”   李唯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他受伤并不算太重,刚才Orion推门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从昏睡中醒过来了。   但游所为现在所言真是太难听闻了,他一时不舍得把眼睛张开,想要逗逗自己羞涩的爱人。   他躺在那儿,心痒痒地想要听见更多表露心迹的话,只可惜他不能睁开眼睛,看不见游所为现在脸上的表情,不然他恐怕再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到现在,他都没有以一种真正的“爱”去经营这段感情,他的“喜欢”,就像还青涩的少年少女般懵懂甜蜜的爱情,因为在一起而幸福,会为了对方的一颦一笑心动心跳,始终考虑得最多的却还是自己,根本不会太过在意不经意所带来的伤害。   就像现在,他只在意着可能会到来的甜言蜜语,却不去想旁边的游所为,正面临着多大的煎熬,而他的身体,也即将逼近那个崩溃的临界点。   但若要说他只是“喜欢”而“不爱”,也未免太不公平,在Dolmatoff开枪的一刹那,他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在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愿意为自己所爱之人豁出去生命,只为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或者说——逃避着去意识到,他缩在自己的壳里,抱着讽刺看了所谓的“爱”那么多年,早就丧失了拥有爱的勇气。   现在有多狠的心,将来就会受到多大的折磨,这世界从来公平,在爱情里,若是两个人都诚心爱上了,那么永远都不会有输赢之分。   游所为站起身,把手插在自己口袋里,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疲惫消磨了他的观察力,他没有发现这个恶劣的玩笑——事实上,他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的理智提醒自己应该去休息,否则将没有精力去应付将接踵而来的各种琐事,可他的情感把他钉在这里,贪婪地想多看几眼躺在床上的李唯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子弹正好打到要害,你会怎么样?”   “你想没想过我……你怎么忍心这般折磨我……”   “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昨天晚上,我害怕得快要死了……”   “唯雅很想见你……可是我不敢……你这个样子……她一定会恨我了……”   “我知道自己好懦弱……可我就是害怕……”   “言言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我好累……唯克……我好累……”   “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我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你不要离开我……如果连你都离开……”   “我还没告诉过你呢……我爱你。”   “……我好爱你。”   “……”   李唯克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很多,可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高兴,越听,越是难过。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床上跳起来,握住那个显露出脆弱的强大男人的手,告诉他别怕,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自己什么都明白,永远都不会同他分开。   可是他生生抑制住了这冲动。   因为他听到游所为说:“我还没告诉过你呢……我爱你。”   他听到游所为说唯克,我好爱你。   他听到游所为喃喃着爱语,直到卧室再一次恢复死一般的寂静,门扇轻轻发出“咯哒”一声,熟悉的脚步在门外渐渐远去。   他睁开眼睛,看着装饰繁复的、高高的房顶。   爱……   他害怕了,他像是一个可耻又可悲的逃兵,在不得不面对这神圣不容一点污浊的字眼的时候,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他万花丛中游戏了十几年,得到一个风流浪荡的名头。   他与每一个爱上自己的情人迅速分手,哪怕那爱语只是情到浓时不由自主的妄言。   于一时脑热的爱,他厌烦而鄙薄,那些由欲望或别的什么支配的情感,哪里有资格自认为是爱?   于真正纯粹的爱,他却更是向来敬而远之,那种感情太过诗意太过干净,他不敢去尝试,也自卑于去触碰。   说到底,他就是害怕,他并非没有见过那些陷入爱情的男男女女在激情时海誓山盟,然而这些誓言,时常在热情消逝后想冷却的黑咖啡一样,只能散发出令人憎恶的苦涩的味道。   而且他是一向信奉冷静和理智的,在这世界上,却再找不出一样比爱情更加由感性支配的东西了。理性是他赖以生存的支撑,他不敢想象,失去了那些,他今后该如何生活。   之前和游所为在一起,他无疑已经初步尝到了爱情让人热血上头的一面,也感受到了那种情感如毒品般引人沉醉的甜蜜,可只要两个人心照不宣,不把那爱语宣之于口,他就能继续欺骗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而不为它负责。   可现在……这层窗纸被捅破了,如此轻易,如此不堪一击。   最令他恐惧的是,他能发现,自己也早已爱上了那个冷清的男人,一如他爱上自己。   原来,心早已在不知觉中交了出去,可笑还不自知,犹自洋洋得意。   但是……李唯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里的光芒阴晴不定。   这太可怕了……不能……就这么陷下去,现在抽身还来得及,他决不愿,让自己陷入那个可怜可悲的境地。   早断早干净,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命令自己去休息的游所为可没想到这番波折,他现在满心的忧虑与疲惫,又借助了两片安定才沉入混乱的梦境——李唯克受伤,还有太多的工作,需要他和Orion去完成了。   还有之后……他在陷入梦乡的同时想到这件事……回去,便把一切跟老爷子和言言坦白吧。   他真的怕了,这次的事情忽然让他意识到,人生的维系是多么脆弱,他再也不愿,在意外下一次来临的时候还有那么多遗憾,让那么多毫无道理的阻碍,挡在他们中间。   “李唯克……”轻微如同呓语的声音从唇缝中流出来,眉头虽还皱着,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   就像李唯克那是安慰他说的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十四章(1)   游所为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早上的凝视,将会是他与李唯克在波哥大见的最后一面。   最后的琐事在处理时虽然需要颇慎重,但到底数量有限,他和Orion忙得脚不沾地,总算在三天后把事情都处理完了。   那三天简直过得打仗一般,两个人连回酒店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去探望据说已经醒来且身体状况良好的李唯克。   而在第三天与最后一个人握过手签了字后,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接到了酒店打来的电话。   李唯克走了,突然地,没有通知任何人,就那么走了。   游所为当时就愣住了,他不确定地握着听筒,问:“对不起,请您再说一遍?”   前台小姐用地道的美式英语给他重复了一遍,彻底打破了自欺欺人的幻想。   Orion站在一边,看着好友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他由着游所为刚才的问话稍一联想,就明白估计是李唯克那边搞出来了什么事儿。   ——能让这个人问出那样的傻问题,在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那个他的“救命恩人”了。   他不免有点紧张,可话还没问出口,就见面前的人又恢复了平静,用惯常的语气开口道:“Elvis自己先回去了,想是急着见他家表妹……说起来,今天下午我们也该启程了吧?”   Orion松了一口气,把刚才的疑神疑鬼归结于这两天频繁的勾心斗角把自己都弄得不正常了,他玩笑地拍拍游所为的肩:“是该走了,没想到他连这么片刻都等不了,该不是佳人有约生怕唐突了吧!哈哈哈……哈……”   他结结巴巴地停了下来,发现这个不合时宜的幽默简直糟透了。   游所为还是一脸平静,好像刚刚瞬间释放出寒气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简单地冲合作伙伴点点头,先行走出了小会议厅。   Orion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挠挠头跟了上去,想到这地狱一般的日子终于能够终结了,他就忍不住想要感谢上帝——谁都别想阻止他,一回到华盛顿他就要睡上个三天三夜,世界毁灭了都不在乎。   走出去的游所为暗暗皱眉,他实在想不明白李唯克干嘛那么急着回去,就像这里有什么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东西……可显然,这个假设不成立。   但他也没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要紧盯着恋人的小孩子,留给彼此足够的空间,是他对爱人的尊重里首要的一点。   也许是有什么突发的急事吧……就算没有,早些带唯雅回港岛去让他们家人团聚,也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   这么一想,他就把这事情抛在了脑后,开始苦恼起这几天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难题——怎么在解释好言言的事情之后再顺利跟老爷子出柜,而不至于被打断腿……   他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来——这简直是太过艰巨的一个任务了,他甚至宁愿独自面对一个喷火的……Dolmatoff。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算了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老爷子总不能因为这事儿谋杀了自己唯一的孙子。   ……其实说起来,他和李唯克在一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游李两家本就是天生的盟友,这关系无疑能让两家的关系更加紧密……呃,只要忽略了他们两个相同的性别。   不过他对李唯克那边的情况还是持很乐观的态度的,有三个儿子又对老大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早听之任之的李家主,总不会比他家顽固□□的老爷子更难以说服了……吧。   不过他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赶在下午起飞之前好好睡一觉,从这里回洛杉矶需要的时间不过七个小时左右,到时候要面对的,恐怕是比这几天更严苛的局面了。   他在脑子里暗暗脑补了一下老爷子凶神恶煞的苛刻表情,□□一声,觉得头更疼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他好不容易回到西海岸的时候,听到李唯克已经带着唯雅回港,也就不是那么在意了。   事实上,这件事情在当时来说已经完全不足以占据他的心神,主宅里将要呈现的一片血雨腥风的形势,比他想象得更加严峻。   他进门的时候天上正在下雨,虽然不大,可气温已是降了少许。当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左右,早早得到过报备的老爷子却正襟危坐在大堂里,等着守在庄园门口的管家把算得上“偷偷摸摸”潜进大门的孙子抓个正着。   “……李管家。”游所为西服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就被提溜住,他倒也光棍,看是躲不过去了,索性把两手空空地下了车,老老实实地跟在管家后面一路走回了主楼。   “二少。”老管家叫了一声,他在游宅待了半辈子——这隶属关系从他父亲、祖父甚至更远远在前的先人时代便开始了。游家当年从清廷迁到海外,不可避免地还是保留了旧式家族的许多陈规,连带着也有不少下人尽都跟了来,后来想发展的便自己走了,更多的却世世代代托庇于这世家大族的羽翼之下——就拿眼前的管家来说,放到外面去,那也是多少商业巨子不敢轻忽的人物。   他资格很老了,几乎是看着游所为的父亲成长起来的那一辈人,只比老爷子小了八岁——只当年大爷不争气,生生把老爷气出一身毛病,还带累了夫人和大少——老人家不免念旧,叫了游所思十几年的大少,在人没了以后也一直不曾对所为所言改口,只二少爷三小姐地叫着。   老人岁数大了,面也较老爷子慈善得多,可礼数辈分从不曾乱过,哪怕是几十年未归家的旁系亲戚,也是分分明明,将那一团乱麻的关系疏离得明明白白。   游家人听他那一口称呼也是习惯了,且觉得亲切,并不曾出言阻过。   游所为对他颇敬重,只是担了家主后这固执的老管家就坚决不再允许他用敬称,他便也只能随着习惯喊一声李管家。此时听他有话要说,忙侧了身,做出恭听的神态。   李管家自小便照顾他们几个,待他如同亲孙儿一般,游所为与他,甚比与积威甚重的老爷子还要亲近些,反更像是常人家里的一对祖孙。现在老人看着孩子一脸憔悴,堂里还守着个绝不好过的关卡,便不免有些心疼。   “你这孩子,也是太有主意,三小姐那么大的事儿,怎么好不跟老爷说一声儿呢。”   游所为只能苦笑:“当时情况严峻紧张得很,我全副心神都放在怎么找到言言救她出来的事情上了,对这边便稍有疏忽……”   管家拿着眼角睨他:“你便打算这么跟老爷说?”   看他点点头,才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从小便这样看着挺精,怎么在讨老爷开心这事儿上就这么笨呢,这点上,三小姐都做得比你好多了。”   这倒不是假话,所言跟老爷子虽然一样的火爆脾性,时常便能对峙起来,可一来她是女孩子,二来一身撒娇手段也是炉火纯青,老爷子多也是当时怒过一阵,随即便被哄过来,两人时常红脸,却是不曾真的有过什么太过严重的争执。   不像游所为,他爷爷对他要求甚严,自己也是个淡然缓和的性子,从来有责便只是听着捱着——可他若只是性情软弱也就罢了,偏偏里子里是个比谁都顽固有主意的角色,表面上一片恭从,可实际上他认为对的,便是打折了骨头也未必能换出一丁点儿回环来。   游所为摇头不语,还是那一副惯有的温和样子。   老管家看他这样子也实在是没脾气:“你这般跟老爷说,难道不是冲着火撺么,你就真是皮痒了,想挨一顿才好?”   游所为也没法儿告诉他,比起他将要说出的事情来,这件事上老爷子生气的程度怕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倒不是受虐狂,可到底得有这事儿垫着,先让人发出些火气来,免得到时候一时气急攻心——虽说老爷子身体一向硬朗,到底年纪大了,他还真怕给他爷爷气出什么好歹。   “真是!”老人气得跺跺脚,“我是管不了你了,便是当年大爷再如何混账,也没这般让人揪心的。”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便后悔了,小少爷是个好孩子,就是常对自己有些漫不经心——他怎不明白,先前儿的那些可怕事对孩子影响太大,这一生里最大的心魔恐怕就是自己的生父了,又怎么好拿来做比……   “咳,我是说,你需得对自己好些,不然……不然……”   “是,我明白的,”游所为的脸在明亮的灯火里苍白了一瞬,便又缓过来,看着这亲人一般的老者面现尴尬,便极顺畅地将话接了过来,露出一个温雅从容的微笑。   他这笑却是出乎内心,自和李唯克在一起以后,他的心魔本就淡了些,提起过去的事儿也不再那么苦痛难捱,甚至偶尔想起那个男人,也不像过去那样心若火灼,恨不能从未称他为父才好了。   只是刚刚突然那么一提起,难免还有些缓不回神儿,可心知老人说的只是气话,又紧接着便先顾虑他的感受,那丝痛苦也就淡了,怎好让老人家再为自己操心?   他放缓了声音,仿佛又是那个英姿卓越、俊秀可亲的少年,温声道:“您的心思所为自然是明白的,不论今后,也断不会做出自伤其身的蠢事来。只是此番确是错了,来爷爷这里领罚,本也是理所应当。”   第十四章(2)   李管家看着他,面上有些感慨:“行了,你们都长大了,我也不知该怎么……”他说不下去,慢慢摇了摇头,忽然伸长手臂,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早比自己高挑的青年的额头,“你从小便是最让人省心也最放心不下的那一个,这性子怕也是打从出生带来的,如何也改不了了。”   “进去吧,老爷等着你呢,悠着点儿,别惹他生气——放心,三小姐早早歇下了,她此番行事鲁莽,可也得了教训,我看老爷也是不舍得再苛责了。”   主楼离门口最近,说话间已是到了。   他说着又瞪了游所为一眼:“就是你,刚刚那番解释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敢拿到老爷面前去瞎讲……老爷正在气头上,你就是乖乖认错,可真都怕是要捱些皮肉之苦了,若再撺掇他的火气……”他没说下去,可眼睛里的神色已经把警告都说尽了。   游所为听话地点点头,说了一句:“所为晓得了,今晚爷爷估计不会再有事,您便先歇了吧。”说完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主楼厚重的木门。   偌大的厅堂里灯火通明,在这里只能看到老家主的一个背影,游所为不再多想,只低低唤了一声,走过去垂手站在老人家前面。   老爷子手里抓着龙头拐杖坐在太师椅上,没答话,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挺拔俊美的孙子。   整个宅子里的下人已尽被遣出去,厅里空空荡荡的,游所为能隐约听见门外不少车子陆续离去的声音——想是连宅子周围的下人们也尽被撤了去。   他忍不住心里一紧,寻思老爷子这是要放大招了。   于是心里免不了便有些发憷,心下掂量了一番,决定还是明儿早上再把与李唯克的事儿告诉他吧。   他站在那儿不敢吱声,也不敢再抬眼去观察面前老人的脸色,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摆出一副极温驯乖顺的样子来。   “哼。”两人这么对峙了一会儿,还是老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和他这个孙子比耐心,虽是一把年纪了,可真从来没赢过。   “爷爷,所为知错了。”游所为一听这声音,立马特别爽快地认了错,他是明白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怎样率先认错总没有差处,甭管老爷子是为什么大动肝火,总之定是被自己哪里的举动气着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今天晚上怕是要吃些苦头。   “哦?认错倒快,不知是那里错了,不若说出来听听,免得那小丫头又说我没事儿折腾她哥哥。”   游所为抽了抽嘴角,面上表情更加诚恳:“我没看好言言,没成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他看面前人不说话,显然还在等着他继续,只得咬咬牙接着自省:“出事儿以后,本应该早些通知您的,只是当时忙乱,也不想教您担心,一时便忘……唔!”   老爷子听着火便往上涌,一拐杖便抽过来,正打在孙子的腿弯里。他那拐杖是特制的——老爷子早年经过最混乱的那段时期,甚至还上过战场,到现在都脱不了那一身军人的铁血,不说在宅子里都枪不离身,就是搭手的手杖,都是金属芯子包了一层木料,里面藏了把锋利的西洋剑。   这大铁棍子硬实得很,挥起来虎虎生风,老人家身子板儿好,从不疏于锻炼,一把年纪可手劲半分不小,这一下子过来,险些没把游所为给抽跪下。   游所为控制不住地一晃,踉跄了半步。   他也有好些年没吃过这拐杖了,自从执掌游家以来,不知是终于对他满意了些还是想着家主的威严,老爷子很少再这么亲自上手教训他。现在这熟悉的滋味猛然而来,他竟一时有些承受不住。   “你是长大了,自以为一手握着游家,不把我这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孙儿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早先就说过,把你妹妹看待好,结果你呢?搬回去住了没俩月,人就被绑上哥伦比亚的奴隶贩卖船了!”   游所为心里蓦然一阵抽搐,这件事上,他的痛苦愧疚从来便没断过,所言出事,最着急的便是他——那几日情状不明的时候,他心里的恐慌愧悔简直要把自己撕碎开来,像是把胸腔里的嫩肉放在火炉里炽烤灼烧。   这简直要像当年的事一样成了他的心魔,可所言是一个独立的、已经成年的人,今后他哪怕多加管束,又怎能真正干涉她的人生?万一……   一想到类似的危险竟可能还会发生,他简直便如同全身被烈油烹炸一般,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的错。”他开口,沙哑的声音把自己的嗓子都刮得刺痛不已。   “怎么,说错你了?”老爷子这回着实气得不轻,握紧拐杖的手都能看到浮凸的青筋,“你在想什么,这种事情竟瞒着我!你能瞒得住么,要是言言出了什么意外,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他越说越气,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印着怒火,抬手又是一杖,正正抽在刚才打过的地方。   游所为腿一软,扑通一下就半跪到了地上。   老爷子下手半点没留力,他几乎能感到那处瞬间便热肿了起来,一跳一跳的疼。   他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左腿膝盖磕在地上,半条腿都没了知觉。   老爷子看见孙子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挑了挑眉,却是硬着心肠半点没就这么放过他的意思。   “对……不起,爷爷。”   游所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咬牙咽下差点出口的痛呼,缓了一阵,才顺着老爷子的话认了错。外面忽然亮了一瞬,一声响亮的惊雷过后,仿佛夜空裂了条口子般,刚刚还是细细的雨丝倏地如倾盆刷地封锁了空间。   这场大雨一下子带来了大量的湿气和寒意,大厅侧边开着通风的窗子“啪”的一声被吹合上了,寒气却涌进来一阵,夏季衬衫毕竟轻薄,他不禁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温莎家和李家的小子知道告诉家里,你就不知道?你们三个孤单单待在那种地方,真以自己好有本事!结果呢,你当我不知道李家的小子为救你挨了枪子儿么!”   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这是没伤到要害,若是伤到了怎么办!游家李家这么大的合作,你打算怎么跟人家里交代!”   “这些年没管教你,简直越来越不像话,”老人的表情几乎是称得上凶狠,“再过几年,你是不是也要像那个不肖子一样,把这个家毁得一干二净才甘心?!”   “……爷爷。”游所为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听着一句接连一句的诛心之言,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连淡色的唇都忍不住微微颤抖,静默半晌,才堪称虚弱地叫了一声。   “叫什么!”老爷子举杖又想抽他,可毕竟是嫡亲的孙子,看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偏就心软了下不去手,转而在地上又是一顿,游所为瞧着那块地儿,真担心给砸出一坑来。   大孙子扬起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皮下面两圈儿浓重的黑色,一看这些日子便实在没少受折磨。   毕竟人老了也容易心软,只是也不好当场便这么放过他自己下不来台。刚才话说重了老爷子心里也明白,可那话又勾起他一阵心事儿来,想起这么一出,便准备顺着敲打敲打。   “行了,甭在那儿装可怜,自己惹下的摊子自己收拾,还待着我管你吗?”   “还有……”他眯起眼睛,饱含沧桑的眼眶里射出锐利的光来,“你与李家那个小子,关系倒是不错?”   游所为顿时心里一紧,忙垂下眼睛,不敢让他看出自己眼睛里显出的那点儿惶急来——现在他爷爷怒火正旺,可实在不是个雪上加霜的好时机,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天中午,这事才好略微出口。   “所为,我自小一向对你要求严格,可就怕你走上那逆子的老路。”老爷子也是个心硬的,当年儿子闹得厉害,到现在,他也未再承认过那骨肉的身份,只以“逆子”、“不肖子”等言相称。   “说来那李家小子也是个荤腥不忌的风流种,”他皱了皱眉,状似十分厌恶,“我跟你说明白了,你若敢与他不清不楚,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来,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其实老爷子倒没真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儿子的事儿闹得他心力交瘁,此时更容不得任何旧事复发的可能。   游所为暗暗叫苦,怎么都没想到老爷子竟洞察入微到这个地步,这下可是把他逼上了悬崖,承认就糟了,可若不认——怕是今后后果更加难捱。   他正苦苦思索着对策,便见爷爷站起身来,竟有几分今天的事儿就这么算了的意思。   老爷子是料想一向听话且不虞其父的孙子不会行差踏错,敲打过后也觉口气重了些,便想缓和半分,也由他回房反思这次的错处,算是为自己找个台阶罢了。   可他没想到,这送出去的台阶,人家不一定接得下。   游所为看他要开口,顿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次若将人的话默认下来,今后可算是祸患无穷,以老爷子的脾气,要么气得失去理智将他逐出门墙,还牵连李家,要么急火攻心伤了自身,就像当年他荒唐的父亲第一次重重忤逆时一样。   不管是哪个,都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索性不如现在便认了吧,反正话题已经挑起,也算是趁风而起、顺水推舟。   他就着半跪的姿势,一把抓住老爷子的裤腿,顺势便将另一条腿也屈起,结结实实双膝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作甚?”老爷子被他唬了一跳,原本正打算出口的“大发慈悲”瞬间也被咽回去了,他拧起一双浓眉,直觉预感到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游所为垂头,规规矩矩地放下手来,摆在自己大腿上,他能感到自己的后背在那严厉的目光里禁不住发麻,连冷汗都缓缓渗了出来。   他看似放松垂在腿上的手实则用力到指尖都发了白,到底是禁不住再憋着了,便盯着面前地板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头顶,仿佛上刑场一般把要说的话挤了出来。   “我跟他……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第十四章(3)   他能感到头顶的气场一下子冷了下来,冻得人从心底都发寒。   可他忽然就不怕了——这事早晚得说出来,现在主动坦白,总比搂不住时再被迫出柜要主动许多。更重要的是,既然现在老头儿还有这个力气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来,顶算是被气得不轻,倒也没怎么影响了身子。   既如此,他也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一阵沉默。   游所为盯着地面,虽跪在地上,可脊背挺得笔直,只从脖颈那儿弯出个弧度来,却愈发显得他坚定清贵,泠泠然无可指摘。   游老爷子看他这个样子,连上手打的心气儿都忽然间没了。   他自是知道,这孙子一向乖觉,却也是最有主意,外表上一副温温软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内里比谁都骄傲,比谁都坚定。   他定也不是会拿这事儿开玩笑的。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爱上了一个男人,你真的想毁了我们游家的百年传承,是吗?!”   游所为片刻也未沉默,抬头看着老爷子的眼睛,目光灼灼道:“我们早就成年了,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我们对家族尽的义务也半点儿不会少——我看不出来,现在圈子里有哪两家比我们之间更适合联姻……”   “啪。”   话音未落,一巴掌便重重地抽上了他的脸,这巴掌半点没留力,带着阵阵风声而来,直扇得他脸一偏,身体晃了晃,用手一撑,才好歹没有跪不稳趴在地上。   “混帐东西!”眼看着孙子苍白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一边,老爷子却是再没有刚才心软的思绪,只恨不得请出家法来,将这不肖子孙乱棍打死,总不若教他在世人面前丢尽了游家先人的脸面!   “你便这么自甘下贱……联姻?你们皆为男子,倒是说说,这谁嫁谁娶,联的是哪门子姻!”   “李唯克那脾性,这么多年你没听说过?他那些手段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便真要如此忤逆,为他脸也不要了不成!”   他说得激动,连声音都气得发抖,抬起腿便重重一脚踹在孙子胸口,游所为这次没忍住,闷哼一声被踢得歪倒在地,嗓子里泄出细碎的咳嗽来。   他近日心力交瘁,连着有一个多星期加起来也没好好睡上十个小时,身体早就有些撑不住了——这时本该一切都先放下,好好静养休息才是,不料一回家便遭了这么些罪,此刻还强撑着没有病倒,也只能说年轻人底子好,托平时从未疏于锻炼之福了。   他伸手撑着冰凉的地板,却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   “你嫌你爹当年还没把我气死,想学他的老路是不是?他当年气死了你祖母,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你是不是也要气死我,再把言言也害死!”老爷子一边怒吼,一边毫不留情地抡起拐杖,狠狠抽在匍匐着的孙子身上,游所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倏地软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缩起,在密集的惩罚中尽量保护住头腹。   可更伤人的却是那些话,他瞳孔猛地一缩,紧紧咬住嘴唇,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坠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潭,先被冻得内外龟裂,随即又被潭底的冰棱狠狠一戳,啪的一下裂得粉碎。   有细细的血线顺着被咬破的嘴唇滑落下来,点滴染在纯白的衬衫上,红白对比极其刺目,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有理,嗯?”老爷子两手发泄一通,直到孙子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才站直身体,双手搭在杖头上,不丁不八站得居高临下,闪着寒光的杖尖儿正杵在倒在地上的游所为软软搭在地上的手边儿,让人时时忧心它会不会突然像刚才那样暴起,抽在旁边已经痛苦不堪的躯体上。   此时老爷子倒是已经冷静下来,他到底经过当年的事儿,一时惊怒也就罢了,现在沉下心来,也知这怒火发泄得毫无作用——这孩子他看着长大,又怎能不了解,若是能被这一顿打一场训熄了心思,也便不是那个弱冠持家的游氏家主了。   现在他们两个都太激动,实在不是合适谈事情的时间,不若双方都冷静一晚上,明日再作计较——反正没有自己的命令,门口是断不敢给小少爷打开大门。   “装什么死,跪着!”这一声喝用力极大,轰轰然将窗外的雷声都盖了去,游所为一激灵,本已有些控制不住昏沉的意识瞬间被扯了回来,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努力用双臂支撑着沉重的身体,腰身颤抖着,挣扎了两下才勉勉强强恢复了刚才的跪姿。   “天晚了,我知你的性子,现在也不跟你吵,你便好好反省反省,待明天不脑子发热了,再来与我谈话罢。”   游所为跪在那儿,倒会苦中作乐地腹诽,想这脑子发热的恐怕还不是自己,只是这话现下万万不能说出来,他便低声应了声是,努力把腰背挺得更直。   老爷子几乎是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倒真是有日子没受罚了,连规矩也忘了。”他又挑地方往跪着的人腰上抽了一记——这次倒没用多大的力,只是选了人体薄弱处,不是闷痛,却整块皮肤火辣辣的钝疼——径自往门口走。   “跪外面去!”老爷子精神瞿烁的样子,外面沉默等着的李管家撑了一把伞,接他上了等在门口的最后一辆车,车子前灯闪了闪,在暴雨里幽灵一般迅速地开走了。   这下整个主楼周围真是半条人影也无,游所为苦笑了笑——老爷子想得周到,倒是不虞被别人看到自己这家主的狼狈相了。   只是没想到,刚刚等在门外的竟是李管家,那开门的一瞥和之后老爷子下的命令,定也是被他发现了……唉,只怕又累老人家无端担心。   他扶着腰,呲牙咧嘴地很是用了一会儿力才起的来身,便扶着屋中摆设,慢慢往门口去。   ——老爷子虽是走了,可不代表他受的这罚能打半点儿折扣。   出的门来,抬头看了看依旧雷鸣闪电不止的暗黑天空和仿佛无穷无尽的瓢泼雨幕,游所为忍不住又是一叹。   看来今晚实在不好过了,他有些忧心地抚了抚这些天一直隐约抽痛的胃部,想这冤家好些日子没有发作,怕把要力气都攒在这次准备好好折磨自己一番。   摇摇头,还是关了门,走下台阶,老老实实地跪在雨里,姿态挺拔无一丝倾斜,雨点瞬间泼下来,单薄的夏装被淋得湿透,夏季斗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竟也是生疼生疼的。   雨声大得很,和着风雷之音,他倒是莫名想起神话传说中惩治罪仙的风雷台来,怕也是这么电闪雷鸣,如此处一般幽然沉寂。   可不是么……这天地不容的罪孽,若是神仙,斩仙台也上得的吧。   他将母亲留下的那串砗磲握在掌心,坚持着跪了大半宿,可老天就跟着意与他叫板一般,暴雨竟是越下越急,偶然小上一阵,却是狂风呼啸,填补的无半点空闲。   不知游老爷子怎么想的,非但撤了周围职守的下人,连附近的灯也叫熄了去,在这么个黑沉无月的夜晚,凄风冷雨的,也真有几分吓人。   游所为倒不至于被这沉沉的黑暗吓着,只是他的身体,委实是快要撑不住了。   他身体底子好,前半夜倒也捱得——若非之前那些折腾,本来在雨里跪一夜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糟就糟在这些天身体已经被他自己遭害得单薄许多,加上听了那一番诛心之论,又伤得不轻,实是身心俱损,有大虚亏空之兆。   之前一直待在空调车里,去听训又赶得急,连外套都来不及套上,上身只着一件薄薄的衬衫,这装扮在夏季本来妥当,可架不住小雨转大下了这么久,夜里气温已非白日可比,刷地降下来,湿透了的衬衫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实在还不如光着身子舒坦。   这样的惩罚,其实他小时候也受过不少,可到底那时候爷爷都没气成现在这般,罚跪一般是在祠堂,最不济也是个遮风挡雨有围墙的地方,且跪着时总是天暖的,在这么大的雨里生受着,倒也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可见是给气狠了。   而且那时候,多半跪不了一宿,从小李管家和所言都护着他,老爷子一发威,便齐齐上阵使尽浑身解数地给他求情,老爷子被左打岔右打岔的,气不了多久也就消了,便再呵责两句,就能让他起来。   便算是求情不动,总也有人半夜悄悄来陪着说会儿话,送个糕点衣物什么的,毕竟夜里寒重,惩罚归惩罚,老人家也不想真的把孙子给折腾出病来,多半是不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随他们去了。   然而这次的境况,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凄凉了。   第十四章(4)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老爷子的严令,这主楼附近说没人就没人,除了风雨呼啸,连声虫鸣都传不到耳里——当然,这样的天气里本也就没什么虫子——游所为约莫着李管家肯定被拘在爷爷那儿看着,不让来重施旧计地关照,至于言言,早在他回来之前就睡了,老爷子肯定吩咐了不许给她通风报信,小丫头在梦里香香甜甜的,可不知道她哥哥在这儿遭这么份儿罪。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就一笑——不管什么时候,想到妹妹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他就从心底里熨贴起来,像是也跟着一起快乐了。   可现实就是他还惨兮兮地在这儿跪在雨里,被结实的雨点儿劈头盖脸一顿锤,生生捱了半夜。   雨水把头发都打湿了,发梢不住地往下滴水,密密麻麻的雨帘浇在眉上眼上,顺着棱角分明的轮廓往下流,一道道地连成了小溪,聚在这些天明显更削出来的下巴上,便一刻不停地再坠落到面前的地上,跟满地的水流在一起。   这平台上的水虽然往排水里流了不少,可到底雨打,还是积了薄薄一层,腿部着力处都浸在水里,透心的寒。刚刚被抽出来的肿胀开始时倒是被这冷水镇着疼痛减轻了不少,可到了后来血流不通畅,两腿发麻还来不及,冷雨打在更加敏感的皮肤上反而加重了痛苦,仿佛被灼热的炭火烫着一般一跳一跳的疼。   这简直是恶性循环,到了快黎明的时候,被忽略了好久的胃终于不依不饶地纠缠起来了。   他胃里那毛病,本就忌凉又忌疲劳,这下子两样全犯了,哪可能得出个好结果来。   胃痛一起就来势汹汹,只觉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被一只灼烫的大手死死抓住,戳挑撕拧,无所不用其极,一下子就疼得他恨不能立时晕过去。   脸上本来就已经够苍白的了,这下子仅残余在唇上的一点血色更是褪得干干净净,冷汗一串串从额头上渗出来,与雨水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游所为哆嗦着手指从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药盒——好在几个月前那次极为严重的病发之后,他就养成了这么个随身带上些药的好习惯——打开来也不去数,一股脑把那些圆圆的小药片尽数吞进口里。   万幸这应急的药还算有点用,不一会儿便发挥出药力,他感觉在一团冰冷的腹部有小小的暖流升起来,好歹是稍稍缓和了那让人疯狂的疼痛。   他也不禁苦笑——老爷子也是被他气得失去了理智,竟忘了孙子这么个要命的毛病,他现在已经有些微脱水,只是万不敢作死地由这周身的冷雨中索取水分,而周身一个人影也无,便是想要要些应急之物来,也无处下手。   天知道,别说起身,他现在跪都要跪不住了。   只盼着早些有人来吧……游所为使劲拧了一把手臂,竭力保持清醒——他现在真是要感激那不合时宜闹起来的胃病了,好歹尖锐的刺痛时刻揪着自己脑中的一点清明,不至于让他就这么昏迷过去。   太冷了,也太疼了,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整个人仿佛从心底里被冻了起来。   他暗暗自嘲,狼狈成这么副鬼样子的家主,他在圈子里怕也是头一份儿了。   ——哦,也不对,总也比当年被绑匪掳去三天的那谁谁……要境况好些。   只是……再……没人来……   ……可……就不一定了……   所言其实挺担心她哥哥,但不免也有点儿害怕。   她这次被吓得不轻,不过向来神经大条,被救出来以后好好休养了几日,那恐惧便淡了,身体也恢复过来,看着除了稍稍沉静一些,倒没什么太大变化。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一回来就老老实实跟爷爷认了错,可对于留在南美处理她留下的那一堆烂摊子的哥哥,却是抱歉里夹杂着愧疚,还有点儿担心这次被严厉责备的恐惧。   她从小到大,就没从哥哥那儿听过一句重话,连稍严肃点儿的责备也无,最多是一些亲昵的抱怨,温温柔柔的,她通常也乐于接受。   可这次……想到那天看到的哥哥的表情,她就有点发愁——她哥哥,游所为,世家圈子里最备受称赞的家主,最惊才绝艳的年轻一辈第一人,那张俊美得不真实的脸上从来是一片智珠在握的冷静从容,何时像那天一般……一般……   惊慌失措,满面憔悴痛苦不堪。   就算在父亲骤然离世,爷爷病重住院,他在仓促间接手家族面对各界重重压力而孤立无援之时,都没有出现过那样的表情。   她靠在哥哥怀里的一刹那,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再惶惑不过的颤抖——这种颤抖虽然很快便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却明明白白地显现出了他心中几近窒息的恐惧。   而这痛苦,偏偏是她带来的……她这个从小被哥哥捧在手心里全心呵护的妹妹,给他坚不可摧的心防上捅了那么重重一道口子。   唉……算着这些天,哥哥也快该回来了,到时候,又该如何去面对他呢……   “小姐,小姐?”   试探的叫声让所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儿来,猛地一转头,才看见一个穿着燕尾服,带着白手套,在雪白的衬衫上打了蓝色领结的男人。   “咦,你是李伯伯那里的人?”她有些惊讶,蓝领结是管家门下极重要的学徒了,她常年不在主宅,对这边的人认的也不算全,面前这个人,也不知是怎么在这偌大的花园里找到她的。   更别说,这才不到五点半吧,实在早了些。   “是,”那男人一手背于身后,微微躬身,向她行了一个鞠躬礼,“老师吩咐我来找您。”   “找我什么事儿?”所言从椅子上站起来——昨晚大雨下了一夜,临日出的时候却停了,园子里空气清新得很,她早早爬起来,专门跑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想画两笔写生的。   当然,还没动笔,思绪就跑到宝贝哥哥那里去就是了。   “是这样,”那男人露齿一笑,一举一动极合规范,“昨天晚上二先生回来了,老师在主楼等着的时候,打电话叫我在您房前候着,若早上五点还没见他来看过您,便让您到主楼去找老爷一趟。”   所言瞪大眼睛:“什么,哥哥昨晚就回来了?”她一拍脑门儿,“那他若到现在都未来过……糟了!快,你开车来了吗,快带我去主楼!”   她直到坐在车上,心里还是惶惶地跳个不停——游所为回来的第一件事儿必定是要来看她的,就算她已经歇下了,怎么也都会到楼下远远看一眼再走,若是倒现在都没来,那定是被爷爷扣下了!   所言暗暗叫苦,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儿呢,那个凶巴巴的老家伙最喜欢对她哥左挑右捡,平时要求便严得跟什么似的,这次出了这么大事儿,怎么想都不可能就轻轻揭过去了。   哼,怪不得那么简单就放过自己了,果然是对哥哥没安好心。   自己犯错而哥哥受罚这事儿从小到大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所言都气得跳脚,可老爷子心硬的很,更是看出这是最能遏止住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女的法子,俩人没少为这事儿吵吵,可每一次都以所言含恨败退告终。   没办法,老爷子捏住了游所为,游所为也确实怕妹妹上窜下跳地惹出更大的祸事来,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这么多年来都成了习惯。   可这次不一样啊……所言咬了咬嘴唇,一双和游所为极相似的眼睛里浮现出强烈的忧色来,一来她这回闯的祸有点大,怕爷爷不会善罢甘休,二来游所为看来是一夜没得空了……甚至连李伯伯都没传出个确切的口风,实在让人担心得很。   可是……也不该啊,要说她也算是了解老爷子的,这次的事情肯定是让他大动肝火,但也不至于能骂上整整一夜吧,说到底这是她惹出来的祸,他揪着哥哥不依不饶的——甚至都瞒着不想让自己知道,着实不合常理。   以前每次因为孙女惩罚孙子,不都是故意当着她的面,至不济也会在事后马上让她知晓啊……哪会像现在这样,还得李伯伯事先布好了棋子,让她去求情?   思绪纷纷乱乱的,想得极多,却也闪得极快,车子在她的催促下开出了院子里允许的最大速度,片刻便到了主楼门口。   所言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就被面前的一幕窒住了呼吸。   她的哥哥,静静伏在高楼前那片空旷的平台,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双目紧闭,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白衬衫上有几点被雨水冲淡,却依然触目惊心的血迹,他伏在那里,荏弱不堪,却依旧俊美得惊人,像是高台上被紧紧绑缚的祭品,甚至好像失去了呼吸。   “哥……哥哥……”所言颤抖得厉害,她飞快地奔到台阶上,就地猛然跪下,把浑身冰冷的哥哥揽在怀里,慌慌张张地用手去触碰他笔直的鼻梁。   “天啊……快来人啊!来人呐!”   第十五章(1)   游所为其实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他只是疲劳过度加上胃痛,免疫系统一时崩溃,就昏过去了。   不过他在雨水里昏迷的时间有点儿长,侵入身体的寒气却不大容易赶走。就他那么个破胃,这阵子怕都是有的熬了。   他其实并不是全无意识的,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但感官模模糊糊,对外界听不分明,只觉得开始静得吓人,后来又莫名吵嚷起来,这次过程中倒穿插了短暂的安静,只是安静过后又是混乱,乱哄哄的吵得他脑仁儿发疼。   昏然间脑子里还闪过不少画面,想起些旧事——那时候彩色斑斓的记忆温暖得仿佛一幕童话,让人不敢触碰,生怕吹一口气就要碎了。   那时候,他还有美丽温柔的母亲,还有英俊风趣的父亲,一副小大人样子的哥哥也在。“邻居家”那个叫吴梓珮的小孩儿三天两头跑过来撩他,说他怎么长得比小姑娘还好看,然后就被护弟弟跟护犊子似的所思一顿揍,两个半大小子扭打得尘土飞扬,却连扬起的烟尘都仿佛吸收了午后暖暖的阳光。   然后……当然啦,还有那些然后……   “他好歹是你的亲孙子!你想弄死他吗?!”   ……是言言的声音,这是……又跟爷爷吵起来了?呵,没大没小的,听着倒是精力充沛。   “游所言!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真是爷爷……真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总是这套说辞。   “我说话怎么了?我说话还有你过分嘛?现在人都这样了,你还想把他关到那个阴森森的祠堂里?”   看来……这是一点儿没消气,不过关祠堂?老爷子不至于认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回心转意呢。   “他活该!”瓷器碎裂的声音,显然不知是谁扫落了桌上的器具。   游所为听得实在肉疼,只能希望这不是在自己的房间,至少……桌上别正好摆着他最喜欢的那套哥窑青瓷。   “你凭什么……”   “他自己干了什么事儿……呸,他有脸干,我还没那个脸说!”   “爷爷!”桌子被惊天动地地拍了一声,游所为还是第一次听到向来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妹妹发出这么愤怒的声音。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不就是爱上一个人吗?他错了吗?!”   “你……你竟知道!”老爷子声音里充满了惊疑,然后是更上一层楼的怒火,“好哇,原来你们一起瞒着我!”   他猛地顿了顿拐杖,只是铺了厚厚一层地毯的地面并不像大厅里那样有着响亮的回应了:“他还没错?不知廉耻违逆人伦,游家的脸都要让他丢尽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哥哥……!”所言尖着嗓子回了一句,声音里的哭腔终于忍不住了,“从小你就会要求他,他干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不喜欢他,干脆别要这个孙子算了!”   她一哭,气势便弱了下来,声声的控诉却一点不带停歇,根本不让人插话。   “他就是你的工具,是不是!可他是我的哥哥啊……是我唯一的哥哥!什么廉耻什么人伦,你倒是说说,他哪点儿伤天害理,哪里见不得人!”   “你就知道把什么都压在他身上,他是个人,他是个人!他不是你那些没有生命冷冰冰的枪,不是股市里随人操控没有感情的数字!”   “你们总想瞒着我,我傻吗?!整个家里这种不正常的风气,不正常的厌恶,真当我眼睛都是瞎的,什么都看不到吗?!”   “我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你有没有关心过他的感情,你知不知道他内心受了多少折磨!你再找不出一个更坚强更善良的人了!”   “爷爷,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把人折腾成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满意了?这是你愿意看到的?”   “是……我什么都不懂,那些大道理我也不会说,可我肯定,我哥哥绝不是那种为了所谓的‘爱’置责任于不顾的人,但他跟唯克哥在一起到底碍着你什么,碍着这个世界什么!他们两个,从性格到本领,从身份到相貌,到底哪里不配,哪里会丢游家的脸了?”   “就因为他是游家家主,他的婚姻和感情就要由那些不相干的外人来评断吗,而且……哪里会有人说什么,游家和李家联合,谁敢多说一个不字!”   “你就是欺负他……你觉得他好欺负,他活该对你逆来顺受?他不是父亲!凭什么让他来背负那些恶心的罪孽!”   “够了!”   所言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和哽咽的声音混在一起,连字句都有些听不分明了,可最后的那句话,还是像惊雷一样劈在一老一小两个人心上。   游老爷子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打断她,看着孙女犹是通红却坚定瞪着的眼睛,第一次觉得小丫头可真是长大了,话说得一套一套,简直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可现在这却不是最要紧的,他首先便沉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关于你父亲,在哪儿听了些风言风语?”   “什么风……”所言以为他想转移话题,眼睛一瞪,下意识就要反驳,却一下子回过味儿来,发现好像还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她确实对当年的事儿没什么了解,一个是游所为护着,半点儿污秽不想让他妹妹接触,二来她当时太小,刚出生不久能有什么记忆,不过是后来听人传言自己缝缝补补,只不喜欢那个从来没见过几面的父亲。   她知道的不像当时跟李唯克说的那么少——至少她明白母亲当年的离世定是与父亲的那个男性情人有关;可知道的也不那么多,她隐约知道当年的事儿有隐情,却绝不明白事实的真相会是那么惨烈深刻。   不过她这样的成长环境也注定了,日后得知真相再怎么愤怒,也不会将之牵扯到那整个性向的问题中去,她其实更像外祖父母那一边的血脉,浪漫又理智,感性却坚强,明白来龙去脉后只会心疼哥哥的不容易,却不会对他的选择质疑半分。   归根结底,她最关心的不过是哥哥的幸福罢了。   不管是当时一心想要拉郎,还是现在的据理力争,这一切都无非是因为,她坚信那样能给哥哥带来幸福,而绝不是关于自己的半分私念作祟。   她眼珠子一转,发现这是个得知真相的好时机。   便索性横道:“甭管是谁告诉我的,反正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事儿,你们还想瞒我一辈子?”   老爷子掂量地看了看她,忽然笑了:“行了,你也别唬我,该你知道的,自然会教你知晓。”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对这孙女儿太了解了,若小丫头真对当年的事儿知之甚祥,现在怎么也不可能被他一下子带偏话题,毕竟现在正讨论的,可是她那顶顶重要的哥哥。   所言见是没希望了,又气不过:“那是我父母的事儿,你们凭什么不告诉我!还有现在,我哥……”   “言言……”   游所为挣扎了半天,才从那仿佛一团棉花一样的思绪中脱出身来,睁开了眼睛。   他急着阻止妹妹再惹爷爷生气,这不是吵两句便能解决的问题,说多了徒增不快,并无什么实际用处。   “啊,哥你醒啦。”声音虽然虚弱,却瞬间就被时刻关注着他情况的所言注意到了,小姑娘一下子飞扑过来,直接蹦到他旁边的床面上,伸手就要去触碰他的额头。   所言专心摸了摸,有点儿忧心道:“还有点儿烧呢,哥,你胃痛好点儿没?”   游所为冲她稍稍点头,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便转头朝向站在床边的老爷子。   “爷爷……”   “哼,”老爷子并不领情,显然还在生他的气,“叫什么叫,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了,也不想要自己的身份了吧。”   游所为无奈道:“怎么会……爷爷,我只想跟您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老人双手支着杖头坐在床边一把交椅上,腰杆挺直看着窗外,“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个男人连责任都不顾了,我再说什么,你还能回心转意?”   所言就听不得他说这话,闻言迅速把身一转,柳眉都竖了起来:“怎么就不顾责任了,你倒是说说,我哥因为这个误了咱们家什么事儿!”   “言言,”游所为轻声劝阻,“别这么跟爷爷说话。”   “可你看看他说的都是什么话……”所言撇撇嘴,终于在哥哥的眼神中偃旗息鼓,狠狠瞪了爷爷一眼,抱着双臂坐在床上不说话了。   老爷子挑眉:“怎么,这时候倒知道懂事儿了?我倒宁愿你天天像她那么气我,也好过你现在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爷爷,我不是开玩笑。”游所为已经在妹妹的帮助下靠坐起来,只是到底身上没劲儿,他还得微抬着头说话——明明是处于劣势的情景,语气却还是那么心平气和,“我是认真的,这将尽三十年来从没如此认真过。”   老爷子脸色铁青,瞪着他不说话。   “爷爷,我知道这事情不好接受,尤其……”他犹豫了一下,眼神往妹妹那儿一瞟,转移了话题,“可是真的好好想想,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危害。”   “我们现在的地位已经足够稳固,不是那个必须要联姻维持势力的时候了——退一步讲,就算是联姻,本来李家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选择。”   “是,我们两个不能光明正大地把这当作婚姻,但是只要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外在的形式又有什么关系?”   “胡说八道!”老爷子气哼哼地打断他,“这能一样?没有法律维持的关系能有什么保障,就凭你爱他他爱你,这儿戏一般的承诺?所为,我能明确地告诉你,你一直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也许我平时对你要求严厉了一些,但那是为了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可是现在你要三十岁了,你来告诉我你找到了真爱,要像儿女情长的小孩子一样去追求你的爱情?我以为这种想法十几年前你就不该有了,否则就太让人失望了。”   第十五章(2)   游所为叹出一口气:“爷爷,您得讲道理,我是相信爱情的存在,可这难道是不该相信的吗?爱情不过是情感的一种,很多人把它看得太过特殊了——可实际上,它跟友情,跟亲情,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不过是人类的一种情感,何必对它避如蛇蝎……我喜欢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男人,难道这就能否定我的能力了吗,难道这样我便当不起游家家主的责任了吗?”   “感情的发生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可既然它发生了,就自然有其发生的道理……”   “住口!”   老爷子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你是真的铁了心,说出这一大堆歪理邪说,说到底,你就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我是不知……”   “我让你这一夜好好冷静,好好想想自己在什么地方有问题,好好反省,你现在就给我这么一番大道理作为答案?”   看着孙子低着头不说话了,却显然是要用沉默抗争到底,老爷子气得又是连喘了两下,恨不得再一棍抽上去:“看来是这惩罚力度太轻……”   “爷爷!”所言一下子跪直起来,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哥哥挡在身后,身上熊熊燃烧的怒火一点都不比老爷子少,“你还想杀了他不成!”   “你让开,今天我不打醒他……”   “我不许!不然你连我一块儿打好了!”   “游所言,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才是,你真的是我们的亲爷爷吗!”   “……”   “好了言言,”游所为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背,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又转向老爷子,“爷爷,这件事情上,我听从您的教训,但并不以此为误——就算是您打死我,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他站在床前,俊雅的脸上带着苍白的倦色,宽大的睡袍罩在身上,显得整个人身材更加瘦削,甚至有点虚弱起来——可是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那双眼睛中透着如此决绝的坚定,又深沉又透彻,仿佛从潭水中冲出了金色的火焰。   “爷爷,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只能向您保证,当年的遗憾不会再发生,我也绝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其他的……就请您让我任性这一次吧,求您了……”   “您可能觉得我们只是一时冲动,但不是的,我说了我不是在开玩笑,也说了我从未这么认真过……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得到您的祝福,因为您是我的亲人,是我尊敬的长辈。”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面色诚恳:“这段时间我还是先搬出去吧,您放心,子初会直接联系我,公司的事儿不会耽搁的……当然,如果您觉得我暂时没有资格再担任游氏的家主一职,我也可以先把这位置交出来,什么时候……您想明白了,再说便是。”   “游所为,你这是在威胁我?”老爷子一动不动,面色有些阴沉。   游所为摇头:“不,爷爷,请您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告诉您,我是您的孙子,我的一切都是您给予的,所以我不会用那些东西为筹码强迫您接受我的想法,我只是在祈求您的谅解和尊重。”   老爷子怒道:“好好好,你现在翅膀硬了,学会将军了?既然如此,还待在这个压抑不堪的家里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游所为皱眉:“爷爷,我并没有那么说,这儿是我的家,永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   “最重要的地方?”老人面现嘲讽,“你最重要的不是李家那个小子了吗?既然这里重要,那我让你待在这庄园里,不许再与他见面,你可愿意?”   游所为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您说的没有道理……爷爷,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问题能以理智的方式解决,而不是这些……这些……”   “这些什么?独断专行?唯我独尊?”   “爷爷……”   老人一挥手,显然不想听他多说,只狠狠瞪了兄妹二人一眼,便脚下生风地走出了房间,厚重的木门被拍在门框上,响声惊天动地。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倒是所言先回过神儿来:“唉,看来这次是真生气了。”   “可不是,”游所为扶额,“算是掀了逆鳞了,他居然没有再抽我一顿,也是神奇。”   所言瞪了哥哥一眼:“怎么,你还想找虐呀?”她轻轻摸了摸哥哥腿弯处露出来的大片青肿,心疼道,“啧,爷爷下手也太狠了,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撑得住!”   游所为被她摸得一缩,有点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抹些药也便下去了。”   “哼,”所言站起来踮起脚尖,一手叉腰,一手举高戳戳哥哥的脑门,“在你自己身上,什么都不是大事儿,今天早上要不是李伯伯叫人去找我救你,你指不定现在还在雨里躺着呐,那可就不是低烧这么简单的事了。”   “是是是,”游所为任她戳,两手拱着讨饶,“多谢公主大人救命之恩。”   所言咧嘴一笑,随即正色,导正了话题:“倒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回国么?”   “回吧,”游所为叹一声,摊了摊手,“在这待着找不自在么,只是这段时间公司的事儿我不太好管太勤了,我打算先去一趟港岛,暂且去投奔唯克好了……公司那边有你子初哥看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所言咬了咬唇,担心道:“你这次也是有点冲动了……唯克哥那边应该还没说,不过他家里倒是应该比我们家容易些,就看李家主怎么想了。”   “再说吧,”游所为摇头,“慢慢来,这次要不是想着一次让他气个够,我也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的。”   所言调皮一笑:“可不是气了个够,老哥你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是要看关键时刻啊,就这么闯了一次祸,都快把老爷子气得晕过去了。”   她眼珠子一转,继续道:“可我就是不太明白,爷爷到底生的哪门子气,好歹那么大岁数了,什么事儿没经过,至于那么大气性么。”   游所为一顿,摇摇头没说话。   “哥~哥……”所言跳过来,拉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看着他。   游所为又忍不住叹气,突然就不想再瞒了……也算是把所有难以启齿的事儿都搁这一次解决了吧。他想,自己是再经受不起一次这样的折磨了。   他拉着妹妹坐下,凝神思索了半天,才郑重其事道:“言言,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不可能永远瞒着你,”他苦笑,“原先,我是想保留这秘密一辈子的,可现在……我那个情况……我想你有知道的权力。”   他认真而难过地看着妹妹:“我早就想和你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何时的时机……我也怕,你会因此恨我……”   他右手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抬起来捂住自己的脸,然而这动作被生生抑制住了,最终没能成行。   所言有点坐立不安,她看着自己面现痛苦之色的哥哥,难得没有出言打岔。   “关于……我们父母当年遇难的真相。”   “父亲?”所言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些,仿佛那恐惧把她的声带挤小了。   “是的……父亲。他们的去世都不是偶然,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这真的是一个挺长的故事,到最后一切结束,已经是傍晚了。   所言早就颤抖地靠在哥哥怀里,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游所为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他客观得像在陈述他人的故事,却不难从他的嗓音里听出深深的绝望与伤痛。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怎么了?”他拍着妹妹的背,轻声安慰,“何必这样说,是哥哥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母亲和大哥……”   “不,哥,”所言红着眼眶,抬手捂住他的嘴,“我不许你说这种话……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错的是父亲,是爷爷……是我,但唯独不是你。”   “对不起,我那么不懂事,什么都不知道,还总往你的伤口上撒盐……你承担了那么多,而我那么傻,那么自以为是……”   “不,言言。”游所为温柔地给她梳理凌乱的头发,“你没有错,我现在很幸福,谢谢你……若不是这样,我的一声都将被这噩梦折磨。”   所言破涕为笑:“说的是,不管怎样,大哥和妈妈,都一定希望你和我过得好好的,姥姥说得对,性向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人而已。”   她歪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哥哥:“若是以后……我能把这事情告诉唯雅吗?”   游所为沉默了片刻,释然道:“当然了,这是我们共同的过去,选择保守它,还是与朋友分享它,都是你的权力。”   “放心吧哥哥,我有分寸的……那你呢,你打算告诉唯克哥吗?”   这次游所为沉默得更久了,就在所言已经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轻声道:“会吧,我想是会的,”他说得很慢,好像是一边说,一边在思考,“我因为这个和他互相折磨了很久,我想,作为我未来的伴侣,他也有知情的权力。”   他拧拧妹妹的鼻子:“是啊,我应该告诉他,这次去港岛找他,便找个机会说了吧,省的两个人中间总是横着一根刺。”   所言连连点头,伸长手臂,揽住哥哥的脖子,把自己牢牢地挂上去——就像很小的时候一样。   “不管怎么样,有我,有你——啊,还有唯雅和唯克哥,我们在一起,就又是一个家。”   “是,”游所为柔声道,“以后,我们会是一家人。”   第十五章(3)   兄妹两个准备第二天早上一起回国,所言也要回帝都准备即将到来的开学了。   直到早上临走的时候,老爷子都没有再露面,倒是李管家一路把两个孩子送到了门口。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向来省心的小少爷捅出个多大的篓子,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慈爱地拍拍游所为的肩。   “李伯伯就是想你快快乐乐的,别把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压得太重才是……老爷那个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那么骄傲强势了一辈子,你们两个就像是铠甲与长矛一般,千万莫要真的伤了和气,冲突起来,里面都是亲人的血肉模糊。”   他难得放弃了对礼教的执着,重又用最初的称呼起来,好像面前的游所为,就是那个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却心思重到让人疼惜的孩子。   游所为也乖乖地点点头,他知道好歹,明白这个老人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也便不会多说。   他何尝愿意跟自己的爷爷针锋相对呢,只是这件事,两个人都不肯妥协,也便只能这样拖着,希望……能有个什么契机才好。   但他实在是想不到了,究竟什么样的契机,能让固执的爷爷接受这厌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   两个人在空中飞了十几个小时,到了国内,也差不多是中午的时间。   游所为没有在帝都停留,放下所言后就直接转去了港岛,直到他再次降落了才接到妹妹的电话,知道唯雅也已经到达帝都了,毕竟离开学的日子,也不远了。   他得知这件事,本能地便觉得有什么不对——李唯克已经太久没有跟他联系了,前些日子还可说是忙着照顾唯雅,解决他家里那一大堆事儿,可既然现在唯雅早已离开,那会是什么事儿绊住了他的脚步——可这想法也不过一晃而过,即将见到爱人的兴奋让他不愿多想,   他想不到,最深切的痛苦往往来源于最亲近的人,因为那伤口被刺得猝不及防,在根本没有防备的时候,就被一剑穿心。   他现在身心俱疲,最该做的事情应该是先到住处去,好好休养一下。最不济也该先吃顿精心准备的午餐,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他近来的睡眠实在是太少了,身体内外都是伤,甚至还发着低烧,更别说情感上爆发的回忆和冲突,都在一波波地攻击着已经脆弱不堪的健康防线。   可就算再理智的人,谁又没有偶尔一次感情用事的时候呢?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爱人,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爱人甚至还正因为救他的原因而昏迷不醒。而现在,他刚刚因此与从小敬重的爷爷对峙一番,还陪着妹妹回忆了一次此生最不愿回忆的记忆,毫不夸张的说,现在他心里的伤痛比身体还要多一些。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能不渴望立刻见到那个能给他快乐的男人呢,他是如此地想念他,想念他开朗的大笑,想念他说话是低沉磁性的声调……也想念他炽热的吻,那些酣畅淋漓、仿佛两个人完全融于一体的□□。   哦,是的是的……尽管这听起来确实不那么“循规蹈矩”,可这个时候,他不想去考虑那些所谓的礼貌和礼仪,他只想遵从自己的心,马上就到爱人身边去。   游所为在心里嘲笑了一番自己像个小姑娘一样依赖冲动的行为,却还是吩咐司机直接将车开到李氏的总部大楼,怀着激动的心情下了车。   他要怎么说呢?嘿亲爱的,我被爷爷扫地出门了,你这里需不需要一个全职经理人?   哦——这真是太失礼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捂了一下脸,使劲仰起头,却还是看不到那栋全身被海蓝色玻璃覆盖的高大建筑顶层的模样。   李唯克之前说过,他的办公室总是要建在顶层的——这个其实并不那么讨喜的地方,但只要忽略那些窒闷和阳光,顶层开阔的视野和居高临下的处境还是挺令人心悦的。   无怪那么多人都喜欢把总裁办公室设在那接受最多太阳炙烤的地方。   没有预约、商量就直接跑到人家办公的地方来,他不否认自己有些幼稚的“惊喜”想法,不过这行为其实只是基于一时冲动,若正巧李唯克不在总部,他也只能认命白跑一趟了。   不过下车以后他想了想,还是让司机先回宅子,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也许有点类似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再次仰头看了看,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进了那栋看起来冰冷而威严的大厦。   一开门就被强劲的冷气冻得一哆嗦——八月的港岛到处都是这样,恨不能用科技把全世界变成冰窖。从室外的极热到室内的极冷,好在他在室外没待多久,不然恐怕还要更难适应。   他一看见前台那小姑娘就笑了,眼睛很大鼻梁娇俏,栗色长卷发,连嘴角公式化的微笑都显得很灵动,典型的“李氏审美”。   这应该是李唯克很喜欢的一个类型吧,他过去那些著名的情人里,这类型的长相不计其数。   也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和这样的品貌沾的上边了。   “先生,”那女孩儿叫住他,“请问您找谁?”   “哦,”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走神了,连忙歉然地点头,冲她道,“我找李唯克李总,请问他现在有在这里吗?”   女孩儿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个都不知道自己来找的人在不在的英俊男人有点儿不靠谱,但还是礼貌地回答道:“李总今天有来过,请问您没有预约吗?”   游所为无奈地摊手:“抱歉,我也是临时起意……麻烦您帮忙问问吧,就说我姓游。”   “好的。”女孩儿点点头,拨通了内线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抑制不住地变得奇异起来,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游所为……怎么说呢,有点恍然大悟,有点轻蔑,又有点同情。   游所为被她这复杂的眼光弄得迷惑不堪,但还是礼貌地保持了沉默,等她把电话讲完。   那姑娘终于放下电话,冲游所为摇摇头:“我们李总不想见你。”   游所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想过千万种回答,李唯克可能正好不在,可能正在忙,最大的可能就是像他设计的那样惊喜万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答案是冷冰冰的一句:我们李总不想见你。   他觉得有些冷,正打算多问一句,就听见那女孩儿接着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我们总经理还说,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他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不起?请您再……”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于恍惚了,前台善良的姑娘都有些不忍心,但她还是尽职尽责地重复了一便刚才的话。   他忽然意识到那冰冷的话中的寒意,心脏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抓紧了一样,痛得直哆嗦,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没有再自取其辱地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出了大楼。   前台小姐看着他落魄的背影耸了耸肩,说实话,这样的情景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少总在外面惹下的那些风流债根本不是第一次找到他们的公司总部来,这也不是第一个看起来方才还在和少总轻怜蜜意,却转眼间就被无情抛弃的情人。   只是这个还是看起来有些差别呢……那种柔和而清冽的气息,实在不像是个为了财富出卖自己身体和爱情的人,事后的反应,也和那些认不清自己身份的情人们截然不同。   难道是被少总骗了?倒是有可能呢……少总那个渣攻,没心没肺的,却从来不缺前仆后继迷惑在他那副金玉其外表象下的战利品。   不过管他呢,这些并不是自己工作的范围,操太多心可并没有什么好处。小姑娘想着,又端起标准的微笑,继续柔声询问下一个拜访的客人了。   游所为出了那大门走在街上,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好像要把人烤熟的热浪一般。   这太突然了,也太奇怪了——然而再回想起来从波哥大开始李唯克的表现,却又好像早有预兆。   ……可他那时还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我。   也许就是因为那个呢?他忽然觉得和你在一起付出了太多。   可那不是我的错……   呵呵,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到底都是因为你不是吗?   我不相信……他说过会永远陪我……   你太傻了,那个人你没听说过吗,类似的话他对多少人说了多少遍,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相信了。   可他不像是……   你清醒些吧游所为,你懂得什么呢,在李唯克面前,你懂得的那些又有什么用呢,瞧瞧你做的那些傻事,出柜,哈?   我……   他不爱你了,或许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游所为哆嗦了一下,觉得一阵眩晕。   不,我不信……这话,我要听到他亲口对我说。   第十五章(4)   他几乎是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数着拨通的声音简直漫长如年,然而最后还是无人接听,手机发出一声仿佛要断气的哀鸣,恢复了号码输入界面。   有汗水顺着额头滑进了眼睛离,又酸又涩,刺得人心都开始疼。   游所为恍若未觉,他按了重播,固执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电话终于接通了,那熟悉的声音里,却是他从未听到过的,浓浓的不耐,“到底什么事儿,快说。”   ……还需要说什么呢……都到现在了……还要说什么……   “……唯克……”他发出一个音节,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游总,抱歉了,我们……就这样吧。”   “……”   就……这样吧?   游所为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笑,用最快的速度按下了挂断键,阻断了自己险些传过去的不稳的呼吸。   他抬头看看太阳,被刺得眯起来眼睛,那光芒那么温暖,那么明亮,却也那么嚣张地,刺伤想要直视接近它的人。   他猛地低头,眼前是丛丛簇簇晃动的青色光圈,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有光子在视网膜上前仆后继地爆炸、死亡,渲染出光怪陆离而不真实的彩色。   真是愚蠢……太愚蠢了……   李唯克……你太蠢了……   脑中忽然传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游所为受不住地低哼一声,想要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所为……!所为,你怎么了!”   好……熟悉的声音,是,是子初?   他隐隐约约见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朝自己冲过来,随即便一个趔趄,向前扑到了下去。   紧接着却不是想来也被日光烘烤得如同伙伴的地面,最后的意识,便是一个充斥着令人心安的熟悉气味的、温暖的怀抱。   嘴角上挑,好像是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所有的思绪便迅速陷入了黑暗。   他再醒来的时候,睁眼见到的便是港岛大宅里木色深沉的床顶。   穆子初一直挺担心地盯着他——他正好来港岛办事,听所言说游所为也过来了,便想着多待段时间,也和这久未相见的好友见个面。   另外,作为公司直属游所为的高层,他对现在的风起云涌最是敏感不过,虽然游所为自己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指示,主家那边却已经是一副肃杀之态。对这些他不敢轻举妄动,也需要好好找老板了解下情况,之后才好按部就班地下手。   当然啦,他已经从所言哪里听说了游所为出柜的事儿,他对这一向温润的好友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还是很震惊的,虽然没有什么立场阻止,却还是莫名其妙感到不爽——大概是因为所为为之付出了这么多的是那个人吧,他对李唯克,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最可怕的是,这印象似乎被证实了。   看见游所为一个人站在大街上的时候,他就敏感地感到不对劲。   毕竟八月的港岛那是什么天气——游所为之前遭的那些罪他大致了解些,就算身体健康的人,在商业区都受不了长时间待在户外,以他现在的虚弱,这简直是毫无道理的自虐行为。   当然,他很快就知道那是为什么了。   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脸色难看昏迷在自己怀里的男人,露出怎样一张让人心碎的虚弱表情,用怎样痛苦的声调,一遍遍地念叨那个人渣的名字——而那时候,自己是怎样的怒火中烧,恨不得冲进李氏大楼把那个不知道珍惜的混蛋碎尸万段。   啧,真希望这是因为那倒霉玩意儿得了什么绝症一命呜呼了。   可惜不是,李氏没有发出讣告——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儿,也就很明显了。   显然,自己最珍贵的……朋友,被个混蛋人渣给踹了。   穆子初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好好照顾游所为,起码先把他糟透了的身体状况弄好之外?   看出乎他意料的是,醒过来的游所为并没有继续露出那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表情,没有伤感,没有失魂落魄,若非说有什么变化,只是似乎更加沉稳,话也变得更少了。   他整个人在短时间内又瘦了一圈——老天爷,他原来就已经够瘦的,现在看起来简直仙风道骨得要升天了——但身体状况明显好了起来,按时休息,好好吃饭,还坚持了每天的锻炼。   只是很少再泡茶。   他想过通过这个抚平好友的心绪,可游所为对着茶壶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花了比平时多很多的时间,心不在焉地将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却在拿起杯子的瞬间皱起了眉头。   “……茶的味道,不对了。”   穆子初坐在他对面,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伸长胳膊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把那比白瓷还要苍白几分的冰凉的手掌护在自己手心里:“不是茶的味道变了,而是你的心乱了。”   “是吗?”游所为露出些少见的茫然神色,然后冲他抱歉地笑笑,“也许吧,现在我心不静,也泡不出好茶了。”   “所为,你这样做……值得吗?”   “什么?哦,你说那个……”游所为垂目摇了摇头,显出些疲惫来,“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我才不会就这么算了。”   穆子初惊诧了,他可从没想到这种话能从游所为口中说出来。   游所为好笑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耸耸肩:“好了,有那么惊世骇俗吗……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难道就那么灰溜溜地跑回本家认错吗?”   “可是李唯克……就为了这么个人,你又是何必呢?”   游所为摇摇头:“不,你不了解他,”他笃定道,“我对他以前的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李唯克这个人,混蛋归混蛋,可这次不同。”   “怎么不同?”   “这次他不是因为混蛋才做了这种事,他只是太蠢。”   穆子初一愣,然后仔细想了想,忽然便明白了。   是啊,一个人的什么都能作假,真正的感情却又怎么能作假?   他不喜欢李唯克归不喜欢,可也不能否认,当时他一门心思追求游所为时的那些表现,真是说他没动真感情,连鬼都不信。   可偏偏那个蠢货自己相信了——李唯克以前的作风是有名的人渣,这么一个不相信爱且又惧怕爱的人,会怎么想真是再好猜不过。   游所为自信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不爱,只是他的愚蠢,他的懦弱……我得承认,这让我很不爽,可是若就因为这些事而放弃感情,那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我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也算是给自己一次机会吧,这些事,若能捋清楚,那么以后自然一番坦途,可若是理不清楚,那便……便算是缘分已尽了吧……”   他说到这儿,终于露出些正常的忧伤来,却并不怎么明显,仿佛胜券在握一般。   那是当然,他愿意再一次付出自己的信任,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那么差。   “好吧,”穆子初极不符合他人设地做了个鬼脸,冲游所为挤挤眼睛,“你开心就好,若他真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也便大方地原谅了他吧。”   游所为被他逗笑了——他这些天来还没有这么愉快地笑过。但为什么不呢,既然已经想明白了,也准备好了,那么余下的事情,便听天由命了。   他总是这样,艰难时从不怨天尤人,拥有时百般珍惜,失去了也会坦然面对【1】。无论什么时候,当大家以为他真的不行了,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总是能让人意外地站起来,腰背笔直,凌然不可侵犯。   相比之下,这几天李总过得实在不太好。   他作为高贵冷艳甩人的那一个,本来是不应该有什么痛不欲生、憋屈难耐之类的情绪的,可他不仅有了,这些情绪还来得相当强烈。   他喜闻乐见地被自己作的死糊了一脸,每天简直坐立不安地时时刻刻惦念着游所为,又在发现自己思维再次跑到人家那儿去的时候严令停止——可这哪能说停就停,饱尝相思而不得见的滋味实在太难熬了。   简直比陷入不理智的“爱情”还要难熬。   而在他伤了爱人的心的第二天,就接到了表妹和所言打来的视频电话,被劈头盖脸狠狠训斥了一通。   他从来没有见过所言那个小姑娘那么暴怒的时候,简直像一头被伤害了幼崽的母狮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李唯克很想说他不知道——他也确实不太知道——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是再不要脸,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反而还因为这两句狂怒的问话生出难以抑制的痛悔惭愧来,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连唯雅也狠狠瞪着他,一字一句道:“唯克哥,你真让我失望……你简直是个混蛋!”   那声音里的鄙视和厌恶满得都要溢出来了,李唯克甚至有点被吓到,他茫然地检视了一番自己的内心,发现……   ——竟是无言以对。   他还没缓过神儿来,电话便被“啪”的一声摔挂了,从视频传回来的最后一个画面看,他觉得游所为家里的那台电话估计是寿终正寝了。   手机又“嘀”的响了一声。   群提示:|按头小分队|管理员已将您移除该群。   “操……”他终于憋不住,满含痛苦地骂了一声出来。   ———————————————————————————   注(1):这是在一个论坛上看见一个读者妹子写的评论,我很喜欢,就拿来用了^_^跟大家说明一下,毕竟不是原创……我还写不出这么绝妙的评价QAQ   第十六章(1)   李唯克喜欢游所为,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唯克已经爱上游所为了……这一点无论他承不承认,都已成事实,无可更改。   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才会那么痛苦,那么烦躁,却根本抑制不住自己想要见到那个人的欲望,才会日日担心他的情况,想着他被拒之门外的心情,一次次后悔惭愧,如自虐般无法自拔。   也因此,神经质般度过了几日之后,收到游所为通过正式渠道发过来的晚餐邀请,他才会同意得那么不假思索。   游所为早已俘获他了,从身体到心灵,这个像毒品一样让人深深上瘾的男人,早已经成为了他自身血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如他对游所为的意义一样。   李唯克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立不安,像个要去相亲的毛头小子一样把衣服摆了满间屋子,换了一套又一套,对着镜子紧张地思考将要做出的表情,说出的话。   ——这真是太蠢了。他看着镜子里一只发情的公孔雀一般的自己,不禁这么想到。可他无法控制这种蛇精病一样的举动,即将要见到游所为的期待和紧张牢牢地控制住了他的心神。   李唯克,你可真没出息。   然而这一切的心绪在真正见到人的那一刻全部烟消云散了,他站在包厢门口,近乎贪婪地把目光在安然行来的爱人身上一寸寸扫过,带着久别重逢的渴切和些许愧疚的退缩。   他瘦了,身材显得更加清颀,配上苍白的脸色愈显单薄。   李唯克的心蓦然疼痛起来——他这辈子都还没有过这么强烈想要自扇耳光的冲动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混蛋,可从来对那些风流往事津津乐道——因为不曾在意,所以才把那些当作炫耀的谈资,但在此刻,他忽然畏惧于前去面对这个男人,来之前没心没肺的喜悦荡然无存。   那个伤害了他的人渣是谁?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谁,忍心去伤害这么一个人?   “李总,”游所为定下身形,平和地冲他点了点头,“您来得真早,请入座吧。”   李唯克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傻愣愣的大型犬——藏獒或者哈士奇什么的,一副具有欺骗性的外表,面对主人却恨不得露出肚皮撒娇打滚,又二又蠢地想把口水糊主人一脸。   却在严厉的目光下半分不敢轻举妄动。   桌上摆着瓶红酒,侍应生动作优雅地给两边的客人斟了酒,安安静静退了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李唯克焦躁得想在椅子里扭来扭去,却强行抑制住自己。   游所为坐在他对面,表情波澜不兴,他略略低垂眼睫,修长的食指擦过杯沿,像是在打量杯中流动着的紫红色的酒液,又像是在评估对面大失水准的男人。   李唯克终于先坐不住了:“你今天……”他甩了甩头,第一次发现组织语言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有什么事儿吗,今天晚上?”   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沮丧地感觉自己好像把那毛头小子的本质表现出来了。   好在游所为没有就此嘲笑他——哦,当然不会,他一向是一个从不会失礼的翩翩君子不是吗——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对他的犯傻不做理会,举起酒杯优雅地呷了一口。   “当然是我们两个的事,我认为,这件事应该理理清楚。”   李唯克烦躁地捏紧了酒杯细细的颈子,克制住了想要挠头的欲望:“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他抿了抿嘴,还是把预先排演过无数次的话说了出来,“游所为,咱们都是成年人,这档子事儿你情我愿的,跟个国中女生似的搅搅缠缠有意思么?都说游家主王谢遗风,怎么……”   他说不下去了,并且在看见对面的人睫毛颤动着褪去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的那一瞬,后悔得想要把手里的酒杯吃下去。   李唯克,你怎么就能混蛋成这么个样子呢。   游所为心里隐隐痛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这次来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以面对一切刻薄的言语与刁难,可他高估了自己——他毕竟也是个人,虽然心思柔软,愿意给人第二次机会,可来自最亲近的人毫不留情的伤害还是让他痛苦不堪。   这痛太难抵御,也太过难熬,一瞬间他甚至感到想要退缩的疲惫,是不是只要狠心放弃,便能再缩回自己的壳里,任凭外界风雨交加而岿然不动?   他哽了一下,藏在桌子底下的左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花了所有力气才勉强维持住平静的面具,虚弱地把变得异常沉重的酒杯放回桌上。   “李唯克,你闭嘴。”   李唯克闭嘴了,他脑子里最后那么一丁点儿机灵阻止了宿主迫切的作死,把他牢牢钉在椅子上,却躲闪着不敢看对面人的眼睛。   游所为轻叹一声,抬手揉揉自己的眉心。   “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自以为是的教训……只是我自忖清醒,不想让我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真挚的感情太难得,我不想为了这么个愚蠢的理由而放弃。”   “我知道你的话,你不过是用这样的语言掩饰自己的软弱……这些,我能理解,但是不代表我不怪你。”   他的声音严厉起来:“没有人能不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但现在暂且不是追究的时候,你不要在用这样的语言激怒我,那对你没有好处。”   “李唯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以为我答应跟你在一起,只是源于荷尔蒙的一时冲动?我对你的了解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我却没有想到,这份感情最后还是会毁在你的懦弱上。”   “我不怪你,我只是看不起你,连迈出这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有些人常常用真实来掩盖自己,注重实际,那是因为害怕看到自己丑恶的一面。”   他这一番话说得雷厉风行,根本不给李唯克插嘴的机会,李唯克简直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他却也不曾想过反驳,沉默着任他斥责。   “我游所为向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向来愿意给人第二次机会,今天在这里你要是能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我们完了,那我转身就走,绝不纠缠。”   “若你说不出,那我便知道你还没有想明白,我会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再与你分说。”   “你要想清楚了,我愿意这样做,是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明白人生的挣扎与痛苦——我知道,有些人值得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但我绝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傻子,如果你情愿对这感情先一步放手……”他闭了闭眼,道,“我不会因此影响两家的合作关系,但来日即便你死在我面前,我游所为也不会再对你多看一眼,掉一滴眼泪。”   李唯克被他这番话镇住了,他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游所为说得干干脆脆,说完就两手指尖相对坐在他对面,穿透性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身上。   他知道,是到了抉择的时候了——他毫不怀疑游所为说的话,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人,如此坚定又如此果决,善良而理智。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怎么可能说出来呢,游所为把他看得透透彻彻,再准确不过了。他早就爱上这个男人,爱得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他只是惧于承认,害怕那即将到来的责任与风浪。   没错,游所为说得太对了,他如此懦弱而愚蠢,在选择面前畏畏缩缩裹足不前——于是他把选择□□裸地摆在他面前,要么抓紧,要么放弃。   他又怎么可能放弃……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得如此深,若真就那么放弃了,那么他的一部分也便要随之死去了。   他看着对面的人清俊美好一如既往的面孔,被惭愧和痛惜绑住了舌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面对这样的纯粹和坚决,他愈发意识到自己的丑陋,愈发不敢轻易出言,生怕哪里行差踏错,往后便再无追悔的机会。   “我不会……所为,我不会。”他终于开口了,嗓子里像哽了什么灼热尖锐的东西,每一句话都说得艰难,却有了之前不曾有的坚定。   李唯克忽然像从前那样笑了,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真正露出的第一个笑容,释然而放松,带着感慨:“你说得对,我太软弱了……所为,我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游所为摇摇头,紧绷着的身体却悄悄放松下来——天知道,刚才他的状态就好像上战场一般,不成功便成仁,决绝得一往无前。   李唯克温柔地看着他,语带惭愧:“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无法反驳……是的,我爱你,尽管之前我不想承认,但爱就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感觉就像是打开了心上的什么囚笼,瞬间便放松了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愉悦起来。   “这些天来,我也很痛苦……虽然我不愿意表现出来,但那种感觉,真的很难熬。我如此自私地把同样甚至更胜一筹的痛苦强加于你,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多谢你……没有放弃我。”   第十六章(2)   游所为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瞬间酸涩起来。   他不是铁打的,作为承受伤害的那一方,他心中的煎熬只会更多,他心上的伤口,只会更加惨烈,鲜血淋漓。   他的头脑清楚,因此会想尽一切办法挽救这段险些夭折的感情,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痛,不会被那些冰冷的举动和言辞刺伤。   尤其是在那个时候,他几近被放逐,孤立无援,心中唯一支撑着他的无非是两个人在一起的信念——他刚刚那么斩钉截铁地向长辈保证过两个人的相爱恒久,转脸就被劈头盖脸的背叛打得一塌糊涂。   他难道没有想过要放弃吗?他面对的艰难曲折比之李唯克远远超出,他本可以好好地给自己物色一个妻子,组成一个平淡而有利事业发展的家庭,而不必面对像现在这么多的苦难和折磨。   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全力以赴地坚持下去,他的性格一向如此,也因此才能取得那么多那么令人艳羡的成功——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收获。   他终于放松下来,一手扶额,冲李唯克低笑:“我倒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你表现的……我还以为要等很久呢。”   李唯克赧然道:“我也没想到,大概是你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吧,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我怎么好意思……还像以前那么混蛋呢。”   游所为恶狠狠地:“你这就不混蛋了吗,你可知道……可知道……”   李唯克恢复了过去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他们之间那些戳人心肺的过往不曾存在过,他不假思索地起身,两步绕到游所为身后,厚着脸皮用双臂环住他,亲密地讨好着:“我知道,我混蛋我人渣,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傻子……所为,再不会了,我保证再不会了。”   游所为拍拍他的手臂,释然地笑了。   现在再去揪着那些过往不放,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这么不容易才终于互明心迹,走到一起,何必再让那些无聊的事情横亘在两个人中间,阻碍自己得到幸福。   他并不是毫无原则地大度,只是比一般人更清醒,更能看到事情的本质,这样的特性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伤害,但同时也让他能更好地享受生活中的一切美好。   他仰起头,纵容地与背后的爱人交换了一个吻,他知道,今夜,自己终于能放下所有心事好好地休息一次了。   ——╭(′▽`)╯啊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天真了呐,这么认真地去撩拨一只精力旺盛的小攻,竟还想全身而退么?   诶嘿嘿原来作死也是会传染的啊╮(╯3╰)╭   当晚,游总被压在被子里双目含泪,两腿发软的时候,深深地反思了自己的行为。只是当时的情况哪容他多想,这么个想法只是从脑海里一晃而过,就被身上的禽兽激烈的动作撞散了,之后他连嗓子都喊哑了,也早把这念头扔到了九霄云外。   “混蛋……你……啊……轻点儿……”   “宝贝儿……”李唯克额上亮晶晶的汗顺着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流下来,他虔诚地吻去游所为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汗珠还是泪水,眼里的痴迷满溢,“你可真太棒了……来,放松点儿……”   “呜……不……不要……啊……!”   第二天早上,当他腰酸背痛地从李家的大床上爬起来,才再次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用李唯克之前的错误禁止他上床,到底来不来得及。   ——显然,悔之晚矣……   没错,当天晚上,游总就在李家登堂入室了。   李唯克直接把他带回了主宅,只是并没把这事儿告诉他。两个人后来都喝了不少酒,李总酒量好,只是看着有些脸红,游所为却已经整个人都陷入醉酒的状态了。   那会儿他只由李唯克拉着,哪有闲心注意自己身处何处?李唯克夜不归宿也不是第一次,车子在半夜偷偷摸摸溜进老宅的时候,连警卫都不费那心多看一眼。   第二天他把这事儿抛出来,结结实实把游所为吓了个够呛。   他腰还疼着,却奇迹般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你……你你你说……”   李唯克好笑地把他揽在怀里,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好了,不要那么紧张,我们家和你们家可不一样。”   昨天晚上两人说开以后,游所为已经把自己出柜的事情告诉了他,当时还特意嘱咐李唯克不要心急慢慢来,可没想到居然当晚就被带了回来。   他却不知道,出柜这件事,对于李唯克和他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家情况本就特殊,他又是从小就规规矩矩,从来没惹过麻烦,忽然爆出这么大的新闻,自然会炸得惊天动地;而对于李唯克,他的性向问题在家里早就不是秘密,李先生年轻的时候还跟他发过几次火,李夫人也很是为此收拾过他几次,后来所有招数都使尽了,两口子看实在拉不回来,也就随他去了。   李家家风前卫得很,李唯克兄弟三人,又不用担心下一代无人可承,因此这在他们家确实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基于他自己的能力,对他第一继承人的身份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老两口这些年最担心的,就是不着调的儿子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他们早就看开了,只要儿子能老老实实找个正经的爱人过日子,不至于到老连个做伴儿的人都没有,也就心满意足。   李唯克心里对这些门儿清,其实他尽管早就被吴梓珮警告过,也想不到游家竟然有那么大的反应。游所为身上那些伤口经过这几天稍微好上一些,却依旧有几分狰狞,他听见游所为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来源的时候,心疼得恨不得再给自己一拳。   那天晚上两个人在包厢里干掉了不计其数的红酒,边喝边说,把所有问题都互相坦白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也是因为知道了那么多真相,之后的那场性事才进行得那么激烈彻底,得知了一切的李唯克,简直想要把爱人糅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不能想象,自从认识他以来,游所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过了多少煎熬,独自吃了多少苦头,他自己的那点儿小情绪小纠结,现在看来简直是幼稚矫情得不堪一提。   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抱得再紧一点,进入得再深一点,仿佛那样两个人便能连为一体,他便能对那些无法想象的痛苦感同身受。   看着一向优雅禁欲的爱人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饶,带来快感的却不是以前那种肤浅的征服欲,而是真真切切的怜惜——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自己面前,他才会如此放松自己,放下一切压得人苦不堪言的责任和重担,只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   可话虽是这么说,游所为却还是紧张得要死,在他的概念里,家里人这一关是最难过的。   不过早上他俩醒得晚,待他从李唯克口中得知这个让人惊悚的事实之时,李先生和夫人早就出了门,估摸着怎么也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了。   其实今天李唯克也该是去工作的,不过他自作主张地给自己放了个假,美其名曰劳逸结合,便堂而皇之地跟游所为腻歪在房间里,连房门都不想出。   可他却忘了,老爹老妈不在家是真的,老爷子可是不用出门上班儿啊。   于是午餐时间两个人下楼以后,便和已经坐在餐厅的老人撞了个正着。   李老爷子:“哟,小两口儿醒了啊?”   游所为:“……”   李唯克:“爷……爷爷……”   爷爷你不要这么吓人啊你孙媳妇儿胆子小脸皮薄一不小心吓跑了叫你孙子可怎么办啊QAQ。   游所为像石化了一样,和他贴得极近的李唯克甚至能听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咔咔”的皲裂声。   不过所幸这情况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反应过来,紧张地憋出一个招牌的温雅笑容,恭声道:“李老先生……”   “咦?”老先生用奇怪的目光扫了扫他们两个,给了李唯克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又冲游所为笑得一脸慈祥,“好孩子,不用拘谨,过来一起坐。”   游所为求助地瞟了一眼李唯克,见没反应,只得认命地坐在老先生旁边。   这个老人给人的感觉跟他爷爷和外祖都不一样,李唯克很像他,鲜活年轻的样子——这种感觉并不来源于外表,而是从内心中生发出来的,永远保持着青春的活力。   他道过谢,尽量镇定自若地坐在桌边,身体却紧绷着,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问题。   可想不到,这次吃饭也就只是吃饭而已,李老爷子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在招待自家讨人喜欢的子侄,也不遵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与他随便聊聊生活中琐碎的小事,他原先设想的那些问题是一个都没提。   直到回房他都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些时间就过去了。   李唯克早就憋了笑,他看着游所为如临大敌的样子可亲可爱得紧,在爷爷面前也不好提醒,只能眼见这在圈子里出名的、商场上无往而不利的游大家主被他爷爷天马行空的行事带得晕头转向,简直像只被老狐狸诱拐的兔子。   没办法,这方面,游总还是太嫩了。   李唯克从前胡闹归胡闹,其实分寸也掌握得很好,他有一票来来去去流水般的情人,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把任何一个带回家里来,更别说领到长辈们面前了。   昨天晚上他们回来的时候长辈都已经睡了,可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们早上起来以后听下人说起昨晚大少终于带人——虽然是个男人——回来的事,早上餐桌上没有见到李唯克的身影,三个历经风浪的大人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十六章(3)   李氏夫妇要工作,自然不可能留在家里等着瞧瞧儿媳妇的模样,三人一合计,便把这任务交给了眼光最是毒辣的老爷子——其他的都不重要,连是男是女的不管了,只要看着人好、踏实,将来别把儿子给骗了去就足够了。   还能怎么样呢,三位家长这些年为李唯克这熊孩子也是操碎了心,这孩子天生一副风流心肠,甚至对男孩子的兴趣还远远大于漂亮姑娘,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眼见都三十多了,还能硬逼着他娶谁不成?   算了吧,联姻这种事情有最好,没有的影响也不是太大,只要孩子能消消停停地好好过日子,又哪有那么多可奢求的东西呢。   只要别被一时迷了眼,找个闹腾的回来,将来搞得家宅不宁沦为笑柄,其他的,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好了。   ——其实也不用说别的,李总这么副性子纯粹就这么惯出来的。   身负重任的老爷子中午早早就到了客厅,早伸长脖子等着考量自己的孙媳妇儿了,老爷子一个人坐在那儿,脑子里把孙媳妇儿可能的形象过了个遍:从满身铆钉破皮衣的朋克青年到浓妆艳抹女里女气的娘炮人妖通通过了一遍,没办法,大孙子也没带人回来过,对于他究竟喜好哪种风格老爷子是半点都不清楚,为了自己的心脏,只能从最坏的打算想起了。   只是哪怕他曾想过的最好的形象,也不及看见那个跟在孙子身后下楼来的年轻人时得他欢心的万分之一。   那孩子看起来简直太正常了,也太优秀了。   简简单单的白衬衫休闲服,硬生生给他穿出了时尚杂志模特硬照的感觉,面相温和含蓄,行为从容优雅,一看便经过极良好且严格的教养。   都说看人先看一双眼,只看这男孩子的眼睛,便知是个极温柔高尚的人。   看得出他紧张得不得了,想来也是头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吧,但整个人行止进退有度,分毫不乱,甚至隐然有上位之风。   老爷子笑眯眯的,心思拐了个弯儿——这副样子,可见是从小熏陶出来的朗朗家风,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能有的风范呐。   难不成,孙子这回还弄回来个圈子里的孩子?可也没听说这一辈有哪家出柜的小辈有如此一副君子如玉的品貌啊……   噫,别是被孙子给骗到手的吧!   可谈话间,人家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倒是坦然得很,显然是清楚明白的,也打算认真地这么过下去,再说这孩子看着规矩是规矩,可绝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儿,思维清晰得很,头脑也很是精明。   老爷子最后还是罢手不想了——至少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的就留给儿子儿媳自己操心去吧,不管怎么说,他对这孩子是非常满意的,孙子若真是好事能成,可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要知道,老人家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整个李家虽然算得上子孙满堂,可也许是遗传使然,满屋子的小子丫头没一个能让人省心,因此他从来最羡慕的就是老友们家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对那些懂事沉稳又能干的小辈青眼有加。   这下子可算是如了愿,孙媳妇儿简直就是照着“别人家孩子”的模板打造的,若孙子能把人拿下来,老人家可真是心满意足了。   有了这么个强力助攻在,原来游所为严阵以待的“见家长”一事,顺利到让人不敢相信。   他都还没好好揣摩出那顿午饭中的“深意”,雷厉风行的李家父母晚上就召集全家人开了宴,李唯克的两个弟弟都被叫回来,让他一次认了个全。   游所为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离晚饭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了。   他整个人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感觉都快被这一家子不按常理出牌的老老少少玩儿坏了,可事到临头,也只得匆匆回游宅换了身正装,却是赶不及跟李唯克一起前去了。   可巧李先生也因事耽误了一下,比妻儿父亲晚了一步到达,两个人在酒店大堂就碰上了。   游所为虽然年轻,可他父亲过世得早,他早早接任家主,把游家管理的照旧风生水起,圈子里哪有人敢轻视他?一众家主早已认可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做他们的同辈,只是到底他年龄小一层,因此与李唯克吴梓珮他们也是平辈论交,各论各的,倒不拘什么。   李家和游家合作正是如火如荼,这件事一直是由李唯克负责,可在把事情交代给他之前,最先确定合作关系的,却是两家家主共同达成的协议。   也就是说,早在他认识游所为以前,他老爸和未来的儿媳妇儿,就已经见过了……   游所为心里紧张得快搅成了浆糊,哪能想起来这档子事儿,直到他站在酒店门口,深吸一口气准备前往先前说好的小厅,肩上忽然被人拍了拍。   “真是巧啊游先生,到了港岛怎么也不来看看老朋友?”   他转身,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英俊的中年男人冲他和蔼地笑着,伸出一只手。   游所为:“……”   Σ(っ°Д°;)っ我去去去啊你你你不要吓我,我我我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我该怎么称呼他啊啊啊啊啊……   原来早就见过了当时有没有留下什么坏印象啊争取百分比的时候会不会太不客气了要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QAQ。   他觉得自己简直僵硬得如同一个机器人,连几乎长在脸上的笑容都险些维持不住。   “您您好啊,李……李那个伯父……咳咳。”   他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   李父愣了愣,他跟游家这小家主接触虽不多,但圈子里对他的风评也多有耳闻,可不论是亲身经历还是道听途说,现在他的表现都与人们印象里的那个人相差甚远。   ——天呐,这孩子看起来简直是被吓坏了。   李父不由自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装扮和刚才说的话,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能让面前的年轻人如此紧张的原因——而且听听他的称呼吧,伯父?这真是……   他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便笑道:“今晚夜色多好啊,游总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佳人有约?”   “不不不……啊……”游所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含糊过去,他的理智渐渐回笼,可是现在却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他要怎么跟人家坦白他今晚上到这里的目的呢?貌似不管怎么开口,都会显得很尴尬啊……   他心里犹疑不定,便笑得有点僵硬,好在李先生是个善解人意的伙伴,看出他不在状态,也就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他们并肩往酒店内走,都谢绝了侍应生的引导,不紧不慢地去赴那个即将到来的“战场”。   李父叹了一声:“我今天来却是身负重任啊,我大儿子——你知道的,唯克,”见游所为僵硬地点点头,他便继续说了下去,“唉,这家伙从小就不省心,如今好不容易要安定下了,我和他母亲好歹都来看看,也替他掌掌眼……”   游所为嘴角抽动了一下,答道:“应该的。”   李父摇摇头:“他若是有你一半优秀,我也就不用那么发愁了。”   “哪里,”游所为道,“唯克能力很棒,我们的合作都很愉快。”   不管什么时候,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孩子,家长都是会高兴的,李先生也不例外,他的笑容更真诚了一点:“我倒是忘了,这段时日你们一直在相处呢……哎对了,这段时间唯克在帝都,游先生可曾看见他与谁过从甚密?”   游所为被呛了一下,过从甚密?除了他,还真没听说李唯克跟哪个人过从甚密……   “这个……”他想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说出来,“唯克总是跟我在一起的,我们关系……我借他的春风,可是领略了不少帝都的美景。”   李父哈哈笑道:“那当然好,你们关系亲密,是我们大家都乐于见到的,他没给你造成困扰就好。”他顿了顿,还是不甘心地想问出来什么,可眼见目的地已经要到了。   两个人同路这么久也挺稀奇的,他打个招呼:“我就在这儿了,你看……”   游所为局促地笑了笑:“我也在这儿……伯父。”   说话间门口的服务生已经为他们打开了房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房间很宽敞,与这大门相连的是一个装饰雅致的大厅,李唯克和自己的两个弟弟、母亲和祖父就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听到门响都转头看过来。   “你可算是来了,”李唯克边笑边冲这边迎过来,“所为快来,我妈正跟我夸你呢……哎,爸也来了。”   李父现在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呢,他看看两人亲密的动作,再想想刚才游所为说的话,这才明白了。再看游所为冲自己赧然地笑,顿时也有点尴尬起来。   怪不得刚才人家那副神情呢,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OTZ   李家的人都没想到李唯克带回来的“媳妇儿”是这么个身份,说实在的,这可有点儿惊悚。   游家李家建立伙伴关系也有一段时间了,两家契合得很,简直是合作的最佳人选,也因此,两家的联姻本来也是最是合宜。   可任谁也没想到是这么个联法,原先的想法都是把注意力放在所言和唯雅身上的,她们作为各自本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子,若能在对方家族中找到合意的伴侣,就再好不过了。   可如今,竟是两个男人……   而且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李唯克接任李家下一辈家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到时候他们两个在一起,那真是没有更牢固的纽带了。   噫,这么想想,这主意好像也不错呢。   第十六章(4)   当然,李家人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他们对李唯克的性向早有预料,生怕他沉浸在那个混乱的圈子里找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还来不及,如今的选择已经是不敢想象的合心了。而且,他们也早就做好了将来给李唯克过继之类的准备,财产分割等问题都不必多加烦恼。   游家就不一样,游所为这一闹,可谓是把老爷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家人丁要稀薄得多,嫡系这一辈只有他和所言两个人,将来的子嗣问题如果真的没办法,只能从支系中挑选血脉。   可游家的性质又是不同,他们家跟扎在国外,除了嫡系那一支,其他多多少少大都混入了异族的血脉,想找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也是件挺麻烦的事儿。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游所为还在争取爷爷松口同意的第一阶段努力呢。   这次碰面可谓是宾主尽欢,游所为的名头在圈子里其实挺传奇的,就像李唯克第一次见到他的想法一样,与他初见的世家子弟,都免不了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充满了微妙的感觉,李家的两个弟弟也不例外。   可是当这个模范,忽然变成了自己的大嫂,这种微妙就不自觉地冲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李二和李三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最能闹也最好相处的时候,游所为的性格又实在讨人喜欢得紧,加上相貌在这一家子颜控面前的加分,他们很快便打成一片,勾肩搭背起来。   咳咳,应该是单方面还未遂的勾肩搭背。   两个秃小子倒是想去和未来大嫂处好关系,可是在大哥严厉的眼光里只能无奈地放弃了——啧,真是善妒,果真是有家室的男人了,以前几时见他如此这般过啊!   李母是个性格颇外向的女人,和游所为记忆中的母亲可谓是截然相反,他母亲书香世家出身,什么时候举止都带着淡淡的疏离和温雅,虽是性格柔软和善,可若论起来,母子关系还真不是那么亲密。   现在李母却不同了,她是那种吃饭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喜欢的孩子碗里堆成小山的神奇存在,她让游所为坐在自己旁边,一晚上就几乎没怎么动自己的筷子,而是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盘子,用公筷把它填得满满当当。   游所为对这种热情颇有点消受不来,可是架不住李母总是用那种饱含无限母爱的眼神看着他,便也只能尽量放慢自己进食的速度,以便不要撑坏了可怜的胃。   他最近到底缠绵病榻颇有一段时日,虽然有好好将养,心结也打开了,可亏掉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补的,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病弱憔悴,尤其是身形,清瘦得让人怜惜。   简直太能让人母爱泛滥了!   李妈妈好多年没有机会这样表现,今天晚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会轻易放过。   总的来说,这次“见家长”,比游所为原先想的要和谐顺利多了,李家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而与李家所有人的相处都让他感到很愉快——无怪乎李唯克会养成那么一个任性而不让人厌烦的性格。   这边的事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搞定了,直到他与李唯克一起回到帝都共同的家,都还有点不敢相信竟就这样成功了。   李唯克笑他:“早就告诉过你了,我们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力的——你若不是个男的,简直是我家那些人最理想的媳妇儿,当然,就算你是个男的,他们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他揶揄道:“看我妈那样子,日后婆媳关系是绝对不用再担心了。”   游所为笑笑,也没就“婆媳”一事与他争执,他是明白的,李唯克这个人,你接他的话就是顺了他的意了,就自己胡搅蛮缠的段数,最后一定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又何必与他多说?   李家那边虽是妥了,可最难过的游家老爷子那一关,还是没有一点儿眉目。   两个人都愁得很,可愁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暂且放下,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主家那边雷声大雨点小地闹了一阵儿,也就偃旗息鼓了,游所为一时摸不清楚他爷爷是想着暂且放过他,还是酝酿着什么更大的打算,可约摸着怎么都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也就放心地继续管着公司,只是比先前更小心了些。   只是所言和唯雅两个却是对李唯克忽然没了半点儿好脸色,显然还是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若不是看游所为自己不计较,也不愿意一厢情愿地阻止了他自己承认的幸福,两个小姑娘怕是要完全把李总列为拒绝往来户。便算是现在,那也是日日横眉冷对的,一边又对宝贝儿游总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李总也是无计可施,毕竟是自己造下的孽,游所为不与他计较,可有的是人替人家心疼不值,将他当作洪水猛兽般防着,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一边对着恋人伏低做小,一边还得一心地讨好两个小女王。   日子就这么忽然平淡了下来,平淡而又幸福。   但也许两个人命中注定不是能消停过日子的人,没过几天,新一波的麻烦就蹦蹦哒哒着来了。   事情的开头就是那么出人意料。   当时游所为刚刚给公司的高管们开完每周的总结报告会,大家还在各自整理桌上的纸质文件和电脑时,他的私人号码突兀地响了。   他们公司的例会一向开的很准时,周围熟悉的人也都清楚这一点,因此不管是李唯克还是所言,都不会挑在这个时段找他,更别说穆子初了——他还正在会议室里坐着呢。   游所为难得有点困惑,而当他看清楚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时,这种困惑就变成了想要扶额的冲动。   他把电话挂断,收拾好东西,一马当先地走出了会议室。   居然是陆小千的电话。   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他只是偶尔听何蓝有提起过,陆小千在她的公司干得很不错,她已经决定把公司交到那个大男孩手中打理。   只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他也没时间联系这过去的朋友。交情就是这样,你不去好好地经营,也便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了。要说当时他们几个在一起也是出生入死过的,可长久没有来往,他看到那串当时烂熟于心的数字时已经有点恍然。   他其实不太明白当时自己的心态,以游家的地位来说,那种超越时代的科技已经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太大的利益了,更别说游家的任何产业跟这电子产品都沾不上边。   至于“飞人”的事,就更加莫名其妙,他完全能够确定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作内裤外穿的超人拯救世界的念头,说得刻薄点,个人英雄主义的那些思想,他一向都是嗤之以鼻的。   他确实是对那科技抱有抹不掉的幻想,因而极度渴望拥有。但他的道德底线却是在思想中占比更大的东西,当初究竟为什么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他到现在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后来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就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莫可名状的东西操控了思维一般,虽然意识清醒,可有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好在后来这种控制又悄悄地渐弱甚至消失了,他从那种控制中挣脱出来,却已经被卷入了那些事的漩涡不可抽身,就只能按着剧本走下去……好在对手太弱智,最后领着一群奇葩还是艰难地取得了胜利。   陆小千这个人,作为朋友他是很愿意交往的,可若单以一个年轻人的身份来说,他又不是那么欣赏。   他身上有一种近乎于幼稚的天真,还有他最讨厌的莽撞——但他又不是一个莽莽直直的粗汉,他偏偏在一些时候有那么一点儿小聪明,而这小聪明又让他显得不是那么磊落。   当然,陆小千的人品还是毋庸置疑的,他手握那么大的力量,却从未行差踏错,不管开始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至少一直在“为正义事业而奋斗”。   他喜欢这样的侠气,因此在不得不搀和其中的那段时间尽心尽力地给他经营出一个制度完善的“飞人总部”。只希望后来在他抽身而出以后,那些人还能保持住心底的善良,不求做什么大事,至少能一直做个好人。   也许是阅历的缘故,或许是身上的气质,尽管他从不是发起者,在那个小团体中却拥有很不一般的地位。那些从神话妖怪到街头混混的成员们在那段时间都喜欢找他咨询遇到的麻烦,他也尽心尽力地解答——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给出的都是极可靠的正确建议。   后来大家各自散去,联系也便少了,但偶尔还是会有电话接到艾瑞克去,对于这些特殊的“朋友”,他一向是能帮就帮,可越到后来,这种请教也就越来越稀疏,直至消失。   ——不管怎么说吧,他宁愿相信这是因为大家都成熟起来,能够自行判断是非罢了。   而现在,陆小千竟然主动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毫无疑问是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麻烦出现了。   果不其然,电话一拨回去就立刻被接了起来,陆小千的声音还是那么咋咋呼呼、充满活力。   “为哥,那个什么黄眉大王,他又出现啦!”   第十七章(1)   游所为这个人呢,说他重情不假,他是那种颇有古时候话本里仗义疏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气的人,但说他凉薄也不假,有时候你觉得自己与他交心,称兄道弟,可说疏远了也便疏远了,他不会再费心去找你。   说到底是朋友易交,但实在难走到心里。   他总是坚持各人有各人的路,都有各自不同的活法,他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同样也不会因为外界的质疑而改变自己的思路。   陆小千等人,在他划定的圈子里都属于此类——既是能同舟共济的伙伴,又是能够相忘于江湖的惊鸿之缘。   但黄眉不一样。   要说在那段时间里有谁真正地走进了他那一心的铜墙铁壁,也就只有这个来自两千多年前的山大王了。   他这种在尔虞我诈的名利场里浸泡了太久的人,对那一腔真诚、掏心掏肺的赤子之情,总是格外没有抵抗力。   黄眉在一开始对他甚至称不上尊敬,撑死了是初到异界惶恐不安的时候,因为雏鸟情节赖定了这么一个“对他好”的人,游所为当时对这点清醒得很,因此在黄眉第一次因为桀骜翻脸的时候,心里才没有一点儿郁愤,有的只是淡淡的无奈。   那妖精说是活了几百岁,可想见在他师父门下也是撒野惯了的,从没受过什么苦处,到后来被顶上漫漫西天路,当的又是作威作福的山大王,没谁敢给他脸色看。   因此那性子倒像个孩子似的,任性妄为,却也没心没肺,有点儿孩子恶作剧的小聪明,也不让人讨厌。   虽然年轻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可游所为待他,一直就像管着那么个孩子。   而都说孩子心里是最明白的,谁真心对他好,谁只是表面上虚应故事,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清明的很。   所以尽管后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曲意奉承的人也不在少数,可对于黄眉,游所为也一直是他最亲近、可以拿命去护着的人。   他本是个无法无天的妖怪,哪懂得那么些人情世故、大爱苍生,他是向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唐僧都说抓便抓了,就算被金箍棒打了满头包,也最多是道一声晦气,再去为心心念念的长生寻别的法门。   可游所为想惩恶扬善,游所为念着着天下苍生,游所为对于时空的秩序严守不愿破坏,那不管多不甘心,他也认了。   为了这么个人,他愿意去压抑自己的本性,愿意用条条框框把自己约束起来,愿意为了些虚无缥缈的理由放弃长生,也愿意……从这个让他温暖安心的人身边离开,从此再不相见。   只要游所为想。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和给予都是相互的,虽然不是付出多少便得到多少,可付出一颗真心,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一无所获。   尤其是遇到游所为这样温柔又缺爱的人,他对这种直白的赤诚最是没辙,自然而然的,就把这个妖怪放在了心上。   他有的时候也暗暗想过,黄眉能不能活过两千岁,能不能到了这个时代,还挂念着他这个另类的朋友。   可这念头淡淡地在脑海里一扫便过了,有些事情经不得深想,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其中隐隐然藏着的悲凉——他们那时一群人咋咋呼呼,却是从未想过,既然同一时空里不能出现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那么那些号称与天地同寿的朋友们,都到哪儿去了。   只能长叹一声冤孽,实在冤孽……   不过事情也许也没那么糟糕呢,乐观一点看,也许会有许多解释。可不论解释再多,那些也与作为凡人的他再无关联(?),至少他从出生到如今都未在其他时候见过那些人,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可现在,这个局面似乎被打破了。   游所为无法形容自己听见那条消息时的感受,不过他知道,不管是什么都不能阻止自己去见一见那个朋友了。   万幸的是,陆小千提到,傻妞在回来的时候,把太子也一并带回来了。游所为接到电话就去了他那儿,把那个纯银色的小手机取了回来。   然而在看到那个熟悉的手机的时候,在内心还是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游所为,你终究不是个能安稳度日的人。   据陆小千所说,黄眉这次出现的状况十分古怪——其实他在来到这时代的第一时间没有来找自己就已经够古怪的了——他并不是以往那副“无业游民”一样落拓不羁的打扮,而是一身西装革履,俨然一副成功的社会精英人物的派头。   陆小千发现他也是出于偶然——那时候傻妞刚刚回归不久,他没什么心思放在工作上,只顾着跟小女朋友卿卿我我,结果就被何蓝逮着狠狠训了一顿。   可他这脾性大概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嘴上嗯嗯啊啊地应承半天,转脸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乌龙事件晃了公司的一位大客户。   这事儿说白了其实也不大,大家一起做生意,遇到这种事情也不至于就气得如何,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大不了找时间再约就是。   可这一再约就出了问题,本来说好的客户忽然就反悔了,说到理由支支吾吾,陆小千疑心其中有诈,叫傻妞一查,结果就在那客户家里发现了黄眉的身影。   出人意料的是,平日里显得威风凛凛的顾客在黄眉面前却像是秃了尾巴的山鸡,唯唯诺诺不敢稍有异议——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竟像是上下属之间一般,黄眉对他直接发号施令,那老板便连连点头地遵从。   游所为听到这儿就皱起了眉头,他自问对黄眉了解得很,那妖怪向来不是个对现代社会的钱权有多少野心的角色,他就像故事里梁山上的好汉,一向行事由心只求潇洒,想来若是能对他衣食方面的需求有所满足,让他日日宅在家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一个最烦动脑筋的人,是绝不可能和当年的牛魔王一样做出什么控制人类谋取利益的事情来的,而经历了当年的事,想来他等闲也不会被人诱惑,收入麾下。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事儿都诚如陆小千所言——太过于古怪了。   因此尽管这有极大可能意味着又一场让人头疼的麻烦,游所为还是毫不犹豫地把事情揽了过来,发动手中的资源并让太子和傻妞配合一起去寻找真相。   可也许是当年那场决战的影响,两部手机都没有了原先极为方便的寻人功能,他也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   可谁知没几天,下边就传回了有进展的消息。   盖因这位老朋友此次回归十分高调,毫不掩饰地甚至在上层圈子里露了面——令人惊奇的是露面时的身份:作为一位寡头大鳄的神秘合作伙伴。   游所为的心当即就是一沉,这一切都太古怪了,也太熟悉了,但却与那时发生的事情却完全不在一个级数,若有事发生,那将是真正扔在他们这层次的一个炸弹,甚至对于这世界的影响都将不可估量。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自见到黄眉,向他问问清楚,这异乎寻常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坏的可能……他微微沉下了脸色,不愿继续去想,但那念头却总是扰人地跑出来,搅得他满心的狂风骤雨。   ——黄眉他,有可能是被什么人控制住了。   能控制他的会是什么人呢,总归是有法力的,也就是……那些难以对付的角色。那些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总是看不得人世安生,想要在暗处搅风搅雨,若真是如此,事情可就麻烦了。   游家确实地位超然,可到底只是凡世的势力,在这种较量中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再者说了,就算是能帮上忙,他也不愿意把自己最珍视的家人们扯入这危险的漩涡中来,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自己去搞定的。   可有一个人注定隐瞒不了——他也不怎么想去隐瞒——李唯克。   不管是什么事儿,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一起面对吧。   早在从港岛回京的那天,游所为便抽出空闲将他所有不同于常人的经历向爱人和盘托出,两个人决定了要在一起,并不是说不能有自己的私密和空间,只是这种实在严重的事情,对方总有知情的必要,也有知道的权力。   他们才不会做自以为保护,而把一切危险都向与自己最亲密的人隐瞒的事情,那只会让人在危机到来之时猝不及防,白白增添危险。   不说李唯克,就是所言、老爷子,甚至穆子初和吴梓珮,他也许说得并不是那么详细,可也适当地提示过他们要小心来自于不知名处的超自然威胁,也许这提醒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可谁知道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救了他在意的人的生命。   而对于李唯克,他的应对方式又是不同,李唯克当时明确表示了愿意与他共同进退的心思,他便也再无保留,桩桩件件说得明明白白。   不过在当时,其实他是没有想到会真的再面对这些事情的,说起来,不过一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二是为了给爱人分享些私密的过去,谁说这不是促进感情的好方法呢,至少当天晚上,两个人可是“深入谈话”到了晨光微曦的时刻。   当然,对于这结果游总是不是和李总一般喜闻乐见,那就不是我们能探听到的话题了。   第十七章(2)   和黄眉出现在同一张画面里的男人名叫Alexey Kurbski(阿莱克塞·库尔布斯基),一个来自俄罗斯的石油寡头,当然,他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他显然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这个人游所为和李唯克都算是接触过,他们那个圈子说小其实真的小得可怜,每天那些人来来去去,几代的经营下来,不要说脸熟了,追溯一下族谱说不定大家都还有些一表三千里的亲缘关系。   库尔布斯基为人很是大方爽朗,却也有东部斯拉夫人那种独特的精明和傲慢,游所为和他的接触不算多,但性格还算相处得来,两人偶尔在什么场合碰面,也是颇能说得上几句。   而这次他派出的人之所以能那么快就找到黄眉的踪迹,也是因为这个库尔布斯基,给各大家族派来了一场晚宴的邀请函。   那请柬挑不出什么毛病,看上去也不像多大的事儿,虽然作为礼貌还是给交际圈里的家族都去了一封,可想想也知道,一般收到请柬的家主们都不太会有那个闲情逸致,毕竟看上去不过是一年中大大小小的众多晚宴之中的一个罢了。   但宴会办在西海岸,作为东道主,恐怕就算没有黄眉的缘故,游所为也要给面子去转一圈,与人家喝两杯,闲聊几句巩固些交情。   他听到这事儿的时候,心里的情绪就颇有些微妙。   怎么就那么麻烦呢,也不知上辈子到底是惹到了哪路神佛,这些神异鬼怪的事情,怎么就这么爱往自己身边凑!   事情都到了这份儿上,那宴会他是非去不可了。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太过纠结,说白了其实没放在心上。就算那个让旧友再次出现的人有什么企图,现在看来也是打算友好相处的。   游所为这个人物不管是哪方面大概都不想太多得罪——不管出于他的身份地位还是本身的能力,就算当时愚鲁的牛魔王,第一反应不也是对那温和的商人施以拉拢么。   所以到了请柬上说的日期,两人收拾精神了,施施然便去了。   为这事儿其实有过一场小小的争执,游所为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去就好,李唯克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去淌那浑水显得有点没必要。   李唯克对这说法嗤之以鼻,按他的想法,自家媳妇儿的事儿就是自己的事儿,怎么能说没必要呢?再说正当理由他也不是没有啊,李家削尖了脑袋想往那片土地上钻,这么大的一次机会,他又怎么能放过!   就算知道他是在胡搅蛮缠,找不出理由反驳的游所为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然而在会场看着互相言笑晏晏实则眼睛里已经恨不得迸出火花的李唯克,他就忍不住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亲爱的Cassiopeia,你便饶了我吧。”游所为一手拿着一杯冰水,另一只手有一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淡绿色眸子的姑娘冲他浅浅一笑,声音依旧温柔:“您这么说,可就太让我伤心了。”   李唯克其实不想表现得那么气量狭小的,可他看着这姑娘盯着自家爱人的神色,就根本控制不住浓得想要喷发出来的陈年老醋。   她那是什么眼神啊啊啊啊啊!想把我家所为吞下去嘛哼!!!(╯°Д°)╯︵┻━┻   真当我不存在嘛摔!   栗色头发的女孩儿颇有些嫌弃地瞧了他一眼,又冲游所为笑道:“真是不可思议呢,Vincent,大家都在传说,您最近跟老家主闹得不太愉快,这样看来,倒也难怪他老人家……”她捂着嘴笑了笑,“毕竟您的优秀有目共睹,可一直都是圈子里经久不衰的话题。”   李唯克听了这话,倒反而平静下来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毕竟人已经是他的了,这些人说些酸话又能影响什么呢哼╮(╯▽╰)╭   “谢谢,”游所为表情不动,“Elvis很优秀,他是我誓愿携手一生的伴侣。”   李唯克发誓,如果不是这场晚会对游所为来说那么重要,他此刻一定会冲上去狠狠地把他吻到喘不过气来,让那双该死的温柔而冷静的眼睛浸满泪水和爱意,再容不下其他。   是啊,他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就像游所为当时劝说他爷爷时说的话一样,面对这样的联合,谁又能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呢。   “大家,欢迎来到这个小小的聚会。”   四周的灯光起了变化,在人群中端着饮料优雅来去的侍者们忽然全部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暗影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向舞台上集中过去,一束柔和的灯光打到了站在那里的主持人身上。   “尊敬的先生、女士,再次感谢你们的到来。”   拿着话筒的是个身材挺拔,头上却没有一根毛发的黑人,他天生一副讨喜的模样,只要站在那里,就很有一种活跃氛围的作用。   那是个很有名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时常以幽默风趣的语言和辛辣的点评风格著称——哦,可真是难得见到他这一副谦和稳重的样子,不过不得不说,这人在调节气氛上可是一把好手。   游所为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过去,刚才那个话题,也便适可而止地没人再提起了。   今天的晚会规格其实比较杂乱,游家和Windsor家都是适逢其会,毕竟在他们的主场,既然与人家相处得不错,自然要给这份面子。而其他人,则大多是一些与宴会主人同领域的商人,以及不少常在大银幕上见到的熟悉面孔了。   游家就是做这个的,他也发现了旗下几个重要的艺人,那些人在今年二月的学院晚会上才跟大老板照过面,倒也没忘了他,纷纷过来打过了招呼。   不过那圈子里颇有一些性格比较不一般的人物,到了那个地位,也大多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因此虽然对他们礼敬有加,倒反而不如现场一些完全不同领域的商人们来得热情。   毕竟有才气的人,在哪里都是有些特权的。   “今天阿莱克塞库尔布斯基先生举办这个晚宴,其实也就是找个由头跟大家聚聚,另外倒也有些事情想与诸位商讨,这样谈话,气氛也轻松些不是?”   气氛轻不轻松的另说,只是这主持人倒真是少有这般严肃正经的住持经历,游所为看着他,觉得他便一点都不轻松。   不过也确实,今天的宴会差不多把私人能源领域最有话语权的那一撮人都集中到一起来了,大家聊天之余商讨商讨,要说能影响未来的石油开采定价,那是绝不夸张。   阿莱克塞库尔布斯基是他们那个行业里数一数二的巨头人物,他在自己的金融区域里组织这么个晚会,与会者都是颇感荣幸,自然没什么拒绝的道理。   这就跟来凑热闹的三人没什么关系了,他们不禁感到有些微微无聊。   这次的宴会是在库尔布斯基位于俄勒冈州的一处产业中举行的,那是一套很具威势的双子大楼,北楼高有将近400米,巍峨地矗立在威拉米特河边上,也是当地著名的地标性建筑。   宴会厅就在北楼的顶层,从剔透的落地窗中看出去,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地势起伏一览无余,颇有一种凌驾与终生之上的壮阔。   游所为现在却没什么心思欣赏这样的美景,他百无聊赖地瞧着那主持人继续在台上说说道道,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到现在还没见到库尔布斯基本人呢,这无疑是十分失礼的一件事,更别说,他因此也没有见到计划中真正作为目的的黄眉。   他越发担心起来,心里总觉得像是用细绳挂了十七八只木桶,晃晃悠悠的,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总是那么精准,大家都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地讨论主人怎么还不现身的时候,刚才退下去的那些侍者忽然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不对!游所为和李唯克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蹊跷:这些身着侍者服的男人们,各个都是生面孔,刚才一个都没有见过!   那些人很快便就自己的身份给出了答案——他们纷纷从怀里掏出黑漆漆的枪支来,撤掉了侍者长袍,满脸冷酷地将枪口对准了在场的宾客。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很多女士都慌乱地尖叫起来,所有人都面带惊恐,想要往楼梯口冲,却绝望地发现宴会厅的各个出口都驻守了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   那些人装备完善,全身武装到了牙齿,他们从各种不可思议的地方摸出各式先进的武器,在同伴的掩护下快速组装成一件件看起来便很可怕的东西。   ——上帝,这样的装备简直可以发动一场小型的战争了。   “安静!”那主持人忽然朝天花板放了一枪,他咧嘴笑看着都闭上嘴巴,恐惧地看着自己的人们,懒洋洋地用手中的枪戳了戳下巴,霍然掀起一张□□。   是个有着漂亮面孔的中东人,头发卷曲,眼睛温柔,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少爷一般。然而这样的一个人,手中却握着足以在顷刻间夺人性命的武器,挟持了整个大厅的人笑得一脸天真。   他甜蜜地开口,语气像个温柔的情人,说出的话却与情话半点儿不沾边儿:“我可最讨厌吵吵闹闹了,怎么办呢……尊贵的先生,和女士们?”   ——————————   大家看一下作者有话说哦~   第十七章(3)   人群中有不少便衣的保镖们都脸色大变,他们在刚才悄悄摸向自己怀中逃避了安检的枪支时才发现,那些本该像他们的第二生命一样被完好保存的物件儿都在不知名的时候不翼而飞——这简直不可思议,就像这么多恐怖分子居然能携带大量枪械混进来一样不可思议。   乱糟糟的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家神色晦暗地对视一眼,虽然心照不宣,却都不约而同地把疑心放到了作为宴会主人的库尔布斯基身上。   可说实话,库尔布斯基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他身家富足,做生意的环境优渥,也从未听说过是什么受到迫害民族的人物,这样的一个人,除非是疯了才和这些人搅在一起。   “现在,麻烦大家蹲下来,双手抱头。”台上的人谦恭地对宾客们鞠了一躬,仿佛他真的感到很抱歉似的,“请不要抵抗,尊贵的客人们,你们身家不菲,这里可不是配得上你们身价的墓场。”   拿着□□的歹徒们就没那么礼貌了,他们推推搡搡的,像赶鸭子一样把众人集中到大厅的中央,而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平时再是桀骜的大鳄都变成了乖顺的绵羊。   游所为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他们低调地混杂在人流当中——真是万幸,因为库尔布斯基一直没有出现,也就没有为现场着重介绍他们的身份,至少从现在的局面来看,这些歹徒们并未对他们流露出特别的关注。   现场的保全人员同样在毫无察觉的时候被收缴了身上的武器,此时正被单独拎出来在墙角蹲成一排——和那些大商人带进会场的保镖们一起。   “哦,亲爱的,”台上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那个人走下来,无限联系地捧起了一位女士的手臂,“他们居然把你弄伤了,真是遗憾……”   被他抓住胳膊的那个女孩看起来还很年轻,应该只是跟着父兄前来增长见识的大小姐,只是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这样倒霉的事情。   她显然比会场里久经风雨的贵妇们脆弱得多,此时已经几近崩溃地小声抽泣起来,可那男人充耳不闻,用无比轻柔地动作吻了吻她手背上小小的伤口,接着伸出舌头恶意地舔了一下,饶有趣味地见那姑娘惊叫一声,抽搐着晕了过去。   “喂!你……”大概是那女孩哥哥一类的年轻人看不下去了,可他只来得及发出两个音,连身子都没站起来,就被身后守着的黑衣人一脚踹倒在地,发出苦闷的哼声。   “哎呀呀,真是抱歉了。”领头毫无诚意道,伸出手像揉弄一只大型宠物犬一样粗糙地揉了揉那年轻人的发顶,迈着优雅的步伐在人群中巡视起来。   “看看你们,现在简直像一群待宰的猪猡。”   他的语气不屑而兴奋,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被打开,一队穿着相同的黑衣人鱼贯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潦草地向他点了点头。   “都弄好了。”黑衣人用沙哑的声音道,“这大楼的防御系统简直就像是一滩软泥。”   头领嗤笑一声:“那些蠕虫,你难道还真对他们抱有什么期待吗,穆罕默德?”   “当然不,康斯坦丁,”黑衣的穆罕默德笑道,“只是这未免太无趣了,简直没有一点紧张感。”   康斯坦丁摇摇手指:“好了好了,今晚过后,你最喜欢的刺激生活就要来了——尝试着在地狱中享受天堂吧,我的朋友。”   游所为三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蹲在一起,乖乖地双手抱头。   不过尽管面对这样的情形,两人面上倒看不出多少紧张来,毕竟他们还有太子在手,且先看看这些人想做什么,最后总是有办法逃脱的。   另外重要的是,怎么能让这一屋子人质不要受到伤害——这些恐怖分子打得好算盘,在场的人几乎代表了能源产业的市场经济,将他们一网打尽,当局要顾忌的东西简直太多了。   说来也是不可思议,一般这个等级的会议与晚宴的安保措施都堪比联合国大会,这些人竟能如入无人之境,实在是一件让人不得不多想的怪事。   而直到现在,宴会主人也还没有露面。   游所为和李唯克对视一眼,都不禁想到了最坏的那个可能:库尔布斯基,恐怕是真的被什么不可抗力给困住了。   Cassiopeia就在他俩旁边,尽管姿态狼狈,却也是尽量维持着从容的风仪。她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但还是小声对着两个人自嘲道:“看来是我最近对主的供奉太过于敷衍了吧,这些难得一遇的事情,怎么就总是被我碰上了?”   游所为摇了摇头:“别瞎想……这种霉运,谁都不想遇到,可我们中国人也有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Cassiopeia勉强笑了笑:“多谢您了……不过,我还以为您要说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呢。”   游所为被她的乐观逗笑了,他的面容在一屋子冰冷的武器中显得格外温柔:“真是博学多才,Cassy,Celly要是有你这样的才学,我就心满意足了。”   “哪里,您妹妹是个优秀的姑娘,这我早就知晓了……”   “喂,我说……”李唯克的声音在一边低低地响起来,“现在这种时候,你们聊天也看看场合成吗?”   游所为笑看了他一眼,与Cassiopeia对视一下,闭上了嘴巴。   这时那伙儿控制了现场的匪徒已经组装好了一台看起来复杂而精密的仪器,大大的屏幕上有一个摄像头,还配备了话筒和耳麦。   穆罕默德舔了舔嘴唇:“今晚之后,这世界都会记住我们的名字。”   康斯坦丁淡淡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吧,越大的名气也意味着越严酷的绞杀。”   穆罕默德不屑道:“让他们来好了,我们这种人的命运,难道还差于这点风浪吗?”   “成了!”摆弄着那机器的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白人男子起身,朝两位领头的报告,他长了一张斯文清秀的面孔,眼中却闪烁着对生命漠视的冰冷光泽。   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即显示出清晰的画面来。   整块屏幕被不均匀地分成几块,游所为凝神看去,发现那其中有些是下面唯一有人的99层的监控录像,那些人同他们一样被集中到一小块地方,由手持□□的黑衣人们看守着。   他们所在的101层是这栋较高的北楼的顶层,整栋大楼都被清空了,只有99层用来给工作人员们提供休息的场所。游所为回忆了一下,举办宴会的两栋楼是这些年流行的双子样式,北楼较高,下面的一百层是正常的大楼高度,但用于宴饮的整个101层光层高就有十米左右,还不算楼层之间的厚重间隔。   而南楼只有九十六层,层层高度与北楼下部一致,也因此,两栋楼楼顶呈现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弧度,远远看上去好像飘扬在威拉米特河上的巨大船帆一般。   两栋楼之间有长长的连廊相接,不过这样的通道只位于九十层和九十五层,两道金属铸成的长廊上有淡蓝色的玻璃包裹,不管在白天的日光还是晚上的灯火中,看起来都是熠熠生辉,极具美感。   ——现在恐怖分子无疑只是控制了北楼,若是能跑到南楼去,就能掌握最起码的主动。   可事实就是,他们连这个大厅都出不去。   下面的情况显然也控制得很好,这伙人甚至入侵了大楼的防火墙,接管了整栋楼的监控网络,想从他们手中跑出去,简直是难如登天。   康斯坦丁漠然地扫了一眼形容狼狈的天之骄子们,吩咐自己的一个手下道:“报警吧。”   现场的人都是心中一凉——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看来这些人确实不是求财的绑匪,而是真正与政府做对的恐怖分子。   相比起绑匪来说,落到他们手上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至少绑匪为了得到钱财还会小心手中的肉票,而穷凶极恶的武装分子们,对不听话的人质只有一种应对之法——毕竟他们本来就是要制造轰动罢了。   被点到的手下点点头,把一直端着的枪挽在肩上,一手掏出了部造型奇特的电话。   毫无疑问,被控制的现场肯定已经屏蔽了他们自己能用的信号,这样便不用费心去搜人质身上的便携式通讯设备了。   康斯坦丁见状又转向了现场:“好了,请大家配合一点,我们都不是什么野蛮人,也希望大家不要逼我们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举动。”   他的视线扫过全场,在经过游所为他们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停留了一下,随即状似无意地转了开去。   他手下的人动作很利落,干脆地炸断了电梯井里的缆绳,并封死了所有通向楼下的门。瞧那个硕大屏幕里的监控显示,他们还守住了天台上的停机坪。   “见鬼,”李唯克啐了一声,“他们哪儿来这么多人,居然还都能潜进这楼里。”   游所为沉声道:“潜什么,若库尔布斯基真的……”他有些不想说下去,“我已经不会对任何不可思议的情况表示惊讶了。”   李唯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毕竟还从未接触过那些事,先前总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可只有真正直面了,才能体会到普通人在那些奇特能力面前的无力感。   负责报警的那个人已经打完了电话,金丝边眼镜在那台机器上一按,大量监控画面的中间便出现了另一块不一样的区域,其中有一个神情严肃、身着警服的白发老者正朝这边看过来。   “啊,您好,史密斯先生,”康斯坦丁像一个指挥乐队演奏的音乐家一样轻盈地转过身去,笑眯眯地面对着屏幕了屏幕里的老人,“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十七章(4)   “康斯坦丁·提克里特。”史密斯尽管满脸威严,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   “哦哦哦,我的老朋友,不要那么无情嘛,”康斯坦丁玩味地笑了,“你知道我现在所处的优势,这些人——”他稍稍让了让身子,好让那边的人清楚地看到满屋子蹲着的人质的面孔,“要是他们在我的敌人手里,我可不会像你那样不客气。”   “没了他们,这世界上的工业水平恐怕至少要倒退十年吧。”他满怀恶意地笑了,“怎么,你们这些伪善家,难道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可多啦……”康斯坦丁漫不经心地捉起旁边以为年轻女士的头发把玩着,“我想要你们从我的祖国撤军,你肯吗?”   “你……”   “啊啦,开玩笑的啦,‘世界警察’大人~”他俏皮地眨眨眼,“你知道的,我们可都是正经生意人,做生意就是讲究公平嘛,这里的每一个人来换一个人,在好不过了。另外,我们也辛苦了半天了,把这件事拿给媒体朋友们瞧瞧,就当慰劳我们一下……这要求不过分吧?”   “你想要给公众披露,还要让我们释放……”   “是啊,你们不是一向倡导公民们有知情权?不如来以身作则一番,”他耸耸肩,“我那些小小同伙和上司的性命,可没有这些尊贵的绅士淑女们值钱呢。”   史密斯先生眯起了眼睛,眉间出现了一条极为深刻的纹路。   “你在开玩笑,那些人犯下了不容赦的反人类罪行,将他们绳之以法是联邦每一个公民的最高希望。”   “哎呀,不要那么绝情嘛,我又不是联邦公民,”康斯坦丁笑得嘲讽,“你们那一套鼓吹的说法,在我这里可不起作用。”   “为了让你权衡清楚些,史密斯先生,想不想要一份与会者人员名单?”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打印纸,在空气中抖得哗啦啦作响,“这上面可是有不少惊喜呢,我们库尔布斯基先生面子颇大,请来的可不只是同领域的俊才人物……让我看看,啧,可真是如雷贯耳。”   他挑衅地朝屏幕挑起眉梢,东方人花枝招展的眼尾露出些许暧昧的味道:“说来也不奇怪呢,西海岸这样盛大的宴会,又怎么能少了他们的身影?说起来……史密斯先生,有些先生们好事将近了呢。”   游所为和李唯克同时面色一变,屏幕上的老者也同时睁大了眼睛。   金丝边眼镜沉默地上前去,又在机器上按了几个键。   “好好看看吧,老朋友,这份珍贵的名单,我们亲爱的库尔布斯基都还没有向到场宾客详尽展示呢。”   人质们中微微骚动起来,他们确实没有打听到全部的受邀人员,而出于保密性,游所为他们的照片流传都不算广泛,因此除了一些之前见过的人互相打过招呼,他们几个作为现场身份最高的人,却并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们的到来。   而这些人谁不清楚呢,落到有人质在手向政府谈判的恐怖分子手中,恐怕最能保证人身安全的,就是那些社会地位更高一层的人了。   人质的身份越是金贵,绑架者越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大的好处,自然轻易不会对他们下手。   然而康斯坦丁具有威慑力的目光在全场淡淡一扫,刚起的小小波澜便又被迅速镇压下去了。   不能再等了——游所为看了一眼李唯克,得到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们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这些人显然得到了什么超乎常人想象的助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不能指望政府从他们手中把自己等人救出去。而他们那些明显不可能达成的条件,也显然并没有真正要进行谈判的诚意。   这一伙无牵无挂的亡命之徒,需要的只是一件震惊世界和能同时狠狠打政府一脸的大事而已,他们的野心,可比当年发生在纽约哈德逊河畔的那起事故还大得多。   再不行动,可就真的危险了。   “好了史密斯先生,别再拖延时间了。”康斯坦丁已经有些不耐烦,他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语带不屑,“政府就是这样对待给她缴纳税金的公民的吗,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康斯坦丁提克里特,请你不要冲动,你提出的想法正在紧急的研讨当中……”史密斯眉头紧皱,不会有比他现在更加为难的位置了,他都能想像得到之后自己以及一众老家伙引咎辞职的场面——可眼下最重要的,无疑还是尽量保证人质的安全。   Shit,这简直比911那天还要折磨人。   想想看吧,那些比苍蝇还要烦人的喉舌们会怎么说,那些无冕之王只会摇动笔杆子痛斥政府的无能,可上帝啊,这样的事情谁知是怎么发生的,这简直不可能发生!   哦,对,他们之中最大的头子都还被困在那个宴会厅里呢。   他有点崩溃地想到,说不定这次那该死的恐怖分子手一抖撕了票,这世界都会变得清静许多呢。   “啊哈,来听听,亲爱的,你那颗苍老的大脑已经拒绝持续运转了吗?”康斯坦丁根本不为所动,“这陈词滥调用了几百年,都不知道换……”   就是现在!游所为当机立断地开启了太子的隐身功能,让隐身护罩同时罩住他们三个。   “唯克,你带着Cassy先走,看到十点钟方向的那个门了吗,待会儿我把那几个看守引开,你们就马上出去,下九十五层到南楼去。”   他这段话说得又快又急,太子的电量是有限的,还不支持无线充电功能,现在多消耗一会儿能量,待会儿就要多费一分力气。   李唯克没有与他争辩,他自己没有太子这样的外挂,留在这里除了给游所为分心没有任何作用,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安全转移出去。   但他也不会就这么自行逃走,眼睁睁看着爱人一个人在这里和恐怖分子们周旋:“所为,你撑着我的护罩,我把她送过去以后就下去探一探楼里的情况,也好帮助外面那些警察。”   “……只能这样了。”游所为只犹豫了半秒钟,就同意了他的提议,“Cassy,拉好Elves,我只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五分钟以后就会撤掉你身上的防护罩,同时在这边发动攻击。”   他是可以利用这东西一并跑出去,可剩下的这么多人又要怎么办呢,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生命成为犯罪分子野心的陪葬品,甚至影响世界上每个人的生活,他还做不到那么冷血。   另外——游所为有些痛苦地再次想到黄眉,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就这么跑了。   游所为发动了太子的功能转移,那种久违的一丝丝恐怖力量遍布全身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轻轻地走到刚才说好的门边,没有停顿地飞起一脚踹到一个端枪的匪徒胸口。   “咔嚓”一响,那强壮的男人只哼了一声,就吐着血倒了下去——尽管隔了一层防弹衣,游所为也能肯定他的胸骨断了。   他没有停顿,就着刚才踢出的力道整个身体转了半圈,两腿位置互换,另一条腿携着刚才的余威反向踹到另一个人身上,他立刻也像同伴一样轰然倒下。   “什么人!”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两人接连倒下,剩余的匪徒才反应过来,大喝着调转手中的枪指向这边,可接着他们就茫然了:两个同伴倒下的地方竟空无一物,他们简直就像是被空气袭击了一样。   游所为现在可不怕他们,以他现在的能力,哪怕被人用枪打到都不会有什么皮外伤。   他再接再厉地干掉了守着门的另两个人,夺过他们手中的□□,对着大厅里就是一阵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横扫。   这时人质们都乖乖地蹲在地上,倒是不怕打到什么无辜群众。而这些人,他们早就积累了一身的罪孽,各个死不足惜。   他可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圣父,不会施那种害人害己的好心,有些视自己的同类为蝼蚁的人从根子里就坏掉了,不值得一丝一毫的同情。   他倒是没有指望这就把所有人都干掉——想也知道他们身上定都有完备的武装——他只是想暂时压住他们,以便只是隐身而没有防护能力的李唯克和Cassiopeia顺利地逃出去。   早在扫射之前,游所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枪轰开了封锁的大门,李唯克两人也抓紧时间从门里冲了出去,感到两个人越走越远之后,他就小心地放下武器,悄无声息地阖上了被打开的门,然后回到了刚才的地方蹲了下来。   虽然门锁坏了,但至少看上去并无异样,这虽然拖不了多少时候,但时间珍贵,能托一时便是一时吧。   大厅乱成了一团,很多宾客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惊叫起来,整顿好的恐怖分子们像天花板鸣了无数回枪才重新镇住场子,可那四个守门的人被游所为踢成重伤,一时半会儿是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让他遗憾的是,远距离的攻击毕竟容易防守,他刚刚那一轮扫射,竟只给几人带去了些许皮肉伤,连一个倒下的都没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李唯克他们顺利地跑了出去,这至少了却了一桩心事,也给康斯坦丁一伙人的筹码桌上扫掉了一大笔重要的筹码。   谁叫他们是这整个会场里最具含金量的人质呢?   商人嘛,最擅长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利益的最大化。   他紧紧地抓着手腕上从不离身的砗磲,暗暗待在角落里算着时间,冷眼看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匪徒们慌作一团,不论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恐怖分子们找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扇已经被破坏了锁子的门。   “Well,well,”康斯坦丁脸上终于没有了那些恶心做作的笑容,他恶狠狠地看着大厅里的人质们,眼里冒出孤狼一样摄人的寒光,“看来有些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呢,这样除了让大家都不愉快,还有什么好处呢?”   第十八章(1)   五分钟时间转瞬即逝,毫无疑问的,尽管那些人倾尽全力去寻找趁乱从门中逃脱的人,却始终没什么效果。   李唯克和Cassiopeia毕竟有外挂相助,一路顺畅地下到95层,李唯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守着长廊的其中一个守卫身上摸出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那三人,把Cassiopeia送了出去。   在远超这个时代的科技,一切武力都显得太过于脆弱了。   Cassiopeia深深地看了这个抢走自己喜欢的人的男人一眼,什么都没说,快步朝另一幢楼跑,边跑边掏出了终于能正常通讯的手机与外界和家族联系。   他们这些人,痛苦就痛苦在太过于清醒了,他们心里时刻有一杆秤,冷静地计算着这世上所有的利益得失,没有任何东西能挑出那个圈子之外。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也明了自己该起到的作用,因此她毫不犹豫地走了,不多废一句话留下来祈求所谓的共进同退。   但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她叹了一口气,那个李家的继承人,他难道不清楚吗,只有他一个人,又能给外界的警方提供多少有用的讯息呢。   她现在还不知道,游所为在她身上设定的程序,会让她在跑到对面大楼后对这一路的逃亡忘得一干二净。   现今世界上流通最快的便是消息了,几乎在康斯坦丁与史密斯先生通过视频联系上的同一时间,Windsor家、李家和游家就收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信息。   这种情况虽然百年难得一遇,可各位家主和前家主毕竟都是久经风雨的人物,也自然不会为了这事儿乱了阵脚。   这时候赶到同一个地方无疑已经来不及了,好在各家都配备了影像通讯器材,很快,五角大楼专用与此的会议室里就集齐了被困于楼中的人质中最具影响力的几家。   游老爷子一脸阴沉,拄着他的拐杖坐在首位上,一言不发,他的下首坐的就是李家家主,李先生面色焦急,可同时不免显得有点尴尬。   Windsor家家主坐在他们对面,风度倒是维持得不错,只是眉宇间也流露出明显的忧心来。   当局的几个领导一筹莫展,这次的事件搞得太大了,在这几尊大神面前,甚至连他们都不敢维持往日倨傲的神态。可这时那大楼被守得像大海中的孤岛一样密不透风,就算是最精练的专员,面对那样的局面又能怎么办呢?   哪怕他们能顺风顺水地上到一百层,面对完全被控制住的、独立于大楼主体之外的宴会厅也没什么办法。   上次在哥伦比亚帮过他们的王牌Lucas也赫然在列,不过他并没有发言,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上司的身后,观察着着会议室里几乎凝滞起来的气氛。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两个男人有一种莫名的信心——也许这就是一线特工野兽般的直觉吧——他总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险境,放在他们身上,都会化险为夷。   说实在的,他们现在却是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能做的就只是派出大量直升机和陆战设备把那两座大楼牢牢包围起来,清空附近的人员——谢天谢地,这次控制着全美媒体喉舌的游家也被牵涉其中,他们无疑也不想让事情闹大,因此舆论倒是控制在了一个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将是一场不为世人所知的,潜藏在暗夜中的较量。   可那些恐怖分子们真会如他们所愿吗?说真的,那样的话,他们冒险组织这么一次行动,又有什么意义呢?   Lucas对当局自欺欺人的行为哂笑不已,但他也不会在这里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这种事,这些大佬们若真想不到,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这快要冻结起来的局面很快被打破了,Windsor家主的影像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时,面上已经带了些许放松的神色。   他挺真诚地冲着游老爷子和李先生的方向鞠了一躬,道:“感谢来自于令公子们的慷慨协助,我的小女儿已经逃离了魔窟。”   这句话几乎让所有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居然有人逃出来了,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这意味着什么?至少证明歹徒们的防守并不是牢不可破的。   可Cassiopeia Windsor拒绝详谈,于是她“基于游李两家公子协助而逃脱的”方法依然是个谜。   上帝啊,这简直和匪徒们如何大举入侵一样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其实Cassiopeia并未明确拒绝专家的问询,只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从宴会厅里一下子出现在对面的大楼上,甚至她父亲所说的她在那连廊上传回的信息,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怪事多了大家也就习惯了,既然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众人也只得把注意力暂时从这件事上转移出来,继续考虑如何营救的问题。   在楼顶上,此时却已经是另一番局面。   早在游所为刚刚开始行动的时候,康斯坦丁就眼疾手快地关了与国防部官员的通讯视频,因此后来出现的混乱并没有被传出去,而在他核对过在场人质的照片与名单,发现少了最重要的三个底牌之后,就更加不会同意那边发过来的视讯请求了。   他这个做派,可是让营救人员伤透了脑筋,尽管也有想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情况那边不想让他们见到,但出于墨菲定律的悲观心理,大家还是不免地有了各种不太合心的猜测。   这时候,李唯克传出来的讯息拯救了快要崩溃的联系人员。   他没有暴露游所为的能力,并不与营救总部直接联系,而是断断续续地发回去一些类似于“人质安好”、“99层西南角防守较松懈”、“顶楼大概有三十多名匪徒”这样的信息,不算起到了多大作用,却至少给了外边的人员一些心理安慰。   游所为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算好时间,估计李唯克那边已经差不多之后,就发动了攻击。   这次却没有开始那么顺利了,太子在同时维持着隐身和功能转移的时候能量消耗很快,基于过去的教训,他不敢托大,只得咬牙关掉了自己身上的隐身,正面迎击那些武装分子。   康斯坦丁见到他的脸,不由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说是谁……啊,是了,早该想到的。”他的表情愈见阴沉,“‘他’早就说过,你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哦?却不是谁这般惦记在下?”游所为打得倒是不太紧张,太子的这个功能说白了只是借助他身体施为,他自己其实是不必分出半点心神控制的,因此在打斗中也显得格外游刃有余,还有闲心去接匪徒头子的话。   “游先生,不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过多的英雄主义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康斯坦丁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避过了游所为的问题,“我今日倒要看看,就凭你一人,能不能在这儿扭转乾坤。”   “多谢提醒了。”游所为冲他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其中潜藏的狡黠让康斯坦丁面上一抽。   他忽然想到什么,大声冲胡乱朝游所为身上开枪做着无用功的手下大吼道:“不要与他纠缠,看好人质!”   游所为并不给他们改过的机会,几乎是在康斯坦丁大喊出声的同时,他一枪轰开了宴会厅正面宽阔的大门,不用他招呼,那些久经战阵的敏锐商人们就一窝蜂从门口涌了出去。   当然,这只限于原本就在门口的一部分人质,这些人足够当机立断,却也十分懂得时机的重要性,眼看着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没等匪徒们开枪以示威胁,剩下来不及撤出的人们便再次乖乖蹲下。   游所为满意地又控制太子把门牢牢阖上,并用力抻着使得短时间内大厅里的匪徒无法冲出去追击,他嘲讽地冲康斯坦丁笑道:“看来你的那个‘他’果真神机妙算呐,绑匪先生,真可惜,看来你今天是要功亏一篑了。”   康斯坦丁眯起了眼睛:“Vincent You,你最好永远不要落到我的手里。”   游所为不理他,也没有费心去接近他“擒贼先擒王”,想也知道,这些人今天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这里,恐怕还很高兴与他同归于尽呢。   黑衣的穆罕默德是一个脸上带着长长刀疤的凶悍男子,他带领着几个手下将游所为团团围住,虽然在远超时代的技术之下狼狈不堪,却也成功拖住他不让他再去接近那些大门。   蹲在地上的名流们看得连气都不敢喘,今天能站在这大厅里的没一个庸才,情势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政府根本指望不上,不管是指望营救还是指望答应恐怖分子的请求——他们自是知道自己身份贵重,但这样贵重的身份,也极易成为地区政权对抗中被殃及的池鱼。   他们现在全部的希望,都押在这个忽然冒出来厉害得不科学的年轻人身上了。   人群中有认识游所为的,但大多数还只是有所耳闻,知道康斯坦丁一口叫破游所为的身份,大家才恍然大悟起来,却也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游家在他们当中当然是很出名的,游所为也是如此。可这个年轻家主之前出名之处在于他在商场上鬼神莫测的手段,和美名远播的人品风度,可从来没听说过,他还能变身去打小怪兽的呀。   这身手简直已经不能用“不凡”来形容了,刀枪不入飞檐走壁,简直是闻所未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神乎其神的真正的中国功夫?   难道……游家还是那种小说里一样的古武世家不成?   恐怖分子的威胁已经挡不住各位总裁们的脑洞了,尤其是在场为数不少的文艺界人士,看着游所为的目光也变得诡异起来。   啧,商业大片的经典背景啊,要是好好琢磨琢磨,出个好本子可不是能赚的盆满钵满的绝佳素材?   第十八章(2)   他们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游所为却不是那么轻松了。   电量已经少于百分之五十的太子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注意到康斯坦丁面上阴晴不定,好似已经开始准备用人质的安全来威胁自己了。   这是他最怕的,也是现今遏制住他势头最有效的一招。   得换一种策略了——至少,经过刚才那阵子打斗,现在顶层至少一半以上的武装人员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也有一少半的人质被他觑空儿放了出去。   他每放出去一批人,都会分出一部分精神控制住楼梯间在各层的大门,不让守在底下几层的恐怖分子闯进去拦截,现在跑出去的那些人,应该都已经安全到达对面的大楼了。   他透过占据了四壁的观景窗向那边遥遥观望,那座副楼上已经被警方的人员所占领,人质们闯过去,应该就是安全了的。   他猛地发了一个大招清空了面前的几个敌人,再次开启了隐身功能,并同时打破几扇门,找了个角落悄悄隐匿下来。   如果康斯坦丁认为他已经离开了这一层,那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只要隐藏在暗处,能够不被用大厅里人质们的安危威胁到,这些人便奈何他不得。   接下来,便看这些人如何应对。   五角大楼的会议室里,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现场的画面了。   政府手中掌握的精锐力量已经被派了出去,那些身怀绝技的探员们携带着世界上最现今的武器,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双子大楼的顶层。   可就目前来看,他们的行动进行得并不顺利。   每一个人都是眉头紧皱,可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在这里再着急,也只能静静地等着,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传来——说实在的,现在的情况比一开始已经优越太多了。   政府布置在南塔楼的人员已经接收了一波又一波的逃脱人质,他们虽各个都是不可思议的样子,但好在看起来都没受什么伤害。   看那逃出来的数量,大家简直要怀疑匪徒们看似密不透风的布防是不是筛子做的了。   “游老先生……”老爷子正坐在自家的视讯室里,紧皱着眉头和其他人一起凝视着黑漆漆的屏幕,却忽然收到了来自李家的私人通话频道申请,旁边李先生的影响,也悄悄朝这便靠了过来。   他抽了抽嘴角,还是在那个申请上点击了“同意”。   “怎么,有事?”   要说李先生平时也是一家之主,在世界金融界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可到了这老爷子面前,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晚辈的憋屈感——当然了,不论是论年纪还是辈分,他都是妥妥的晚辈就是了。   “不,老先生,我只想与您分担一下……”   老爷子手一抖,“啪”的一声就关上了私人频道。   一句话都没说完的李家主:“……”……他们的情况。   呵呵。   看来所为所说不假啊,都这会儿了,这老头子居然还是听不进去半点儿相关的话题。   李先生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自家的蠢儿子可怎么办欸,看来想要登堂入室,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呐。   他和游老爷子担心归担心,其实心里也都是有些底的,游所为关于那些事虽然没跟他们细说过,他们也约莫知道些这小辈有些莫可言明的奇异手段,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说别的,自保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退一万步讲,以他们的身份,就算匪徒要一个个地杀人质,轮到他俩也得等其他人全被杀光了吧。   其实有的时候吧,这人就不能乱想,李家主在那儿心里乱糟糟地想个不停,那边康斯坦丁就继续打开视频跟他们联系上了。   “先说第一个要求吧,我再重申一遍,将这件事情投放给媒体,不然从现在开始,我们十分钟杀一个人质……大厅里还是人多得很,我们来比耐心试试看?”   宴会大厅里明显人数已经少了很多,大家都对人质的大量逃脱心知肚明,康斯坦丁倒也没有刻意多做掩饰。   但他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了,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风度,但已经流露出了可见的急躁:“史密斯,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这个人,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舔了舔嘴唇:“我可从来不说笑,现在,立刻,马上!”   现场可没一个人的性命,能拿来开这种玩笑。   指挥官史密斯先生妥协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对向游老爷子:“老先生,让……让他们来吧。”   他这一回身,老爷子的影像,便在视频中显示了出来。   “啊哈,是这位老先生。”康斯坦丁眼尖地注意到了,他凑上前去,似乎要钻进屏幕把人看个清楚,半晌,才不屑地一撇嘴,“糟老头子一个,也不怎么样嘛……”   他摇摇头,毫不掩饰道:“嘿,老头儿,你那个孙子,可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呢……”   老爷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对他的话未置可否,只是那眼神,与扫过什么不干净的废物没什么两样。   康斯坦丁的下巴猛地抽搐了一下,哼了一声,也没有再对着屏幕说话了。   媒体来得很快,他们早已得知了消息,只是碍于政府和龙头联手的余威不敢进入被禁的区域,而现在解禁,简直如同一窝闻到血腥气的蚂蟥一样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转播车之类的工具车瞬间就把双子塔下残余在警车之间的空隙挤得满满当当,各种设备也架设起来,高空上的康斯坦丁见状,终于满意地一笑。   “那么,好戏,就要开场了。”   另一边,一直保持着隐身状态给营救组提供内应的李唯克,也终于撞上了悄悄摸到100层的精锐小队。   他按照先前的约定用藏在领子里小巧的通讯器给游所为传去了信号,便被解除了隐身状态。   “住手!”   几乎是同时,他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低喝一声,随即一颗被及时拨歪的子弹深深地扎进他脚边的地板里。   李唯克吓得一跳,本能把自己掩在墙角后面,抬头往那边看了看,才喘着气道:“嘿Lucas,又见面了。”   刚才出言阻止的正是那个前些日子被派去相助的特工,可特工先生的脸色却没有一点他乡遇故知的美好,他沉着脸道:“Mr.Lee,你怎么在这里?”   李唯克扬了扬手中的通讯器:“我要不在这儿,你以为之前那些信息都是谁传出去的?”   这下Lucas倒是真的惊讶了:“是您?我还以为……”他摇摇头,没有再往下说,“不管什么时候,您跟Mr.You,总是会带给我惊喜呢。”   小队里另一个看起来领头的特工用干脆的动作阻断了他们的交谈:“好了,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时间紧迫,还是不要浪费了吧。”   两人适可而止地点点头,李唯克打起精神,向他们介绍道:“这次进来的恐怖分子数量不少,大多都集中在101层的宴会大厅里,那里我们先不用管……”   不少人都露出了质疑的神色,但精英的素质让他们没有出言打断,还是静静地听下去。   李唯克继续道:“那里的情况暂时还比较稳定,拥有的也都是一些身份地位非常高的人质,他们都是康斯坦丁手里重要的筹码,只要他没有抽风,那些人的生命安全眼下也不用操心。”   “反倒是这一层,关押的都是一些大楼里的服务人员,后场工作者,还有被搅了械的保镖,这批人数量比之上面相当庞大,同时也极易成为那些匪徒们胁迫政府时屠杀的对象。我刚刚在这一层探察了很久,大概算是摸清楚了他们的关押和看守规律,如果你们配合的话,我们大概能在不惊动上面的情况下通过95层的天桥将他们营救出去。”   见他说完了,一群人都陷入了紧张的思索,一个身材精瘦的年轻人问道:“你的情报准确吗?如果我们在这里贸然行动被康斯坦丁发觉,那上面那些大佬们可就危险了。”   “我十分确定,”李唯克露出笃定的表情,“抱歉我现在不能透露我的侦查方法,可我的爱人也还在上面,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说实在的,我之前给你们的那些消息称得上仁至义尽了吧。”   “Lee,别激动,”Lucas适时安抚道,“Jason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我们这些人都小心惯了,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李唯克点点头:“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快做决断,毕竟现在的时间十分宝贵,谁知道那个神经病什么时候会忽然发疯,每拖延一秒,人质们都会多一份危险。”   Lucas和另一位领队对视一眼,只能肯定了这个方法,他对李唯克皱了皱眉:“Lee,还有一件事……接下来的行动,你……”   “我自然跟你们一起,”李唯克扬起眉毛,“难道你们以为我在这里就能说清楚每个房间的布防吗?”   “可那会十分危险……”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还身着礼服的男人耸耸肩,“谁这一辈子,还没干过些冲动的事情呢?Lucas,我这个人,你早就该了解了。”   Lucas咬咬牙:“好吧,你跟紧我们,不管你刚才用的是什么神奇的能力,现在也不能动用了吧?”见李唯克点点头,他声音里多了一丝强硬,“那你的体能与战斗技巧都会与我们打斗中的双方相距甚远,但你身份尊贵,还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太过于分心。”   李唯克知道现在不是自负的时候,乖乖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第十八章(3)   一群人紧张而快速地拟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便静悄悄地开始了行动。   有了李唯克之前探到的情报,这场围歼进行得不可思议得轻松——这就像在一个游戏里拿到了攻略才去下副本一样,加上精英特工们的操作异常犀利,救出来人质之后几乎没几个人受伤。   李唯克看着被□□放倒死死捆住堆成一团的恐怖分子们,在心里颇鄙视了一番政府机构的圣母作风,却也没有多说。   他一个商人,又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狂,既然这些人有这个能力在一群荷枪实弹的匪徒之中用□□打开一条通道,他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营救小队聚集在楼梯口的地方稍做休息,却没有人敢真正放松下来,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守在100层的这些不过是一些小虾米罢了,上到顶层去,将要面对的才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而现在的顶层呢?   啊,实在是一派和谐景象。   顶层的气氛正好得不得了,康斯坦丁表现得像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绅士,对着镜头笑得文质彬彬。   “记者小姐,你何曾见过,这般美好的画面呢?”   五角大楼的会议室里,各个家主们早已散去,与恐怖分子直接联通的摄像机,已经转到了记者团队那里,现在正是一个被全美人民所熟知的美女主持人在与康斯坦丁直接通话。   游所为仍然隐匿在大厅里,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手中太子的电量——已经有些不妙了。   如果在电量降到百分之十的时候,李唯克还没带着营救人员攻上顶层,他也许便只能选择与这些恐怖分子鱼死网破……   或者束手就擒?   他摸摸下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总之,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首先要想的还是怎么活下去吧?   他静静地看着康斯坦丁对着镜头卖弄他的愚蠢,把手机握紧在手中——从唯克传回的消息来看,至少100层的人质已经全部转移,再加上之前自己送出去的那些,这伙人手中的底牌着实已经不多了呢。   然而他早该知道的,命运从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他一个太过于顺畅的结局。   “美丽的女士……你竟问我想干什么?真不敢相信,如此漂亮的脑袋里装着的是怎样无知的内容呢?”   康斯坦丁轻声诉说着恶意,视频对面漂亮的女记者笑容有些微发僵,却很好地维持了自己的仪态,也小心谨慎地不想触怒他。   “那么先生,能否给我以及观众们稍为解惑?您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可是看起来,人质的数量却不是那么可观呢。”   “是啊,”康斯坦丁满不在乎地答道,“总有人想要做些超级英雄之类的傻事……有什么关系呢,今天的我们将震惊世界,跑掉几只小老鼠,根本无关紧要。只要……”他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最重要的那些人还在就行了。”   看女记者露出些微疑惑的表情,他状似慷慨地解释道:“看来亲爱的国安局还没向你们公布名单是吗?哦,这真是太可惜了,那才是今天晚上最精彩的部分呢。”   康斯坦丁好似漫不经心地道出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另一只手像指挥乐章一样在大厅形容狼狈的俘虏们头上点过:“瞧啊,瞧啊,女士,这就是那些动辄掌控你们每日油价的家伙们,简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他轻声吟唱起不知名的乐曲,仿佛地狱归来像天堂复仇的恶魔,“说真的,你们该感谢我才是呢,这真的将是你们生命中所见最绚烂昂贵的烟花。”   女记者震惊了:“你……你是说……”   “是啊是啊,”恐怖分子的头子不耐烦地甩头,“多妙的主意,是不是?啊……真是失礼呢,我险些忘了向您介绍今晚最重量级的嘉宾——只是可惜,他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是遗憾。”   金发碧眼的姑娘小声道:“您说的是那几位家主吗,也许他们已经不在您手下人质之列了呢……”   “No no no ,My dear girl,”男人歪头摇着手指,毫不避讳自己的失误,“你太天真了姑娘,你以为那些过了连廊的小老鼠们,他们是怎么从我鼻子底下逃脱的?”   “我们尊贵的先生,可是一位崇尚这英雄主义的可怜家伙呢。这些人还在我手里,他是不会先走的……天呐,我对他们这种人再了解不过了,真是蠢得让人心疼。”   他抬起下巴,向镜头露出一个懒洋洋的,满含不明意味的笑。   与此同时,这段对话以紧急插播的形式早已传遍了全国的大街小巷,这时候正是休闲娱乐盛行的晚间,不少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人,在发现自己心爱的节目被掐断后满心不快,却立马被那一触即发的局势震得目瞪口呆。   “哦上帝,Jack快来,天呐,看看这新闻!”   “爸爸,妈妈!”   “我的天,这是什么人?又有一股更强的恐怖主义势力兴起了吗?!”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政府在干嘛?!”   “啊……”   崩溃的哭声,呼喊上帝的声音,不可置信的呐喊一瞬间充斥了不少家庭,联邦的公民已经安逸很久了,2001年那场事故早已在记忆中随着时间流逝,虽然那异样的惨烈和恐惧还历历在目,却是不相信日渐强盛的帝国会再次遭遇那样的不幸。   然而今晚这更胜一筹的事件,带来了更大一波恐惧与愤怒的浪潮。   而这,也正是那一帮恐怖分子们最乐于见到的。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我们街道上最平凡的邻居,也不会对国家大事没有一点点的了解和关注,因此就算懵懂,但也隐约能意识到,那些甚至在他们耳边都经常被重复的巨鳄们的名字,伴随着一帮恐怖分子们出现会给这世界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经济大萧条?   或许,当真会重现当年那样地狱一般的灾难。   “梓珮!哦……梓珮!”纽约郊外的田庄里,叶岚汐手中握着遥控器,手指关节已经用力到发白。她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一向充满了智慧知性的眼睛里呈现出极度忧虑震惊的神色来。   “怎么了,岚汐?”吴梓珮刚刚结束他这一天的工作,在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他正摇晃着加了冰的伏特加向这边走过来,一边打了个哈欠,不解地看向大失常态的未婚妻。   “你……你看……”   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随即蓦然瞪大了眼睛。   酒杯落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清澄的酒液在容器的弹跳中泼洒出来,溅湿了好大一片。   哪还有人会去注意一只酒杯?   吴梓珮脸色铁青地看着电视里隐忍的美女记者和洋洋得意的康斯坦丁,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画面中的那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他再熟悉得很,前日游所为向他提到库尔布斯基的宴会上说不定会寻到他久未相见的旧友,还曾顺便向他们两个展示过那个俄罗斯大汉吹嘘不已的新楼。   这次“位于波特兰、石油大亨云集的宴会”,是哪一个,再明显不过了。   “快,给游家去一个电话。”   帝都大学女生宿舍。   大一的学生按规定都是要住校的,所言两个人也没搞特殊,事实上,她们巴不得找到机会远远搬出来,给两个哥哥留下二人世界呢。   ——多么贴心的妹妹们!   大学生们的娱乐生活也就是在宿舍里上上网看看书,不过今天是周六,她们宿舍四个姑娘昨天打着联络感情的名头,齐刷刷去附近的商业街跑了一天,回到寝室已经九点多了,几个人都累得不行,今儿早上睡到现在这九点多才醒来,也不想下床,都歪在床上瞎聊。   所言和唯雅都是活泼的性子,另两个姑娘也不木讷,虽然刚开学,但没用几天时间就打成了一片。   其中一个长得瘦瘦小小文文静静,戴一副眼镜显得特别清秀纯情,实际上却是个女汉子,还是她们宿舍的舍长。   舍长大人一手举着自己的眼罩,另一只手在那里挥斥方遒:“你们两个说真的呀?你们的哥哥真的是一对儿?”   “当然啦,”所言眨眨眼,笑嘻嘻的,“可般配了呢。”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是唯一下了床的那个,她吃吃笑道:“想也是呀,看看你们两个的长相……真是太幸福了。”   唯雅耸耸肩:“脸是挺配的,不过我哥是个人渣——啧啧,言言的哥哥那么好,真是便宜他了。”   所言吐舌头:“可不是,那会儿收到子初哥的电话的时候,我真想冲到港岛去把他砍成一段一段的。”   这下其他两个女孩子可是来了兴趣,十□□的女生嘛,本来就八卦,尤其是对于腐女来说,还有什么比现实中两个大帅哥的恩怨情仇更劲爆的话题呢。   妹妹们可没有什么保护哥哥隐私的自觉,再加上新闻系的女生那张把死人描述活的嘴巴,所言甩甩辫子,和唯雅两个嘚不嘚的就把哥哥卖了个彻底。   舍长和高个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呼痛快,忍不住就在那儿捧着脸各种联想。   舍长满脸兴奋:“这简直是我最萌的属性啦,先渣后忠犬的痞子攻什么的,温柔果决的精英受什么的……嗷嗷嗷!”   高个子却是气哼哼的:“小雅你哥哥真是太坏了哼,怎么能就那么原谅他呀,言言家哥哥也太可怜了。”   唯雅表示她说的都对:“从小就渣惯了,连我大伯他们都没办法呢……哼,小时候就爱扯女孩子的辫子跟大男孩儿打架,可不省心了。”   第十八章(4)   所言在外人面前倒是对她哥夫还算维护,不过现在困得慌,眼睛都懒得睁开,平时伶牙俐齿的劲儿也发挥不出来,只能挥挥手道:“早就改属性啦,现在我看他那个殷勤劲儿都害臊……我哥也就是听着软和,其实可女王着呐。”   高个子掏出手机连上网:“想着也是诶,哎呀你哥这个属性简直太棒,温润英俊还妹控,男神级别的绝世小受嘿嘿嘿嘿……”   于是四个女生就嘿嘿嘿地笑成一团,宿舍里充满了猥琐的气息。   唯雅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遗憾:“唉要早知道能遇到同道我就把那个游乐场照给带来了,真是绝了嘿。”   舍长两眼放光:“就是初夜之前的那个照片吗吗吗吗!啊啊啊你们两个居然藏私,太过分了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了了喂!”   “哎憋捉急,”所言僵着脸挤眉弄眼的,“反正他俩一般都在北京啊,到时候叫你们去家里玩儿。”   “那方不方便啊,”高个子从手机屏里抬起脸来,“言言你俩的哥哥不是工作特备忙吗,会不会打扰他们?”   唯雅霸气地挥手:“不会不会,最近他俩挺闲的,言言她哥在她爷爷消气之前可都不敢再抛头露面的啦,最近都在家窝着呢。”   舍长瞪大眼:“你们住一块儿啊!”   “当然啦,”唯雅点头,“小两口新婚燕尔的,哪能就分居了呢……这不是我俩也就乖乖被撵出来,把家里留给他们做二人世界了嘛。”   “你们好幸福呀,”舍长一脸羡慕嫉妒恨,“真希望你们的哥哥能这么顺顺利利地走下去,这可是太大的缘分啦。”   “那可不,”所言仰着脸,“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虽然我俩时常嘀咕觉得生活太平淡了,可实际上巴不得就这么平淡地过下去了呢……哼,我爷爷那个老古董,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看是谁磨得过谁。”   高个子女生低着头看手机,有点儿不那么兴奋了:“你哥哥心里肯定特不好受,来自家人的反对最痛苦了……唉,还好你还支持他。”   所言握拳:“我当然支持他,我永远都会支持他的!”   唯雅和舍长笑一笑,都若有所思,三个女生继续唧唧喳喳地聊些关于哥哥们的话题,两个讲故事的绘声绘色,时常不小心就自己也笑得像个神经病似的。   “对啊对啊,当时我哥那个脸色,好像唯克哥是一坨放臭了的鱼子酱……”   “嘿嘿哈哈……他从小都没碰到过这么难追的人呢,该!”   “……那他俩那会儿去波哥大是干嘛呀,小雅你哥怎么就中弹了呢?”   “唉那边儿……乱得很嘛,你也不是不知道……”   “欸,你们三个快来看,北美又出事儿了。”三个人聊得正high,就听见高个子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她扶扶眼镜抬起头,指了指手机屏。   “这些恐怖分子真是太猖狂了……下礼拜一我们国际新闻实务课肯定要讨论这件事儿呢。”   三人闻言都挣扎着下了床凑过去,她们手机都是翻了墙的,为的就是能时时刻刻观察国际上的新闻,以便拿到第一手的资料。   “高空困守?这怎么跟拍电影儿似的啊,那边儿的安防不至于这么差劲儿吧。”舍长托着下巴,蹲在所言旁边儿,“嗬,还全球直播的……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吧,”高个子若有所思,“这个网站也是国家级别的,从没有过假新闻……看那些人质的名字,列的明明白白的,那么多世界名人,要是假的可算是侵犯名誉权啦。”   “哎,还有两个好像是亚洲人呢,一个姓李一个……由?还是游?这姓倒是挺少见的,不知道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这俩名字也没听过啊,也是搞能源的?”   “呃……难道是公务员?”   两个室友聊得热火朝天,所言和唯雅看到手机屏幕上的视频的时候,险些没直接蹦起来。   小姑娘们小脸儿煞白,却也不敢直接说什么,只得找了个借口匆匆从寝室里出来,跑到楼下去各自给家里打电话,结果自然不假,穆子初赶过来接上她们,一起往俄勒冈去了。   “……子初哥,你说我哥会有事儿吗?”   穆子初摸摸两个姑娘的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毕竟他们还有你们,还有那么多不能放下的东西。”   真是有够戏剧性的,谁能相信这样的事儿,有朝一日能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能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呢?   若非如此,她们也定像是无数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一样,对这远远发生在大洋彼岸的新闻感叹几句,实际上却并不认为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是啊,国家之间的博弈,又能与她们扯上什么关系呢。   可生活就是这样,往往比戏剧还要奇异得多,她往往会在你最放松最不设防的时候,突兀地往你敏感脆弱的神经里砍上重重一刀。   这个晚上波特兰的上空异常繁忙,世界各地的媒体和被困人质的家属都马不停蹄地往过赶,不论结果如何,这场事故,实实在在已经震惊世界了。   对比外界一触即发的紧张火热气氛来说,处在风暴核心的大厅称得上一片祥和。   “简直像世界末日一样,是不是?”康斯坦丁柔声对剩下的人质道,“可惜在我这里,你们有再多钱,也登不上诺亚方舟。”   “我们这便开始吧,怎么样?”   随着他这句话,宴会厅的大门被“轰”的一声炸破了。   “哦,”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倒还有些本事,既然这么迫不及待,那我们便共赴地狱吧……”   “别杀他!”   还没等特工们的枪对准镜头前的康斯坦丁,他就被终于现身的游所为毫不犹豫地挡出了。   “所为!”   “游先生,让开!”   “上帝啊,你在干嘛!”   游所为叹了一口气,举着双手往前走了一点,与恐怖分子头子隔出安全距离:“你们现在不能杀他,不然大家就都要没命了。”   “你说什……”   “是啊是啊,”康斯坦丁饶有兴味的声音传过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嗯?”   他背对着镜头走上来,想要搭住游所为的肩,却被快速移动的男人闪了个空。康斯坦丁耸耸肩,无趣地放下举了一半的手。   大厅里一时竟没有人动作,特工们不敢行动,恐怖分子们也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眼中含着讥诮,似是已经放弃了抵抗,倒是一直乖乖蹲着的人质们,见着这诡异的场景忍不住有些骚动起来。   “那么……全世界最精英的特工大人们,你们要怎么办呢?”康斯坦丁一手撑在放置着显示屏的机器上,冲手足无措的闯入者扬起了眉毛。   “好心为你们解释一下吧,”他挥挥手,转身冲镜头挑了挑眉,“这个东西,”拍拍那台看起来形状古怪却一直只是充当谈话直播车的工具,“是我们最新得到的一种炸药。”   他满意地看见大家都脸色一变:“这炸药若是爆炸,整个九十层以上都逃不掉,其剂量足以将我们所有人送上天堂……啊,或者我们大多数人更该去的……地狱?”   “不用费心思捉拿我和我的同伴了,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和你们死在一起的。”他露出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心血啊……不然,一旦我的心跳频率降到某一数值一下——砰!”   康斯坦丁眨眨眼,双手随着口中的拟声做了一个爆破的手势:“那我们就要提前去见撒旦了……当然啦,这数值正好比人体被药剂麻醉心跳降到的速率高了那么一点点。”   “我口中还有你们常用的那种毒胶囊,”他看了几个蠢蠢欲动的特工一眼,“氰化物的效果你们是知道的,你们觉得……是你们制住我的身手更快,还是我咬破胶囊的速度更快?”   他的同伙都粗嘎地大笑起来,剩余的人却都面色铁青,僵在那里不敢动弹分毫。   游所为其实之前也并不知道他安排了这么一手,只是在他决定隐身上前去干脆先让这得意洋洋的男人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太子才警告了他康斯坦丁失去知觉的危险。   太子当时并没能把傻妞的定身功能复制过来,先前觉得那功能无关紧要,现在简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可太子也没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他在见到李唯克他们的第一眼,一定会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撤走。   康斯坦丁咧嘴露出迷醉的表情:“那么,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享用死亡的盛宴!”   全世界收看这直播的所有人,面前的屏幕忽然一片漆黑。   “不——!”   ————————————————————————————   这里老变态的做法是从某个忘了叫什么名字的电影里看到的……这种炸弹应该有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诶嘿嘿,就当它有吧啊哈哈哈哈。   第十九章(1)   面色阴晴不定坐在自家大厅里的游家老爷子猛然眼前一黑,向来挺拔的身体忍不住就是一晃。   “老爷,老爷……”一边的李管家已经老泪纵横,“二少他……您……您要撑住啊……”   “……”老爷子看样子想吼,可是嘴唇抖了半天,竟还是说不出话来。他捏紧了手中的拐杖头,一双犀利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透露出悲伤,“……这小兔崽子……”   老人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面前漆黑一片,像是坏了一样的屏幕:“我们去一趟波特兰。”   李家赶来的飞机上也是一片不可置信的愁云惨雾,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像被打蒙了一样,根本反应不过来。   “妈……大哥他这是……”   “闭嘴!”李夫人眼圈红彤彤的,再也没有了一直维持的优雅亲和,她一声大吼把小儿子还没出口的话打了回去,喘着粗气像一头护崽的母狮。   李先生把她搂进怀里,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看向窗外的白云。   所言和唯雅却奇异地显得平静许多,两个小姑娘在一个宽大的座椅里抱在一起,想着的却是同一件事。   ——在她们眼里像天神一样强大的哥哥,是一定不会有事的。   穆子初坐在另一张沙发里,眼神复杂地看着窗外。   只有他自己清楚,在屏幕黑掉的那一刻,略过他心里的是多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的恐慌甚至让他的头都剧烈地疼了起来。   怎么总感觉……这痛苦似曾相识?在少年记忆的那段空白中,他还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吗?   游所为,你一定、一定不能有事。   而说回宴会厅,恐怕现在,那些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恐怖分子们,才是最倒霉的人了。   康斯坦丁还维持着刚才的表情,可那表情却滑稽地僵在脸上,配上他隐隐透露出恐惧的眸子,实在是笑果十足。   其他身着防弹衣的手下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上一刻还在满怀恶意与悲壮地看着这些平时叱咤风云的富豪们的惊恐挣扎,下一秒便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歪七扭八的姿势让人不忍直视。   大厅里所有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忽然出现在大厅中央的两个……人,他们全身都穿着单色的奇怪长袍,头发扎成辫子,腰间还挂着长长的金属武器。刚才他们出现的时候,一个往康斯坦丁身上猛地戳了一下,另一个向四面八方扔出去一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局面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两人转过头来,再次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吓。   “……”   没有人说话,但大家都默契地盯住那两张熟悉的脸,视线在他们和另一边的游所为李唯克之间飘来飘去,一脸恍然大悟(?)。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身怀绝技的……真人阿凡达?   不对啊那些哥们儿不应该是满脸蓝油漆的么这两个怎么这么俊呢。   咳咳,传说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们脑回路总是有些清奇的,我们要互相支持,互相谅解嗯!   那个穿了一身蓝衣服,长得……和游总□□分相似的人给他们做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动作,然后张口说了一长串奇奇怪怪的话。   所有歪果仁:“……”   熟读三侠五义的游总和李总:“……”   白玉堂:“……猫儿,莫不是这些都是傻子?”   “咳咳咳……” 还是游所为最先反应过来,他毕竟还见过更加传说中的孙悟空猪八戒,承受能力就普通人来说还是稍好一点的。   也幸亏他从小在外祖家接受的古典教育,当下赶忙冲展白二人行了一个拱手礼:“多谢二位侠士相助……呃……”   他虽然不爱啰嗦,可也实在少有词穷的时候,可见这二人带给他的刺激还是太大了——不论是谁,突然看到两个和自己与爱人可以说长得一模一样还是武侠故事中的人物出现,怕都是会有一种仿佛被雷劈中一般的感觉的。   李唯克也赶紧跟着行了一礼,然后转头对着Lucas:“行了没事儿了,赶快都带着他们散了散了散了……”   一群外国人这才如梦方醒,按说本来被从生死线中救回来该是喜极而泣的才是,可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导致很多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跟着荷枪实弹而毫发无伤的特工们迷迷糊糊地走了,直到过了连廊踏上另一座楼,才发现自己脑袋空空,竟然对刚才发生的事儿一点都不记得了。   ——可既然逃得性命出来,那点小事还有谁会在乎?   刚才所有的通讯设备突断,不说那些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就是楼外守着的这些记者官员们,都是心中一颤。   那断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巧了,当真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康斯坦丁口中的“爆炸”一说,可就在楼外的这些人惊慌失措地注视着楼顶,周围盘旋的直升机忙不迭后退的时候,高楼上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大伙儿正面面相觑,就看见浩浩荡荡的人质安然无恙地跟着进去的特警们从连廊跑到这边来了。   所有人:“……”   这大概是国防部的官员和很多人质们这辈子经历过最离奇的绑架案了,从一开始奇兵天降一般的恐怖分子们开启大幕,到最后所有人安全逃出,所有事情都透着浓浓的不科学感,可不管怎么研究,都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很多人回去之后,都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莫名失灵的设备很快恢复了正常,记者们云里雾里地向大众表示“恐怖分子已经全部制服,人质安全解救,但涉密部分概不播出”。   全世界观众:“……”   (╯°Д°)╯︵┻━┻特么我【哔——】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就不说这些被狠狠玩弄了感情的无辜群众了,至少那些人质的家属们,才不会在意自己的亲人到底是怎样死里逃生,只要人还在,就足够了。   那边刚被扔到这个世界就稀里糊涂当了一次“超级英雄”的展昭和白玉堂,在听了游所为两人的介绍之后,大致了解了他们所处的情况。   为了不引起围观,游所为等所有人都撤掉之后,先把他俩安置进了车里,才和李唯克一起从95层的走廊过到另一栋楼上去。   这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开来一辆四面被贴得黑漆漆的四门轿车的先见之明。   当然,他也没忘了用太子的最后一点能量抹除了今天在场的人们在展昭和白玉堂到来之后的记忆。   没办法,太子的能量也只剩下最后的那么一些了,要针对那么多人,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拜游总当年理科学霸的光辉历史所赐了。   这也就导致了,他的飒爽英姿,还是停留在很多在场人员的脑海……和某一个街拍狂人的手机当中诶嘿嘿……   后来一切平息的时候,有一段视频在全世界的网络上红透了半边天,那是关于这场震惊世界却又虎头蛇尾的恐怖袭击唯一传出的内部拍摄视频。   短短三分钟的视频当中,能看到一个身穿笔挺的礼服、身材修长挺拔的男人用匪夷所思的身手一人单挑整个大厅内的匪徒,解救出了很大一部分的人质。   然后,还有当时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官方视频中的一个小细节的剪切——那个在特工们冲进大门时,阻止了他们自杀式攻击康斯坦丁的背影。   再加上康斯坦丁在接受采访时那段语意不详的话:“这些人还在我手里,他是不会先走的……”   这位“尊贵的先生”是谁,还用说吗?嗯?还用说吗!   据说这个男人就是当晚宴会中身份最高的、神秘的中国世家的当代家主……   ——天了噜简直帅炸惹。   网络上简直沸腾了起来!   中国在很多外国人的印象当中本来就是一个很神秘的国度,他们对那个国家一切古老的东西不知甚解,却心向往之,其中尤以中国功夫为最。   只是现代社会懂得真功夫的人已经太少了,更是少有能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让人惊艳的角色。   可游所为……   于是游家一下子在普通民众中都变得耳熟能详,这家人传奇的发展经历让很多人唏嘘不已,而现在正在全力以赴迁移回国的行动更是从国内拉了大大的一票粉丝,一时间大街小巷里都能听到讨论他们的声音。   当然,大部分人不过也就是凑个热闹罢了,游家流在外面的材料着实不多,再怎么努力也挖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最后留下的更多都是拜倒在游总西装裤下的颜粉,这些人虽然连人家的正脸都没看见,却不约而同地以铁杆粉丝自居,甚至拉起了一个后援会。   一个会武功、身材好、长得帅(……)、富可敌国权势滔天,还有圣父一般纯洁高尚的心的男人!   这要都不是男神,那这世界就该爆炸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游所为和李唯克一人从营救组那里领到一块橙黄色的毯子,做了些简单的问询,就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在这样被无辜卷入恐怖袭击的时候,不论是身价百亿的公众人物,还是籍籍无名的平凡百姓,他们在死亡和威胁面前,都是平等的。   那么在被解救出来以后,得到的慰问和照顾,自然也是平等的。   作为宴会主人的库尔布斯基在所有人都获救以后满脸迷茫地出现了——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脑海中所拥有的最后记忆,已经是三个月以前的一场派对了。   当然,作为重要人物,他被带回了调查局进行更详细的调查,但那就与游所为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第十九章(2)   这确实是跌宕起伏的一晚上,静下来以后,两个人都实在觉得心累——在想起来被藏到自家车子里的两位大神之后,心就更累了。   他们一起去取了车,分别给自己亲近的人报了平安,就回了李家在波特兰置办的公寓。   这是处办公用的房子,就在商业区附近,上下分了两层,不算太大,但住进他们四个人也算是绰绰有余。   结果面面相觑地坐在茶几前的时候,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个……”最后还是游所为先开了口,他总是忍不住去瞄对面展昭跟自己过分相似的面容,“二位到底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旁边李唯克跟白玉堂也是面对面,两个人抱臂坐着,连姿势都一模一样。   展昭对着状况无奈地笑了笑,对游所为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和白兄,也是恰逢其会……”   这故事确实挺复杂,可摊开来说倒也不用很久,展昭在那里讲的功夫,游所为给他们四个人一人泡了一杯猴魁,两盏茶的功夫,也就说完了。   李唯克和游所为都听得很专注,游所为还好些,李唯克简直就像在听书似的,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么说,我们之所以长得这么像,是因为我们都和他们长得一样?”   “是这样的,”展昭点点头,“不过我和白兄其实都是因两位上神才得以化身,而你和这位李……公子,却是独立的个体,真君和星君的元神只会影响你们的外貌和性格,倒是不会对你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干预。”   “那就好,”游所为暗暗地松了口气,“言言要是也被弄成三圣母那样,呃……”他忽然意识到这好像对那位神仙有些不太尊敬,也就闭口不言了,想了想,转移了话题。   “可照这么说,猴哥他们跟二郎真君都应该是熟人啊,他们之前见我,却是未言什么相似的话呢。”   白玉堂接过话头:“不是那么论的,孙悟空他们见到真君的时候,多数是他的神体,全身铠甲罩覆神光氤氲的……那些个神仙若是不撤了护身宝光,哪个能看清楚他们长什么样,他就是再有火眼金睛,也不至于去用来干这种事儿吧。”   展昭也点头:“对,后来出了沉香公子的事儿的时候他们倒是以凡身见过几次,那却是他们到你这儿来百年以后的事情了……想也对你的相貌模糊些了吧,毕竟真君就算化作凡体,性格气质之类也与我们不尽相同。”   李唯克对这事儿倒是比游所为更感兴趣:“哎,那要是我们看不见神仙的长相,那些美丽仙女的传说都是怎么来的?”   白玉堂横他一眼:“女子们当然不同,就算是仙女也是爱美的啊,她们的法力,又哪会遮挡了自己的如画美颜?你看看凡间以前立的那些神像,都是法力大得的神仙,没理由男的比女的丑那么多吧。”   李唯克被逗笑了:“那倒也是……就拿显圣真君来说,我以前可是到灌县拜祭过呢,噗哈哈哈……”   游所为无奈地转过头,问展昭:“那我这儿,有什么东西凝聚了真君的真……”   轰——咣当——哗啦啦——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厨房方向传来的巨大响声给淹没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厨房的门被一把推开,一个浑身雪白——连眉毛头发都是白的——的男人咳嗽着走了出来,后面跟了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   “你们……!”   “显圣真君!”   “太白金星……”   这两个出场方式清奇的男人抬起头,赫然便是在那华山下的小树林里一起消失的李长庚和杨戬。   太白挠挠头,笑得有点尴尬:“嘿嘿嘿,好像弄坏了你家的屋子,不好意思哈。”   “没……没事……”李唯克抽抽嘴角,决定在维修工人来之前一定不去看那间被“弄坏”的厨房了。   展昭站了起来,满脸惊讶:“您二位怎么会到这儿来……你们不是……”   太白摆摆手:“我们在这儿很久啦,你看——”他展示了自己身上的白色休闲装,笑眯眯的,“那天从华山跑了以后,我们跑过好多地方,就发现这会儿最适合戬养伤。”   游所为愣愣的:“你们……你们能随意穿越时间?”   太白摆摆手:“不能算随意,像是如果是有那个时间的我们存在的时代,我们就去不了。”   “那现在——”   “这个时代的神仙们都乖乖待在天庭呢,好像是有了什么新规定,等闲不能到人间来了,至于我和戬,应该是去了昆仑吧。”   一直沉默着的杨戬终于出声了:“天庭和仙山都有天道屏障,独立于你们凡间的时间之外,只要一个时代的人待在里面,那外面就还能容得下另一个他。自从你们……建国以后,这屏障就卡得越来越严了。”   “建国……以后?”李唯克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国家还能管这事儿?”   “当然不是,”太白哭笑不得,“不过是时间凑巧罢了,也是那件改天换地的大事影响,你们人间才经历了这么大的改变啊。”   “原来如此……”游所为沉吟片刻——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再也没见过黄眉他们,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只是黄眉……他想起来之前陆小千说的有关他的事儿,又皱起了眉。   杨戬看了看他和展昭,放缓了声音:“这本是我的事儿,倒是幸苦你们了……”   展昭笑道:“真君哪里话,就我们的关系来说,我帮您做这些事儿实在责无旁贷,哪有什么辛苦之说?”   杨戬摇摇头:“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儿……这件事情,并不像老君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得沉默下来,李唯克瞧了瞧各人脸上的神色,招呼道:“不管有什么事儿,大家都先坐吧,坐下慢慢说。”   一行人依次各自在长几旁落座,最前面坐着杨戬,依次过去是展昭和游所为,另外三个人按同样的顺序坐在他们对面。   太白道:“事情比较复杂,还是我来说吧,”他看见杨戬皱皱眉,赶忙抢道,“你伤势刚有所好转,难免有所遗漏,这事儿的调查我从头到尾也有参与,你就让我说罢,若有什么遗漏,你再补充就是。”   杨戬点点头,双手轻轻放在桌子上,指尖相对,叠成塔状。   太白继续道:“具体的事情牵涉太多天庭隐秘,我便不与你们详说……封神榜,封神榜你们都听说过吧?”   剩余几人都点点头。   “当年奉女娲法旨,一战灭纣封神,玉虚碧游列阵沙场,战的,却不仅仅是人间那方寸纵横。”   他长叹一声,面上露出不忍,却还是说道:“封神之战,以天地为炉,众生为薪,神灵之血添为引剂,炼化十绝之阵,保后来万世长安。”   “炼阵?”白玉堂紧跟上他说的话,“就是说……在那场战争里,死去的人,都是大阵的祭品?”   “没错,这法子见效奇佳且易成,只是……稍欠稳妥。”   “欠稳妥?!”连一向温润的展昭都不免气愤起来,“既然如此,定有其他法子,又何必做这有伤天和之事!”   太白道:“其他方法是有,只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些远古神明,有哪里会在意蝼蚁的死活了。”   “不过……也不尽然,当时据说古神分成两派,也是日日争执不休,但……神王一脉遭了暗算身陨天地,那一派神龙无首,便被另一派占了上风。”   李唯克不敢置信道:“女娲娘娘?”   “不不不,”太白赶紧摇头,悄悄看了闭目养神的杨戬一眼,指责道,“乱说什么,神王夫妻伉俪情深,又是兄妹,娘娘一向仁慈宽容,又哪能做出来这种事?之后的法旨,大概也是无奈之下的妥协罢了。”   游所为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转头去看坐在首位脸色苍白的杨戬,轻声道:“你是明白的,是吗,所以那时候,才会去后军押运粮草?”   杨戬微微睁眼,看着他,极慢地点了点头。   “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当时对局势一知半解,心里只想着,万不能由着他们屠戮苍生,枉造杀孽……”   他摇摇头,露出丝抑郁的神色:“这执念虽强,却无根无由,到底……也未有什么效果。”   太白伸手把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握在掌心,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当时神魂俱灭,只一丝执念尚存,你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么多年来,自恢复记忆,你不也殚精竭虑地地把那破天条给改了吗?”   几个人都明白了,原来杨戬,竟是那伏羲神王真神转世而成。   白玉堂转移话题道:“那现在,是那欠稳妥的隐患,终于爆发了吗?”   “是,”太白打起精神来,“十绝之阵封锁了恶源,却无法将之彻底消灭,那玩意儿竟凝聚出真神来,控制了他当年的徒弟。”   “徒弟?”李唯克惊叹,“那东西还有徒弟!”   太白道:“不论什么时候,有人向善,便自有人向恶,有些人能看到光明,便拼上性命地想要留住光明,而有些人只见到黑暗,便想将世上的一切都拖入黑暗的深渊。”   “它的徒弟,叫做炽,后来改名瘟神。”   这个名字大家都熟悉,便隐隐也明白了所谓的隐患。   “炽本身不足为虑,可怕的是他身上那一丝恶源的力量……恶源之力能与鸿钧老祖齐名,在上古,唯一能对他有所压制的,便是神王伏羲。”   “……后来神王身陨,戬也一时未修回原来的修为,恶源无人可控,启动封神计划,也算是迫不得已。”   “但那场封神方式有误,其中凝聚了太多枉死的怨气,虽然将恶源暂时压制,却给了他东山再起的绝佳土壤。”   “现在他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俩跑了不少地方才确定这件事,就算是之前沉香劈戬的那斧头,其中也少不了瘟神作祟。不然,那个毛孩子连开天神斧都得帮着才能举起来,又哪里能有那般大的威力了!”   他说着忍不住瞪了杨戬一眼——还有这人,竟站在那儿不动任人去劈,虽说戏做全套,难道还真当自己钢筋铁骨啊!   杨戬苦笑:“我这不也是没想到么,原是想借机与你归隐的,却被那炽钻了空子,生生弄成重伤,竟多了这许多波折。”   太白无奈道:“算了,反正就算没有那一斧,也是有华山阵法挡着的……啧,真不是我说你,凡是一跟你那宝贝儿妹妹扯上关系,你那一脑袋的精明就全成了糨糊了——也难怪当年女娲娘娘刚执王印,竟是那么一副样子。”   杨戬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第十九章(3)   李唯克看着这一屋子人,尽管实实在在,却也忍不住觉得有些荒谬——这一对对的,不仅长相相似,竟还真是一对对彼此相携,难道这也与两位神仙的真元有关系?不然也未免太巧了些。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吧,能让他这辈子遇到游所为,他都得早晚三炷香地好好谢谢人家。   太白跑了会儿题才想起来正事,颇有点尴尬地调整好态度,继续给几人科普:“那遭瘟的玩意儿蓄谋已久,自然不会轻易让戬恢复正常,之前你俩去找到那小竹子,才是刚刚开始,我一时失手,送得也快,才让他没来得及阻拦,这次在这里,却是不好说了。”   他想了想,对游所为道:“今天你们遇见的这事儿,我俩也是在新闻里看见的,这才赶来——这事儿绝对和炽有关,那伙蛇精病一样的土匪,九成是他的手下……他定是注意到你了,才着意派人来试探的。”   游所为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儿,他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   太白体贴地揶揄道:“我俩近来没少到处跑地打听事儿,东来佛祖那边儿有个家伙可是闹得他师父鸡犬不宁地想要出来,闹了二十来年还没成呢……唉,也是可怜见的,听说可是盼了千多年了啊……”   游所为眼眉一弯,放松地笑了。   是了,他们这些神异人物惯是会变换形体的,向来那瘟神既然要针对他,自然将他的过去察得清楚,变出个黄眉来试探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白四下望望,伸了个懒腰:“好啦,说来也简单,就是这么些事儿,与你们说清楚也就是了……哎,你叫李唯克是吧?你这房子不错诶……”   游所为失笑道:“几位大驾光临,自是要好好招待,不过此处简陋,不若还是与我们前去华夏吧……游家在京城有处宅子,想来也是合各位的意的。”   自然合意了,那处运河上的院子到处取的古风古韵,可不是最合这些古人的心意?反正那宅子空落落的没点人气儿,给这些朋友住当真没有更合适的了。   太白兴致很高:“那当然好,这地界儿实在古怪,也麻烦得很……他们天上地下的天道结界与我们不同,时常能看见些长着翅膀的怪人飞来飞去的,恁的麻烦……来来来,那咱们这就走呗,我带着你们,不消片刻便过去了。”   这下他们可是领略到了神仙的急性子——谁说神仙们生命悠长,最不在意的就是时间的?   李唯克连忙道:“怕是还须等些时候,之前我们那事儿闹得大,家里人都朝这边儿赶来了,总得见一面,给他们定定心才好。”   太白倒也不是真的多急,闻言也便作罢了,问了两个主人房间的构造,便径自去拉杨戬上楼休息。   剩下四人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深切感受到了这些修炼了几千年的老神仙惊人的厚脸皮。   白玉堂摇摇头,打了个招呼,也拉展昭睡觉去了,他们倒是都很知礼地把主卧空了出来,折腾了这么久,游所为和李唯克也没心思再多想今天晚上听来的秘辛,都回了房。   不过两人倒是不困,他俩毕竟还是在这么个法治社会成长起来的,今天这事儿实在算是惊险刺激,两个大男人洗了澡并肩躺床上,瞪着眼睛神经亢奋得睡不着。   李唯克是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好机会的,躺了一会儿见游所为也没什么要睡的意思,一翻身就压在了人家身上,没有半分犹豫地猛低头捉住了浅淡的薄唇。   游所为暗骂了一句“不害臊”,也没多拒绝,懒洋洋地躺在那儿任他亲。   他确实是没劲儿了,今天那一番斗智斗勇消耗得他够呛,虽然精神兴奋,身体可是累得不行,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难得毫无防备地任人施为。   李唯克身上可是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他坏笑着贴近了乖乖躺着的爱人,只觉得人家怎么看怎么好看,浑身燥得不行。   嗯——和谐期间,我们就小心点儿吧,只能说最后战况挺惨烈的,游总被他精力惊人旺盛的伴侣折磨得欲哭无泪,硬生生被做得昏睡过去,殊不知他流着泪软软求饶的模样,简直能让任何情况下的李总亢奋到再战三百回合。   啊,能把淡定禁欲得要死的爱人操·哭,简直就是李唯克这辈子都腻不了的终极享受。   唉……出于日(xing)行(zai)一(le)善(huo)的心里,我们还是帮可怜的游总点支蜡吧,愿佛祖保佑他,阿弥陀佛。   于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李唯克又一次光荣地和地毯有了一次亲密接触,尽管如此……游总还是不得不认命地穿上了高领的衣服,并且想尽办法在去见老爷子之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口”。   老天爷啊,救救他吧,他现在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了了!   出门就撞见两双同情两双揶揄的目光之后,游总撞墙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撞墙,就被一个惊人的消息砸懵迎面砸在了头上。   史密斯部长亲自打来电话通知他和李唯克小心——那个康斯坦丁和他的朋友穆罕默德,竟然同时从守备森严的监狱中凭空消失了。   当然,部长大人原话当然不是这样,他只是表示那两个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且无法察觉的”奇妙方法越狱了。   他放下电话,只来得及向聚集在客厅里的另外五个人通告这个坏消息,就被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击了脑海,直接被拖入黑暗当中。   “不——所为!”   “呵呵呵,真是一群废物,居然还要我亲自出马。”   “杨戬,你选定的角色,还真是都不错呢……”   “我倒要看看,没了这部分元神,你到底要怎么办……”   “炽,把他放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唯克猛地扑到刚刚游所为站立的位置,却连一缕衣角都没有碰到——游所为整个人,在一阵黑风过后,竟凭空消失了!   他绝望地抬起头,看到太白和杨戬一脸凝重的神色。   游所为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只觉得身体一直下坠,下坠,失重的眩晕感一直环绕着他的大脑,好像永远看不到终点。   他是被一阵剧烈的刺痛唤醒的。   睁眼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康斯坦丁眯眼笑着蹲在他面前:“怎么样游先生,喜欢这种感觉吗?”   他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阴湿冰冷的地上,地面凹凸不平,还有沙砾粗糙硌人的触感。   他难以控制地用手捂住胃部——刚才这里被面前男人穿着尖头靴子的脚狠狠踢了一下,现在正火烧火燎地疼着,简直像被一根铁钎戳进去了一样。   游所为颇有点狼狈地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刚支起一半,便被又一脚直冲手肘的袭击扫得跌落在地。   “啧啧啧,”康斯坦丁再次蹲下来,用一只手托住他苍白汗湿的脸,指尖轻轻摩挲着线条分明的下巴,“真可怜啊,游总,你之前那些不可一世的招数,都到哪儿去了呢,嗯?”   “……滚开……”游所为厌恶地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被紧紧掐着下巴动弹不得,康斯坦丁掐得很用力,可以想见那里定然会出现大片狰狞的淤青。   “你怎么就学不乖呢,Vincent?现在你的小命可是在我手里捏着,你还想命令我?”   “你?”游所为嗤笑一声,垂下眼睛不再看他,“你不过是一条恶犬罢了,炽呢?他不是想要得到我身上的东西吗,怎么竟不来见我?”   康斯坦丁看着他垂下去的两排密长的睫毛,脸上的肌肉气得剧烈抖动了一下。   “行了,康森,”他同伴沙哑的声音从高处传过来,“玩玩儿就行了,被弄死了,大人还要见他。”   “知道了穆罕,”康斯坦丁撇撇嘴站起来,忍不住又在伏在地上的俘虏侧肋部狠狠踹了一脚,满意地听见一声痛哼,“就是这小子让我们功亏一篑啊……我只是气不过。哼,他可是嘴利得很,我也是怕他惹大人不快。”   他说着揪住游所为的衣领直接把他提起来,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才与穆罕默德一左一右架着他走出了这个地方。   第十九章(4)   他们走过的距离不短且走得很快,游所为浑身酸痛,尤其是身后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一阵阵让他腿软的难受感觉,他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将将能跟得上两人的步伐。   在黑暗中走了很久,面前终于出现一扇门,穆罕默德伸手将门一把推开,两人把他扔进去,又恭敬地关上了门。   迎面的强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游所为忍不住在进门的时候用手臂挡住了面部,过了好一会儿,面前五彩斑斓的光点才退去,他眨眨酸痛的眼,发现这是一间布置考究的餐厅,桌子上摆满了奢侈的食材,对面坐着一个脸色苍白得过分的男人。   “……炽?”游所为扶着厚重的雕花座椅慢慢站直,皱着眉向那男人发问。   男人露出一个掺杂了些虚假的惊讶的笑容:“没错……真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杨戬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事实上,”游所为捂着刺痛的肋下,不客气地坐进那张柔软的椅子,斟酌着字句,“他们没有多说。”   炽笑了笑:“没关系,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游所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见游所为惊讶地挑了挑眉,他优雅地向后靠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所为的脸,目光却不对焦,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其他什么人。   “你很像……‘他’,”炽柔声道,“有一段时间,杨戬也很像‘他’。”   游所为皱眉,试探道:“你是……恶源?你在说伏羲吗?”   不对,杨戬就是伏羲,又怎么能说像他呢?更何况是一段时间……   “不不不,”炽摇摇手指,“我不是恶源,我只是携带了恶源的一缕思想和力量,我不是他,我是‘炽’,是这世间的瘟神。”   “你很像杨戬,也很不像他……神的某种属性难免会对相和的凡人产生影响,你与在昆仑山学艺时的杨戬极为相似——温润知礼却又杀伐果断,将家人朋友看得极重,长于运筹谋略,表面温顺实则最是桀骜不驯。”   炽挑起嘴角:“我说得对吗?”   游所为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坦然地点头:“你说得没错。”   炽哈哈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样……你的这种近乎于愚蠢的诚实,对自己道德标准像圣人一样的要求,最是像‘他’。”   他摇摇头:“我从生下来,最不相信的就是世间有你们这种历经磨砺而不改初心的人了……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你与杨戬的关系,我还以为,你是‘他’的转世……”   “我当时想知道,这一世的你没有伏羲血脉的护佑,又能在纯善的道路上坚持多远?”   游所为略微一思索,便明白了炽说的话,他身体忍不住有点颤抖,指尖触碰到腕上圆润的串珠,才稍稍定心:“你……当时是你……?”   “是我,”炽朝他恶意一笑,“不能控制自己欲念的感觉是不是很糟糕?我当时多想跟你多玩儿段时间呐……只可惜那个老和尚,他有否极佛光护体,竟将我附着在你身上的力量消祛了……”   “你怎么……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炽无所谓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真是遗憾……不过,你也真挺让我惊讶的,我控制了你身体那么久,竟没对你的初心产生一点影响?”   游所为不屑道:“当然不会有影响,你那些拙劣的把戏……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炽竟然也不生气,反而像是被他逗笑了:“说得对,说得太对了,在你们眼里,我可不是恶心得很……不过我也查清楚了,你竟真不是他的转世,真难以相信,这污浊的世上,竟会再产生一个你们这样的人。”   游所为沉声道:“我这样的人,这世上有很多。道德感高于生命的人一点都不少见,只是你太狭隘,从来不愿意去面对。”   “拉倒吧,”炽不在意道,“我虽从师于万恶之源,可这世上的‘善’,却也没有比我们感知更敏锐的人了,生命算什么……你以为自己很普通吗?五千年了,你们这样纯粹到不馋一丝杂质的‘善’,我实在没有见过几次。”   游所为不说话了,其实他不免有点好奇,炽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炽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和善地一笑,竟是缓缓阐述起来。   “他与你长得一样,却跟那杨戬的元神没什么关系……他的长相,只是因为他是伏羲的儿子。”   “我父亲当时是炎部的首领,我从小便被认定为部落下一位继承人……直到他出现。”   “我父亲收养了他,但我们相处得不好,他不喜欢打猎,只在屋子里研究那些花花草草,那些能吃的粮食,和能治病的草药。”   “但奇怪的是,他的武艺一点都不差——也许这就是传承自神王那一半血脉的天赋吧——尽管我很努力地去锻炼自己,却总是赢不了他。”   “后来,他就成为了我们部落的王,大家都叫他炎帝。”   “炎帝?!”游所为忍不住惊呼,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作为大反派的炽,竟曾经与人类始祖的炎帝是兄弟!   炽没有理会他的惊呼,他看上去已经完全陷入到了回忆里:“我那时不喜欢他,当然啦,谁会喜欢一个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夺走的人呢?可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交口称赞,刑天那个莽夫,恐怕为了他,连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可不是那样的傻子,我想得到什么东西,总会让自己拥有相匹配的实力,然后总有一天,能把那东西牢牢抓在手里。”   “我们的部落在他手里日渐昌盛,我们吞并了很多其他部落,将要成为黄河流域的霸主。于是我决定出走了,我在一天夜里离开,准备去外面寻找变强的方法。”   “后来他们与黄帝的部落开战,只要赢下那场战争,他就将统一黄河流域,成为第一位真正的帝王——但我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越来越强大了,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去找了黄帝。”炽嘿嘿地笑了,游所为惊怒地看着他,想不到事情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知道,他也不喜欢我,可是因为我父亲,他承诺了要好好照顾我,也一直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我投向了黄帝,以我自己为饵,在那场最重要的战役中,将他和整个部落的勇士引入了雷泽。”   “荒谬!”游所为终于忍不住了,他愤怒地站了起来,“你为了自己的私怨,竟将昔日同胞的性命置于不顾……炎帝哪里对不起你?他对你早已仁至义尽了!”   炽看他一眼,摇摇头,也不生气:“是啊……那是我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事……因为那次失败,他被若兮救了起来,之后他俩喜结良缘,归隐山林。”   游所为松了口气,难得在嘴角挂上些嘲讽:“所谓机关算尽……炎帝是一位优秀的首领,他值得宁静幸福的生活。”   炽柔声道:“对啊,他值得……可是我,又怎么能让他就那么如愿以偿?”   游所为看着他,忽然感觉毛骨悚然。   “他归隐之后,就捡起了少年时的兴趣,整日鼓捣那些花草——是啊,他是那么一个温和的人,爱的从来就是那些,而不是被整个部落和我父亲压在身上的天下征战无休——他开始游走在华夏大地上,用那些草药治病救人,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做神农。”   游所为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昨天他深深地敬佩过杨戬,而今天,又把同样的尊敬给了这个炽口中的“他”。   炽低低地笑起来:“既然他要救人,那我偏就要害人,听说了他的消息以后,我就与老师学了散播瘟疫之法,改名‘瘟神’。”   “你,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炽笑了:“是啊……谁说不是呢?”   他继续道:“后来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一边害,他一边救,他还去帮黄帝抵抗了蚩尤,为了什么天下安宁,呵呵,果真愚蠢至极。”   “最后他就死啦,剩下我一个人,一直活到今天。”炽忽然觉得很无趣似的,眉目间兴味索然起来,他盯着桌上的一道花纹,好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是……怎么死的?”   炽甩了一下脑袋,似乎要赶走一只凡人的苍蝇。   “他那样的圣人,还能有什么新奇的死法……无非是草药尝得太多,最后把自己给毒死了。”   文章关系脉络说明   很多小伙伴表示没看懂otz……抱歉是我的错,于是专门开一章给大家捋清楚吧~^_^   首先,这篇文的基础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架空,主角是李总和游总(我干嘛要说这个)   咳,然后给大家介绍身份最复杂的:二哥。我的世界设定如下:   上古时候,伏羲和女娲这对兄妹是最早的神,伏羲法力高强,但是他有一个老对头也就是恶源,这个恶源时常侵害人间,后来更是达到了要毁灭世界的地步,于是众神想要封印恶源。   当时封印恶源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开启封神大战,以众生为祭品开启大阵,镇压恶源。但是这个方法有伤天和,对人间秩序会造成较大伤害,且日后恶源有重振旗鼓的可能,所以伏羲和他手下的一些人极力反对。   但是由于一些政治斗争,伏羲受到暗算身陨,剩下女娲和其余部下群龙无首,另一脉占据上风,无奈之下只能开启封神。而伏羲并未神魂俱灭,他的魂魄转世成为杨戬,却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封神战后杨戬的记忆恢复,但是世间秩序已经遭到破坏,根本原因就在于应封神劫而生的旧天条,于是杨戬就开始筹谋修改天条,并在最后成功。   但是当时方法的隐患也爆发了——恶源控制了炽,想要制杨戬(也就是老对头伏羲)于死地,于是才有了华山下杨戬被劈成重伤。   杨戬被劈以后,神魂散落在各个世界,附着在某一物品之上,会对物品主人产生一定影响(就是外貌啦),展昭和白玉堂就是受到杨戬和太白金星的拜托在各个世界寻找这些物品,重新融合进杨戬的身体,那样他才能真正痊愈。   至于神农,就是用的电视剧设定:他是伏羲的儿子,所以跟伏羲长得很像,他和炽从小青梅竹马(误),但是相爱相杀(大雾),所以就算是被恶源控制的炽,对他也有执念。(这些其实全部都是电视剧设定啊,《远古的传说》,官方才是真大手)神农在几千年前就死了,但是不排除以后复活的可能,所以游所为不是他的转世,真的不是啊!他们只是性格相像而已。   也正是因为性格相像,所以炽很早就注意到游总,当时手机剧情里黑化的那段儿就是炽搞得鬼,他控制了游总的心神,不过最后这种控制被唐僧化解了~   嗯,好像就这些,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要告诉我哟~   第二十章(1)   “事情就是这样,”杨戬坐在小厅里的沙发上,卷发披散,腰背笔直,他面前或站或坐着一圈人,全都眼带殷切地看着他,“把他卷进这件事情我很抱歉,但那个恐怖分子手段殊异,若不赶快找到他,怕是会有什么不测。”   所言和唯雅眼圈红红的,跟着李唯克和穆子初一起站在窗边,旁边的一组沙发上坐着李家的一家四口,游老爷子单独坐在他们对面,手中握着拐杖,脸色阴沉。   “可你们有这么多人!”李夫人不可置信地尖声道,“你们明知道会把那个歹徒引来,却一点不知防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所为被抓走了?!”   李先生脸上也不好看,不过还是轻抚了抚自己夫人的手背,示意他冷静一点。   太白跟杨戬并肩坐着,闻言也有点理亏地挠了挠下巴:“真的很抱歉,我们没想到他竟能闯进来……也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   展昭和白玉堂就在他俩对面,靠着桌子站成一个直角。展昭皱皱眉:“可是所为跟那个叫什么康斯……那个恐怖分子照过面吧,那个人一定恨透他了。”   所言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泣,唯雅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小厅里一时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事情也许还没有那么糟糕,”最后还是杨戬开口了,“把他抓走的是炽,康斯坦丁那些人不过是他的手下,并没有多少对他不敬的权力。”   “是啊是啊,”太白赶忙补充,“炽这个神经病对这张脸都不太下得了手的,尤其是游所为那么像……呃……”   杨戬狠狠瞪了他一眼,太白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连忙闭上了嘴巴。   “像什么?”李唯克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话,脸色沉了下来,“什么叫对这张脸下不了手?你们到底还隐瞒了些什么!”   “那不关你的事,”杨戬冷硬道,“那个时期的恩恩怨怨,你们现在知晓有什么意义?炽还清醒得很,游所为不是‘他’的转世,这方面不用担心。”   “我们怎么可能不担心!”李唯克低吼,“你们这些神……神棍的世界凭什么要把我们凡人拉进去,所为他做错了什么?他不就是倒霉碰到了你的……那玩意儿嘛!”   杨戬眼睫微垂,摇摇头没有再说话,李唯克看着他与游所为极为相似的面容及隐忍的神情,忽然就后悔了。   他也是关心则乱,这几个长一张脸的家伙,哪个不是宁愿天下人负我的死心眼,尤其是杨戬这个源头,这方面简直是登峰造极。   太白倒是一脸愤愤想说什么,可看着一屋子的愁云惨雾,到底是没把话说出来。   游老爷子瞥了李唯克一眼,眼角的皱纹都跳了两跳。   他今天早上刚赶到这里,结果迎面就听到孙子又被昨天那个变态抓走的消息,得亏老人家心脏好,不然这么一惊一乍的早上医院挂号了。   也许是孙子经历了这么一次生死——甚至现在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当中,固执了一辈子的老爷子竟想开了,虽然看见李唯克还是没半点好脸色,竟也是默认了对方随叫他爷爷的称呼,还破天荒地冲人点了点头。   这是终于对孙子和一个男人的关系妥协了。   这么个大惊喜砸头上险些没把李唯克给砸懵,要放在平日,恐怕他得乐得蹦起来三尺高——毕竟爱人一向最大的心病,就是这来自家人的阻碍,如今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可是现在时机并非平常,李唯克满心的担忧恐惧,心烦还来不及,见这情景虽然心里松快了一小下,却转瞬就被又一阵心慌给盖过去了。   杨戬沉吟良久,再次目光灼灼地看向众人:“我们现在虽不知他们到底在哪里,倒是有个法子能探测所为的生命体征——这方法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残卷所载,至少能确定他还是否平安。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方法,我们能保护他的身体,削弱他受到的致命伤害。不说能保他安全无虞,至少能增加平安的机会吧。”   屋子里人们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白玉堂兴奋道:“竟还有这样的法子,你怎么不早说!快快快,需要怎么做?”   太白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这法子效用偏僻,寻常哪里想得起来……而且光是做法准备也得半日光景,你现在再急,也没什么用处。”   李唯克咬咬牙,疾步上前抱拳道:“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希望都是好的,请您二位,施以援手吧。”   “这是自然,”杨戬起身,对太白点了点头,太白便出了门,也不知上哪里去了,“事情本就是因我们而起,自然责无旁贷。这东西准备不易,却也不宜人多,长庚一人足矣,我现为你们稍做讲解。”   “这方法说起来复杂,其实效用倒是简单,需一与被观测者血脉极近之人,父母兄弟皆可,用他的血为引引来被观测者的灵魂相应,能让这个人对被观测者的身体感觉感同身受。”   “普通的痛苦这个法术并不起作用,只是能稍作感受,但若遇到足以致命的伤害,便会自动保护被观测者,虽不能完全抵抗,但能削弱其一半的效果。”   所言听得眼睛发亮,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急道:“那就是我了,我需要做什么?真的会完全地体会到哥哥的感觉吗?”   杨戬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全盘接受,一点不会有差异……这对感受者的意志要求极高,因为如果感受者精神动摇,会对被观测者的精神和身体同时造成伤害……”   “我不会动摇的!”所言连忙表态,“只要能帮到哥哥,再痛苦我都会忍住的。”她说到这儿忍不住有有点哽咽——痛苦?痛苦从哪儿来,还不是被观测者亲身体会,感受者只有感官受创,身体却能保持健康,而被观测者……   “你不行,”杨戬沉声道,见她急着想要反驳,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并不是说你意志力不够,只是女子血阴,而你哥哥的体质偏阳,你还未修炼过改善体质的仙法,用你的血,会对被观测人造成身体上的损害。”   所言呆呆的,看起来受到很大打击:“那……那怎么办,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啊……”   杨戬正诧异地想说什么,却又被游老爷子打断了。   “那我呢,我能行吗?”   “爷爷!”所言和李唯克都惊呼起来,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这种事情……   游老爷子却抬手阻止了他们的话,坚定地看向杨戬。   杨戬却又摇了摇头:“您也不行,老先生,您与所为隔了一层血脉,血液中的联系已经淡了。”   这下所有人都丧了气,在场的人都对游家的情况有所了解,所言和老爷子是游所为还在世的血脉最亲近的两个人了,若他们都不行,这世上还哪能找出可用的感觉人?   杨戬却歪歪头,用一种很是疑惑的语气指着穆子初道:“为什么不用他的呢,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他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   “我?”忽然被点到的穆子初一脸诧异,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惊讶道,“我与所为有什么关系?”   屋子里所有人都是一脸懵圈,眼神傻傻地在杨戬和穆子初之间来回晃荡。   杨戬皱了皱眉,上前一把抓住穆子初的手腕,凝神感受了一会儿。   “原来是忘了……”他小声说了一句,随即右手接引画了个圈,一指头点在了穆子初的额头上。   “你干嘛……唔!”穆子初被他一点,一个没站稳就跌坐在地上,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捧着头一脸迷茫。   杨戬摊摊手:“你们这事儿好像复杂得很,他都给忘了,我给他恢复了记忆,等他好了自己跟你们解释吧。”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穆子初,尤其是老爷子,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握着拐杖的手都捏紧了。   过了足有半刻钟,穆子初脸上的苍白才褪去,人渐渐地缓了过来。他缓缓扫视了周围的人一圈,忽然便流下泪来。   “爷爷!”他就着跌坐在地的姿势翻身跪向老爷子,“爷爷,我没死,我是所思啊!”   老爷子见鬼一样后退两步,嘴唇都哆嗦起来:“所……你……你是……?”他结结巴巴的,半点儿没有了之前威严冷厉的模样。   穆子初含泪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待在孤儿院里了,不过在那儿待了两个月,就被后来的父母领养了回去。”   他的经历确实有够玄奇,在那样大的爆炸中竟然毫发无伤,只是失去了记忆,还被一对多年无子的旅美老夫妇领养带回了中国,这么多年下来,那对老夫妇已然仙去,他却阴错阳差回到了自家产业工作,竟还能碰上这样的奇迹,得以认祖归宗。   老爷子当年最宠爱的,就是游所思了。   所谓想“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游所思是游家的长子长孙,当年那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世,加上生来聪明伶俐、漂亮可爱,不知有多讨家里一众长辈的欢心。   他还小的时候,一切的不幸都没有发生,父母新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最宠孩子的老太太也在世,整天逗着大孙子,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加上从小被当作准继承人培养的孙子自己争气又懂事,当时整个圈子里,谁不知道游家的小少爷前途无量,成材后怕是能带领家族更上一层楼。   有时候苦难能彻底改变一个人,那场让所有亲近之人痛彻心扉的惨案过后,老太太气不过就那么撒手去了,老爷子也像变了个人似的,生怕唯一剩下的游所为重蹈他父亲的覆辙,看管教育严格到了变态的地步,游父也开始见天不着家了。   这些穆子初都未亲历过,但他和游所为越来越亲近以后,也隐约听他提过一些,现在想起来,只剩下了难过和心疼。   怪不得,怪不得当时他与游所为初见,就有那样熟悉而亲近的感觉,怪不得他那么喜欢那男人,却一直不觉得那是情人间的喜欢。   怪不得他一直看不顺眼李唯克,这男人那么渣,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弟弟,他能看得顺眼才有鬼了。   第二十章(2)   穆子初有些渴望又带着胆怯地过去,想要摸摸从未在记忆中相处过的小妹妹的发顶,所言冲他笑了笑,主动拉住了他的手。   “所思哥哥,欢迎回来。”   穆子初笑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这些年,苦了所为,也苦了你了……是大哥对不起你们……”   “干嘛这么说,”所言歪歪头,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你还好好的,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儿了,我哥……二哥哥若是也在这里,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样子。”   一边的杨戬手微微一动,也有些感慨,只可惜……他成仙这几千年过去,是再不会也有这样的好运了。   老爷子也是老泪纵横,他感慨地看着当年最让他骄傲的孙子,拍拍他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是当年的事儿,到底怎么会变成那样?”李唯克在一边看着他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万一是游家的敌人设的计谋,把大少爷掉包出去……”   这话一出,老爷子和穆子初的脸色都瞬间沉了下来。   若真是那样,和游家的仇可就结大了。   杨戬摇摇头:“那倒不是,若我没猜错,怕是那真元的缘故。”   几个人都看向他,等着他给出解释。   “这位……穆先生身上有我那丝真元的气息,当年那丝真元应是受了不少年香火供奉,法力凝出一丝来,在灾难发生的时候,顺应了它当时的主人最迫切的愿望,只是能量不足,只能在关键时刻把他瞬间转移到一处安全所在,估计是阴差阳错的,不知哪儿出了问题,反而封锁了他的那段记忆。”   “香火?”李唯克疑惑道,“所为当时那么小,哪能给那玩意儿弄到什么香火?”   杨戬似笑非笑:“那时候的主人,可不一定是他……我那真元流传日久了,不知经过了几代人的手,游所为是他找到的第一个属性相合的真正主人,可那之前只要是佩戴它的人,都能让他暂时认主,若执念太重,也能部分调动其中的法力。”   穆子初听得入神,不禁问道:“那到底是……?”   杨戬凝神想了想,有些摸不准:“我之前在他身上感到过那气息,但当时并未细探,不过以那抹真元的属性来看,该是与佛家法宝有关……当是紫檀或砗磲一类的佩饰。”   “砗磲!”   三个声音重叠起来,李唯克、穆子初和游所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李唯克先道:“所为身上是常配了串砗磲手串的,那东西看着就灵异得很,有生命似的。”   穆子初也点点头:“我记得,之前那手串,一直都是母亲佩戴的。”   原来如此。   那手串秦家几代人传下来,秦家代代信佛,日常从未拉下供奉斋戒,沾染了香火,也是再正常不过。   到底是母亲,在那时候最强烈的愿望,还是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为邪肆所扰,平平安安。   杨戬看他们多少有些恍惚的神色,体贴道:“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了,只等长庚回来便可开始做法,你现在且先歇歇,养足精神——记住,待会儿开始以后千万不敢有半分动摇。”   穆子初点点头,目光坚定:“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所为出事的。”   半天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在焦灼的等待中却又显得尤为漫长。一屋子的人没谁有心思走开一会儿,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显得有点坐立不安。   所言本来就一向与穆子初亲近,这下子更是坐在一起一会儿都不想分开,两个人头对着头窃窃私语,所言讲,穆子初听,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会儿轻松些,一会儿又更低落的。   老爷子坐在他们旁边,冷硬的面部线条不知柔和了多少,看着越发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了——只是这慈祥中也透出对另一个孙子浓浓的担忧来,游所为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让人放不下心。   李唯克更是不安,虽然杨戬已经保证过炽一时半会儿大概不会对游所为做什么,可太白那语焉不详的话实在让他心里烦躁,再说游所为一个凡人,落在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手里,哪能讨出什么好去?   李家一帮子人都和他围坐在一起,也不知怎么安慰,游所为给他们留下的印象都很好,他相处起来,实在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人,很难不产生好感,现在他安危不明,所有人都难免为他担心。   展昭和白玉堂反倒像是两个局外人了,可也许是几人之间那特殊的联系,他们几个对对方都有一种仿佛血脉相连般的亲近,现在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不好受。   度过了折磨般的漫长时间后,太白终于在正午的时候回来了。   没有人多废话,杨戬接过他带来的东西,叫穆子初站好,二话不说就开始施法。   柔和的金光从穆子初身上弥漫出来,杨戬右手一弹,从他的眉心处牵引出一滴极浓稠红艳的鲜血来,那鲜血漂浮在半空中,晶莹剔透,闪烁着魅惑的光泽。   杨戬又是一个印结出去,穆子初周身的金光更盛,那鲜血猛地消散开来,化作血雾缓慢地融合进金光里,原本纯粹的金色顿时染上了一层粉红,在那里有生命一般轻摇曼舞,最后悄无声息地融合进穆子初身体里去了。   穆子初全身一震,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敢说话,大家眼巴巴地看了看收了手闭目调息的杨戬,又去看没有一点儿动静的穆子初,心里急得抓心挠肝,偏偏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良久,穆子初才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大家还没来得及探问,就见他面上浮上一层薄红,狠狠瞪了面带殷切的李唯克一眼。   李唯克:“……?”   穆子初:“┻━┻︵╰(‵□′)╯︵┻━┻”   李唯克:“……!!!”   李唯克忽然想到什么,顿时萎靡下来,灰溜溜地败退了。   可不是嘛,既然是全身事无巨细的感受,那他昨天晚上那一番……   嗷……李总默默地捂住了脸,偷吃被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大舅哥发现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其他人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有些不明所以,所言和唯雅像是想到了,顿时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扭曲复杂的表情来。   呃……自求多福吧,唯克哥……   穆子初缓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他皱了皱眉,显然有点担心:“情况不太好,倒是没有什么太过严重的伤势,但肯定是遭了些罪……那些该死的家伙……”   众人不禁小小松了口气,至少看穆子初这个样子,游所为还是好好的,落在那个境地里,吃些皮肉之苦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   穆子初又感受了一会儿,刚想说话,却毫无预兆地忽然痛叫一声,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怎么了怎么了?子初哥……你没事吧!”   “子初……”   “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一下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他们急慌慌地围上去,却面对着显然十分痛苦的穆子初束手无策。   穆子初整个人都在发抖,修长的身躯紧紧蜷缩起来,冷汗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大家心里一沉——看这样子,游所为还是出事了,且看起来不是什么小事。   杨戬皱眉,挥出一片银光来,包裹住穆子初的身体,他顿时显得好了些,可还是紧紧咬住牙关,颊侧的肌肉都凸了出来,紧闭着眼睛痛得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穆子初才喘了几口粗气稍稍放松下来,大家忍着没有一窝蜂发问,可眼睛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忧心。   穆子初修长的手指狠狠揪住地毯长长的绒毛,脸色铁青地抬起头,展昭细心地注意到他的眼睛显得有些茫然,空洞洞地对不上焦距。   他心里一沉。   就听见穆子初恨声道:“那个畜生……我……所为看不见了……”   杨戬脸色一变,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感受起来。   “糟了,”他一直镇定的声音终于不稳起来,“他的视觉完全被恶力封住……如果不尽快找到他并解开的话,他这辈子就永远都看不见了。”   他握紧了拳头:“而且,那力量会慢慢腐蚀他的身体,会让他越来越虚弱,直到……失去生命。”   所有人都呆住了。   所言崩溃地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刷刷地流了满脸,却连擦拭的念头都生不起。   穆子初狠狠地捶打着地面,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那里,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另一边,李夫人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他们都记得那个温煦有如朗月的青年,那双深沉有透彻的眼睛里包容着世间所有的磨难和伤害,却能让看到的人打心底里温暖起来。   有些人的善良源自于从未被世界伤害,他们的天真和无知时常导致自伤其身,而有些人,他们阅尽世间沧桑,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世界有多坏,但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世界会有多好。   王天霸那时认识游所为之后,就感慨过“有光明啊,就有黑暗,如果我们站在光明的地方看黑暗呢,你会发现黑暗很多,可是如果我们站在黑暗的地方看光明的话,你会发现其实光明更多。”   游所为就是这么一个会给黑暗中带来光明的人,因此他身边的人从来被光明环绕,因此没有一个对光明有所渴望的人,能抗拒他的友善和亲近。   但是现在……   “哭什么哭!都别哭了!”李唯克忽然大喝一声,打破了这窒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他红着眼睛,眼睛里满是坚定和希望,“又不是没救了……我们又不是解不开那玩意儿,只要找到所为就行了!”   “我们一定能及时找到他的,我一定会及时找到他的!”   “就是嘛,”白玉堂也□□来,“事情还远每到绝望的时候呢。”他转过头去看向展昭,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段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间,展昭走上来,不着痕迹地紧握住他的手。   蓝衣的青年和声道:“说的是,不管什么时候,总还是有希望的。”   所言抹着眼泪点点头,勉强起身,将老爷子扶到一旁的沙发里坐下。   太白拍拍杨戬的肩,对所有人说道:“离事情无法挽回的阶段,还至少有三个月呢,只要我们在这段时间里把他找到,就不会对以后造成太大的影响。”   李唯克坚定地拿起手机:“这时间已经足够充裕,我们一定会在这段时间里找到他的……地球就那么大,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跑到外太空去。”   杨戬摇摇头,给他们吃了一个定心丸:“自从你们建国以后,单靠法力就再也突破不了大气层了。”   他和太白,都不约而同地隐瞒了那件事没有说——当年炽闹得最凶的那段时期,正是神农因故失去视觉的时候。   第二十章(3)   伊朗,扎格罗斯山脉。   游所为现在的情况有点糟糕,那天炽把他带到这儿来,请他吃了一顿饭,就毫无预兆地把一股汹涌的恶力打入他的体内。   那种痛苦感觉让他险些昏厥过去,凡人的身躯如何能承受那般庞大的力量?若不是此前多次使用太子的功能转移,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恐怕都挺不过来了。   尽管如此,那种身体上的疼痛和心里上的绝望还是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简直像把全身血肉熔炼,再一块块重组,尤其是眼部,疼得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双眼戳瞎。   说实在的,游所为出身高贵,从小受到的教育虽然严格,可要说道真正的皮肉之苦,还真没受过多少。   他毕竟是那么大一个家族的继承人,而不是被什么异形组织培养的特工,小时候要学的还是各种知识和礼仪占比较重,练些强身健体的武术都是出于他自己的兴趣,也没有过太多辛苦。   然而现在恶念入体,除了带来让人痛苦不堪的疼痛之外,还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他身体的防御自愈系统,之前受过的伤一直无法好转,之后却变得体弱,虚弱愈演愈烈。   后来疼痛渐去,他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没有失去过视觉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糟。   炽把他关在一个还算舒适的地方,在他脸上轻佻地拍打:“好极了亲爱的,你现在的样子跟他更像了。”   然后他就走了,把游所为一个人撂在那儿七天没有再来看过一眼。   说实话,游所为现在有点怕他,这个变态说话行事全无道理,自私冷漠得令人发指——他当然知道这人干嘛要把他弄瞎,不过是喜欢当年神农失去视觉时的样子罢了。   那种痛苦让他记忆犹新,而最不能忍的却还不在于此——恶念进入人的身体,带来精神上的损害要远远大于肉体。   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不断在记忆中被迫观看着当年他的家分崩离析的一幕幕场景,看着他母亲染满血迹的面颊和手指,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歇斯底里的尖叫和责打,最后被推出去时身后灼热的庞大气流。   ……太难受了,真是太……难受了……   他很快就开始连续不断地低烧起来,这些东西和真空一般的环境几乎要把他逼疯,尤其是全身处在单调的黑暗当中,看不到一丝光亮,失明夺走了安全感的惶恐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年龄。   那恶力充盈着他的身体,倒是不虞饥饿等身体需求——但这也意味着,连来送饭的人和声音都不会有。   炽再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地毯上蜷成一团,脸色苍白,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虽然已经止住了颤抖,却依然可怜得像一只被狠狠欺负过的幼兽。   他一点儿都不打算压抑内心的欲望,笑眯眯地走过去伸手揉弄青年软软的头发。   游所为一抖,却是摸索着扶着墙直起了身体。   ——不管是谁都好,哪怕是这个恶魔呢,只要能在这仿佛被世界遗弃在外的黑暗里发出一点儿声音,都能让他感到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若光听这嘘寒问暖的声音,简直就像个温柔的兄长,可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男人的恶劣了,自己现在这可悲的处境,全都是拜他所赐。   游所为淡淡开口:“身上很疼,但还能忍受。”   “那就好,”炽柔声道,“这是恶念入体的正常反应……唔,之前忘了说,他们是需要以你的精气为食的,所以大概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损害,不过放心,暂时死不了的。”   游所为扯扯嘴角:“那还真是谢谢了。”   “哈哈,客气客气,”炽站起来,“所为,你真可爱。”   游所为一阵恶寒,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形容词从炽的嘴里冒出来,尤其还是用来形容自己的时候。   可他现在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资格。   炽弯下身轻柔地把他打横抱起来,游所为僵直着身体,却并没有抵抗。   他一早就清楚了,跟这个蛇精病硬碰硬没有一点儿好处,他不管想干什么,那不论采取什么手段,最后都会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最后受苦的还不是自己……何必呢。   反正抱一抱又不会少块肉,倒省下走路的体力了。   炽也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单纯抱着游所为,把他弄到了床上:“地上那么凉,当心生病。”   游所为问他:“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到底要干嘛?就因为我像神农?”   “当然不是,”炽摸摸他的头发,“你不是他,我知道得很清楚。”   游所为向后缩了一点儿避开他的手,他也没有坚持,只是继续耐心解答道:“你身上有那杨戬的一丝真元……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也绝不能让杨戬得到。”   “你就安心待在这儿吧,我又不会伤害你,有什么不好的?”   游所为都要给他跪了,这人怎么就能这么奇葩呢,合着是他自己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还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自囚了七天?   炽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那些算什么,宝贝儿,相信我,我真正想要折磨一个人的手段太多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好好休息吧,”炽好像真的只是单独来陪他说说话的,待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干,就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游所为等了好一会儿不闻他说话,试探性地叫了好几声,才确定这个煞星真的走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舒服的床铺上——之前可不是他专门虐待自己,只是当时炽把他扔在这儿就走了,那会儿正是他痛苦最厉害的时候,眼睛又看不见,他能找到个能靠住的墙角就不错了,又哪里知道这里居然还有一张床?   这些天的折磨实在带走了他不少精神,现在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变得酸痛难忍,几乎是沾到枕头的一瞬间,他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又过了好久,房间里的空气才又是一阵波动,一身黑衣脸色苍白的炽凭空出现在床前,他叹了口气,轻轻摩挲了一下睡着的人眼睛底下憔悴的青色,索性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人家睡觉。   ——真像,一个人哪能有那么大的心呢,把什么事儿都当作自己的责任,也难怪连睡着的时候都一脸疲惫了。   连失明都无法使你们的心发生改变吗,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真正走到你们心里去呢。   还以为你们所有的爱都均分给了这世界,再不会对哪个人另眼相看了呢。   那个若兮,还有那个李唯克,凭什么,他们到底凭什么呢?   炎……我在这个世界上找了你那么多年……你到底哪儿去了?这个游所为,他和你那么像,那么像……但他竟还不是你,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我是该杀了他的,只要杀了他,伏羲的真元失去凭依,很快就会消散……杨戬他自己作死,再恢复不了,这世间就将是我的天下。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初,我与你那样相争,处处与你做对,眼里心里就只有那天下……可现在,没有了你,我要这天下何用……   可是为什么呢,你这虚伪的圣人,你这天下最精通草药的神农,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你甚至从不对我正眼相看,为何我却,我却这么……   惦着你呢……   七天的时间实在不能算短,在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人的时候,这一个星期就变得像是一场煎熬。   然而不论李唯克他们怎么努力,游所为和炽他们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世界各地都没有他们的身影,甚至连卫星都检测不到他们活动的踪迹。   “也不算太意外,”太白抹了把脸,安慰道,“炽毕竟继承了恶源的魔力,法力高强得很,你们凡世的技术找不到他,也是情有可原。”   “那你说怎么办!”李唯克看起来颓废极了,他的衬衫皱皱巴巴的,脸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皮地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杨戬犹豫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第二十章(4)   他没等众人发问,就快速说了下去:“通过穆子初的血液和佩戴在他身上的我那丝真元,我可以施展一个法术,不论他在哪里,都能使用一次地点随机的传送……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炽,也无法找到一个没有打上他标记的人,而不管他有没有在所为身上标记,这次传送都能将那标记洗掉。”   所言无奈道:“那有什么用呢,炽找不到他,我们也找不到他啊……现在哥哥看都看不见,要是一不小心传送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杨戬点点头:“没错,这法子不确定性太大,我之前……看着穆子初的情况,炽在那之后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也就没有提出来。”   这简直要冒太大的险了,没人敢轻易表示赞同,毕竟没人忍心拿游所为的生命来开玩笑。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唯雅绝望道,“所为哥哥在那个变态那里多待一天,就要多受一天的罪,子初哥虽然没说,可你们看他现在的样子,我时时都担心他是不是要倒下了。”   太白道:“这样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的,恶力对神仙都不是个好消化的玩意儿,对凡人的身体就影响更大了——也得亏所为一直戴着他那手串,不然现在的情况恐怕还要更糟。”   穆子初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讨论,没有发言——他现在浑身难受,一点都不想说话,尤其是一想到这些都是亲爱的弟弟身上最真切不过的感觉,他就更是难过了。   他现在头疼得厉害,眼前一片漆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敏感得可怕,连衣料的摩擦都会带来隐隐的刺痛。   真是让人担心啊,病得这么严重,所为从小娇生惯养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   不对!这……   他忽然感觉身上的活力开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衰退,仅仅几秒以后,就开始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杨……真君……”   穆子初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叫出了这一声,好在杨戬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呼救,飞快地瞬移过去拿起他的手腕。   “不好!”杨戬面色一变,“炽要下手了,他要杀了游所为!”   所有人都哗啦一下站了起来,李唯克僵着脸吼道:“快用你那个方法!快!”   杨戬来不及多说,他迅速咬破舌尖,从自己体内引出一丝精血来,那精血颜色略显黯淡,却是比之穆子初当时的活泼灵异许多,摇摆着细长的身躯恋恋不舍地围着主人飞舞了一圈,才一个猛子扎进穆子初的身体里。   杨戬放开穆子初,打了一个趔趄,后退两步虚脱地跌倒在椅子里,他本来就身受重伤,刚刚有所起色,可现在情急之下又是大伤元气,脸色可见地苍白下来。   太白心疼地一把抱住他,两指搭上他手腕细细探察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输过去些法力替他稳定体内的伤势,安慰一屋子惊恐的人道:“没事了没事了,施法成功,不管把所为传送到了哪里去,至少他现在已经脱离炽的掌控了。”   李唯克犹不放心,抢上两步去一把抓住穆子初的肩,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穆子初虽然看不见,可也能从他手下的力道中感受到他的心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多了,生命力的流失已经停止,也没有新增加的伤口……只是……”   他皱了皱眉,仔细分辨着身上的感受:“炎热,无风,和细密粗糙的沙砾……所为该是昏过去了,这感觉不是泥土,却也不像是柏油马路一类……”   李唯克蹦起来:“不管怎么样,不是什么太奇怪的地方就好,在有人烟的地方找人,那个魔头就是拍马也赶不上我们两家联手。”   这倒是事实,这些神仙妖怪的再怎么法力高强,在寻找一个身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记的人的时候,还真没有在俗世中掌握大量权柄的凡人来得容易。   只要游所为不是被传送到了什么深山老林里,那两家庞大的权财机器全力运转起来,找到他是早晚的事儿。   游所为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还是看不见,可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身下床铺的触感跟之前有了很大的差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橙子的味道,有阳光照在脸上,柔和而温暖。   周围听安静,但是隐隐也能听到嘈杂的人声,因为被什么隔开了而听不真切,却是充满了散漫的生活气息的,轻松淳朴的声音。   他动了动手掌,发现那上面还打着点滴。   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跑到了这种奇怪的地方……这是哪儿?   绝不是之前炽关押他的地方——那地方从来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光线和人声,他躺在那儿的时候,常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丧失了全部的感知。   但身下粗糙的麻料却表明自己显然不是被唯克他们找到了,周围安静得很,空气很湿润潮热——该是在热带的,大概已经不在之前的山林当中了。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了帘子被掀开的声音,随即一个活泼的女声响了起来。   “Ah,%#%¥#%&¥&……¥……”   游所为:“……”   救命这是哪里的语言听不懂啊QAQ。   他茫茫然睁大了眼睛,可不管怎么努力,还是看不到一点光线。   Nadya是斯威士兰瓦尔格私立医院的一名护士,他们医院设备并不怎么先进,就医条件也有些简陋,因此那些西装革履的老爷们很少会踏足这里。但Nadya一直都很为自己能在那儿工作而自豪。因为他们有一个笃信基督教的虔诚的院长,他时常会接济一些实在看不起病的病人,也愿意接受低廉的医疗费用,这个外表显得有些破旧的医院是当地很多穷人们所尊敬的地方。   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读过几年书,跟着教会学过些简单的护理,也正是因为院长的开明和平易近人,才有机会在这个地方工作,对于这一点,她一直是持感恩的心态的。   这间医院虽然没有那些充满现代感的华丽装饰,但内部一直打扫得很干净,院子里栽满了茂密的橘子树,热带潮湿的阳光使得那大片的叶子油绿油绿的,散发出让人愉悦的清香。   院里接纳的很多患者都是小孩子,这些孩子们仿佛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似的,哪怕是那些胳膊上吊着石膏的小病号儿,都喜欢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跑来跑去,Nadya每天管着他们为了不让他们伤到自己,简直心都要操碎了。   孩子们倒是蛮喜欢她,Nadya 长得并不多漂亮,却善良温和,就算是斥责调皮的孩子的时候,声音都是柔柔的——她家里有六个弟妹,从小就知道怎么对付难缠的小魔头。   但不管对工作怀有着多大的敬意和热情,星期一的早上都不是那么让人愉快的。   这周Nadya周日轮休,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了一天,以至于星期一的早上差点儿睡过头,还好家里离医院不远,她来不及吃早餐,抓了片面包就飞快地跑到医院。   结果老院长正好站在医院门口,看见她就笑眯眯地问了早安,然后把新搬进来的104病房的病人交给了她。   “唉,那实在是个可怜的小伙子,昨天大中午的昏迷在我们医院外面……真不敢相信他都经历了些什么,Nadya啊,孩子们说你最温和了,一定不要刺激到他哦。”   Nadya:“……”   Nadya已经无力去申辩她的工作量了,她一向是个贴心的好女孩儿,医院里的人员已经很是缺乏,每个人多干些事儿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就点点头,认命地领了护理器材跑去104室。   然后她就被帘幕里昏迷着的男人惊呆了。   104外面靠窗户栽着一株橘子树,树叶茂茂盛盛的,只留出些不规则的缝隙放阳光进来,可室内却并不显得昏暗,反而被那阳光染得暖黄暖黄,墙上到处能看到造型漂亮的光斑。   病房里总共有六张病床,窗边住着一个腿上受伤的老人,他是在出门遛狗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腿上的骨头给跌断了。   院长说的病人在临门的那张床上,发黄的白帘子把床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阳光却不屈不挠地从空缺的顶上射下,正正地照在那病人脸上。   那是个东方男人,可Nadya这贫瘠的二十多年生命力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人。   她以前听人说过亚洲男人长相很扁平,黄皮肤小眼睛,看过去都一个样,可她发誓这男人不管在哪儿都跟描述中不符——他的鼻梁异常笔挺,在鼻尖处干脆利落地折下来,线条立体得不得了;他的皮肤确实是黄色系,却比那些白人细腻许多,以至于连黄色也不明显了,在阳光下看上去就像一块光润润的玉石。   男人还在昏迷当中,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但那睫毛可真长,又黑又密,在尾端微微卷起来,安静地搭在脸颊上,衬得他瘦削的脸更是显得有点脆弱。   Nadya红着脸,简单地给他做了清洁,忍不住想着这双眼睛若是睁开会是什么样子。   ——据说东方人都是黑眼睛呢,这个人的眼睛,一定比黑曜石还要迷人。   不过……Nadya瞧着男人领口露出的些许暧昧的痕迹叹了口气,虽然不知身上情况如何,但她大概能理解老院长说的这可怜人“无法想像”的经历了。   这世上那些特别美丽的东西,若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总是会过得不那么容易。   Nadya感叹地给病人挂上点滴瓶,收拾好东西去寻那些磨人的小孩子们了。   第二十一章(1)   Nadya第二次去看望那个像天使一样迷人的病人的时候,那男人终于醒了。   她一掀开帘子,就看见那人正睁眼看着天花板,那双眼睛终于睁开来,形状与她想象得一样美好,只是少了些原本幻想的温柔的亮度。   ——也是,想象毕竟是想象啊,这个病人之前定是经历了些难以回首的痛苦的,又哪能像自己原先想得那么平和温柔呢。   Nadya脑洞大开,被自己的脑补狠狠虐了一把。   她热情地像病人问了好,并告诉他院长已经从他身上自己取了诊疗金——那身制作考究却狼狈不堪的衣物,简直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她脑补的真实性。   然后她就发现了真相:这漂亮的东方人竟是个瞎子!   啧啧啧,原本以为他已经够可怜了,没想到还有更可怜的事情啊……   Nadya有的时候会跟着老院长去做义工,在那些残障人士集中的医院里,她接触过不少或先天或后天失明的病人,对他们日常生活有多么不便还算了解,想到这里,她心里同情的火焰就烧得更高了。   “不要担心,我们这里的院长人很好的,在你病好起来以前,都可以呆在这里呢……之后,也许他还会给你介绍一家合适的疗养院。”   男人茫然地看着他,无辜的很,眼皮颤抖了一下,那双睫毛简直就像是将要起飞的黑色蝴蝶。   姑娘重重喘了一口气把心跳压下去,随即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这个人好像没听到她说话!   不是吧,难道听力也有问题?   好在她随即发现只是语言不通,因为那男人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她同样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又糯又润,听得连心都柔软愉快起来……   但这下她可犯了愁,他们医院所处的地方在斯威士兰都是个很偏僻的小镇,居民们自给自足,整个小镇的日常对话混杂着祖鲁语和科萨语,少有用到其他语言的时候。   她连一个会说英语的人都不认识,更别说这不知是哪国的亚洲语言了。   其实游所为正是用英语问她话的,但可怜的姑娘对这些语言一窍不通,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半天,什么意思都没有搞明白。   游所为现在对自己的情况根本摸不透,他只记得炽来与自己讲了很久的话,自己在他走了以后睡熟过去,醒来以后就到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   他精通的语言不少,可从来没学过刚才女孩儿说出的那些奇怪的发音,听着倒有些像非洲那边的发音规则……可这并帮不上什么忙,他身处热带地区,这不需要语言帮忙也能判断出来了。   好在从周围消毒水的气息和手上扎着的针头可以发现,自己还是在现代世界当中的,没有掉到什么原始部落去,这就已经足够让他松一口气。而现在这样的状况,他连求救都做不到,更别说想办法联系到李唯克他们了。   也许……等着大伙儿来找到自己,才是更正确的做法?   毕竟现在看样子是不知为何脱离了炽的掌控,却不知道距他多远,自己若是贸然行动,难保不被再次发现踪迹,抓回去继续关着。   他回想了一下那种快要把人逼疯的痛苦,果断决定还是原地等待救援吧。   幸好他在被掳走时已经换上了正装,身上装着一些零钱,应该还够在这地方住上一段时期。   他在这儿心思电转,Nadya已经给他换好了药水,量了量体温,游所为从思绪中醒过来正要道谢,就感到身体被人扶起来靠在床头,手中还被塞进了一杯温水。   “#@¥%¥#”   是个年轻轻快的声音,应该是个小姑娘,而且性格很好。   游所为想着,便感激地冲声音传来的地方点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一下把人姑娘笑得心怦怦直跳,Nadya不敢多留,慌慌张张地抱着换下来的药瓶跑了出去,把游所为晃得一愣。   他失笑地摇摇头,舒服地靠坐在枕头上,思绪就飘了开去。   他在想炽之前说的那些话,或者说,想到炎帝。   他们中国人自称炎黄子孙,炎帝与黄帝都是从小就耳熟能详的人物,可他们是那么遥远,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生而知之的神明一般,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也许同样会有喜怒哀乐、痛恨情仇。   炎黄,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与神话故事中那些移山倒海的神仙不同,他们是用双手一点一滴地创造了华夏文明的起源,为这片古老的土地开启了篇章。   似乎从没人想过,明明是黄帝战胜了炎帝的部落,为何炎黄炎黄,炎在前,黄在后。   原来他们,有过那么多错综复杂的过去。   他没能想多久,持续的低烧让他的脑子一片混沌,此前在炽那里还提着一根神经,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病痛就显得有点来势汹汹。   又一天早上,他从一个冗长而沉闷的睡梦中恢复意识,就感到有东西在自己脸上戳来戳去。   他心里暗暗笑了笑,憋着没有动弹,在那调皮的小东西要跳来跳去跳到他眼睛上的时候,猛地伸手,抓住了一只胖乎乎的小爪子。   “啊呀,”小姑娘惊叫了一声,随即发现他醒了,就咯咯地笑了起来,“Vince,你真坏,我要去告诉Nadya姐姐,你又欺负Ermen。”   游所为放开她,扶着床边的栏杆撑起身子:“我哪有欺负你,明明是你来吵醒我。”   女孩儿笑嘻嘻并且异常熟练地爬到他床上,刷啦一下把帘子拉上,伸手去捂他的嘴巴:“我不让你说,Nadya最听我的话了,她才不会听你的呢。”   这小姑娘名叫Ermengarde,是医院里唯一一个能磕磕绊绊说些英语的人,虽然发音语法都蹩脚得一塌糊涂,可是好歹能够交流,游所为跟她连比划带猜的,竟也成了好朋友。   Ermengarde不是土生土长的非洲人,虽然她语焉不详,可是说的多了,游所为也能勉强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小女孩的身世——欧洲人的父亲,阿拉伯人母亲,那薄情的男人与她们母女俩生活了五年,就拍拍屁股离开了非洲。   父亲还在的时候,小Ermengarde家生活还算优渥,他们住在姆巴巴内,甚至让女儿到私立的幼儿园上学,可后来男人抛下妻女回了欧洲,没有留下一分钱,她和母亲的生活就艰难起来,那可怜的女人支持不了大城市的生活,带着女儿一起搬到这个位于卢邦博区的小镇。   可是悲惨的命运还远远没有结束,作为母亲的女人没过两年就艾滋病爆发,全托着老院长的好心才用敷衍的医疗费住进了这家医院,小女孩也跟着妈妈住在这里,所幸院里孩子从来不少,也不虞寂寞。   正是之前那几年的正式教育和与父亲的相处使得Ermengarde能用英语进行简单的日常对话,说起话来却也是时常混搭着祖鲁语,游所为让她慢慢说,一边猜一边教她纠正,两个人相处得很是愉快。   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全不知死亡的阴影早已向她的母亲逼近,她很喜欢游所为,就时常跑到这儿来,拉上帘子两个人一起缩在逼仄的空间之内,有时候游所为抱着她讲故事,有时候就听着她用“自创”的语言说着生活中有趣的事儿。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充满了快乐的,树上新结出的黄澄澄的橘子,光影错落下奇幻的画面,还有这病房里墙上漂亮的光斑,她总能说上许多,游所为听得费力,却能感到暖融融的贴心。   Ermengarde不常提到她的父亲,也不怎么说起母亲,她的小世界里一星一月,一花一草,都比那对从不怎么给她关注的夫妇占比重多,游所为由着她,也不多询问。   小姑娘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眼睛,轻声道:“Vince,你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呀?”   游所为对这难得投缘的小姑娘惯得厉害,随着她摸来摸去也不阻拦,只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对她耳语:“因为被大魔王施了法术,所以就看不见啦。”   Ermengarde歪歪头,也悄声说道:“我昨天听见院长爷爷说,以前有个坏人欺负你……就是这个大魔王吗?”   “是呀,大魔王可坏啦,你看,我现在躺在这儿不能动,都是他害的。”   “哎呀,他真讨厌,”小姑娘气呼呼的,伸手到半空中想打跑那个臆想中的魔王,“Vince别怕,你那么好,他一定是嫉妒你,才会欺负你的。”   游所为被她逗笑了,乐不可支道:“真的呀,他那么坏,没人喜欢他,他就想让大家都不喜欢我了。”   Ermengarde一下子整个身体都趴在他身上,小短手努力想要环住他:“才不会呢,就算你看不见,Ermen也喜欢你,我们都喜欢你。”   “真的吗?”游所为温柔地拍拍她的小脑袋,“真好。”   女孩儿连忙用力点头,生怕他不信似的。   她揪着病床被子上的线头,停了一会儿,就忘了这个话题,转而又去抓游所为的手:“Vince,你是天使吗?”   游所为被她跳跃的思维带得有点晕:“不,我当然不是。”   “哦……那你是明星吗?”   “……我不是,Ermen,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长得很漂亮呀~”小姑娘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笑嘻嘻的,“我妈妈说,天使都是长得很漂亮的人……不过我爸爸说,明星也长得很漂亮。”   游所为纵容地微微笑了笑,没有去纠正小姑娘错位的用词。   第二十一章(2)   “Ermen,Ermen!”小世界里温馨的气氛还没散去,就被护士呼叫的声音打断了。一大一小同时回头,把布帘子掀起一角,带着相似的无辜表情向外面看去。   “诶呀,Nadya来找你啦。”   小姑娘对暗号似的,严肃地点点头,也轻声道:“是啊,我该回去啦……我悄悄地出去,不让她发现。”   游所为忍住笑,摸摸她的脑袋:“嗯,你加油。”   于是女孩儿蹑手蹑脚地溜下床,可她这次逃亡却没有成功,刚到病房门口,就被Nadya给揪住了。   Nadya脸上却没了平日的亲和玩笑,她紧紧地拽住小姑娘的胳膊,把她往出带,嘴里飞快地说这些什么。   游所为留神听着,可他虽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地跟Ermengarde学了些祖鲁语,在这样的语速里也听不出什么。   知道护士小姐清脆的声音远去了,才轻飘飘地飘过来两个他能勉强分辨的单词,一个是女孩儿的叙述中出现频率甚高的“母亲”,另一个,却是医院这地方的高频词汇,“死亡”。   游所为浑身一僵,仿佛有冰水从他头顶上浇下来,连心的冷得彻底。   他哪里还躺的住,匆匆掀了被子,踉踉跄跄摸索着往她们声音渐远的方向追去。   可现实之所以残酷,就在于它无可更改的真实。   游所为站在陌生的病房门口,听着满屋子来来去去忙碌的医护人员发出的声音,就能想到盖上了白被单的病床,还有小女孩懵懂的身影,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无力。   “Ermen……Ermen,”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循着女孩儿细微的哭声牢牢地把幼小的朋友抱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我们先出去吧……”   他用手掌包裹住女孩儿的眼睛,不让她在看见那残酷的真实,却感觉到掌心被睫毛一下下缓慢地扫着,不一会儿就湿润一片。   “Vince,我妈妈再也醒不过来了,是不是?”   他的眼睛里也忍不住含了泪,他摇摇头,把面颊贴在女孩儿的发顶上,把她抱了起来。   “妈妈去到一个充满了幸福的地方啦……那儿没有贫穷,没有饥饿,也没有病痛……”   “可是……可是那儿也没有Ermengarde……”   “……”游所为说不出话来,泪水顺着他削瘦的脸颊流下来,一滴滴沉进小姑娘厚厚的头发里。   “但那里很棒对不对?Ermen要开心呀,妈妈去了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   “不,我不开心……Vince,我好难过。”小姑娘哽咽地抱住他,她还太小,没来得及知晓什么是死亡,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妈妈再也不会与她说话,甚至不会满脸痛苦地向她抱怨那个讨厌的男人了。   她一直不喜欢絮絮叨叨的妈妈,不喜欢她任何时候都满脸悲苦,但是当这个人失去了、不在了、被白被单盖住了脸,她才觉得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了。   六七岁的孩子还不会那样描述自己的感受,她只是觉得很害怕,心脏在胸膛里飘飘忽忽的,不管怎样用力的哭喊都没法把那种空虚填满,她只能紧紧抓着自己大朋友的手,一个词一个词地慢慢诉说自己的委屈和难过。   “Ermen别怕……”游所为费力地把胖乎乎的小姑娘抱起来,“跟Vince回去好不好?小仙女吻醒了王子,王子就会一直照顾她的呀。”   Ermengarde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哭得有点打嗝:“可……可是,如果……仙……仙女失去了法……法力,大魔王来了……他他们要怎么办呢……”   游所为一点一点地给她顺气:“会有骑士来保护他们的,骑士很快就会出现了。”   “真……的呀……”小女孩儿一边哭一边就睡着了,游所为歪歪斜斜地把她抱回自己的病房,他走得很慢,方向却没有走错,一直稳稳地到床边拉开帘子,用床头的毛巾摸索着给她擦干净了小脸。   然后他就在那儿坐着,轻柔地拍打着熟睡的女孩儿,直到太阳升上正空,Nadya蹑手蹑脚地寻过来。   游所为听见她的声音,把帘子拉上,才把脸转过去。   年轻的姑娘显得愧疚极了,一直用蹩脚的英语重复着两个词,游所为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谢谢”和“抱歉”。   他摇摇头,这姑娘做事确实有欠稳妥,孩子还那么小,干嘛要直接带她去面对母亲的逝去呢?今天要不是他跟过去,Ermengarde一个人被晾在那里,护士医生们忙做一团,哪有功夫去照料那小小的孩子,怕是会给她终生都留下阴影的。   可是他俩终究没多少互相能听懂的话,游所为也不想再苛责这个已经难过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儿了,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示意她小孩子还在睡觉。   Nadya就噤声了,探头探脑地看了Ermengarde一会儿,悄悄退出了房间。   游所为就继续重复刚才的工作,这个时候,他已经做下了收养这个混血小仙女的决定。   这样,他就需要赶紧领着小姑娘去做一个身份证明,不然,她很快就要被送到不知哪里的福利院去了。   而热带的小国家星罗棋布,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处,只是既然Ermengarde小时候上过的学校里会教英文,那发达一些的城市总有会说英语的人吧。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炽了——毕竟炽除了法力强大,在凡间并没有多大的势力,就算有那些恐怖分子奉他为尊,势力也应该多集中于中东一代,游所为虽然没有想起来小姑娘之前说的姆巴巴内地处何方,倒是可以肯定这里离中东十分遥远。   这么长时间炽也没有找到他,至少可以证明他现在所在之地已经不在之前被囚点的附近了。   他暗暗地规划起来,决定明天就带Ermengarde去一趟她口中的“姆巴巴内”。   时间在那个小镇上悠闲得接近禁止,对于坚持地寻找游所为的一群人来说,却快得像飞一样可怕。   所有人心里都惦记着那个“三个月”的死亡期限,而且毫无疑问,越早找到人,就能越早把那害人的东西从他身体里弄出来。   尤其是看着穆子初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最近更是虚弱得稍微剧烈些的动作都让他气喘吁吁,大家心里就更是担忧难过。   可这大海捞针一样的寻找真是很难,尤其是位于热带的那些小国家多得数不胜数,这些国家有的还稳定些,有的甚至时常面临战乱,游家李家的势力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渗透。   而这些国家不少都颇为贫穷,游家的传媒和李家的珠宝无疑都是资产者们挥霍金钱的乐土,可以说,游所为可能在的那一带,是他们在这地球上最无能为力的部分之一了。   眼看着距离施展转移之术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要不是穆子初表示游所为并没有受什么苦,大家简直都要急得发疯。   可是再怎么焦虑,找人这事儿还是得用大耐心一丝不苟地进行下去,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之后,李唯克接了一个电话,终于整个人都瞬间亮了起来。   “斯威士兰!在斯威士兰!”   这段时间大家几乎都把地图上那些芝麻饼一样密密麻麻的小国家记了个遍,他刚刚开口,所有人就都马上想到了那个地方。   还是杨戬按住激动不已的李唯克,沉声问:“怎么回事,消息可靠吗?”   李唯克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举起手机就给他们看,只见屏幕里那个微挑嘴角看向镜头的男人,不是游所为又是谁?   “是通过美国大使馆那边打来的电话,他主动联系我们的,绝对错不了!”   游所为第二天询问了小姑娘的意见,就通过她跟老院长交流一番,带着她坐上了通往姆巴巴内的火车。   他们买火车票的钱还是之前游所为带来的那些美金,善良的老院长只扣下了药剂的成本费用和一点少得可怜的人工费,把剩余的钱全都还给了他。   不过他毕竟住了一个多月,日日输液吃药,也幸好这里的消费实在不高,那些钱才能有剩余。   小镇上连能兑换钞票的银行都没有,院长把钱都交给他,让他到“大城市”去兑换了这里能用的里兰吉尼再回来交钱。   游所为现在虚弱的很,眼睛还看不见,只能跟院里借了跟老年人用的拐杖充作盲杖,带上还没过七岁生日的Ermengarde,简直是实实在在的老弱病残。   小姑娘很能干,作为大人的游所为身体不好,还不会说她们这儿的话,她自己背着自己的小布包,一路牵着未来的养父上了火车。   第二十一章(3)   这镇子到姆巴巴内的火车两天只有一趟,靠站时间还短,等一大一小终于在座位上安顿下来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衣着朴素,大的那个是黄种人,看着又瘦又弱,小的那个一副混血长相,倒是胖乎乎的,可这组合一看就没什么钱,倒也没人来打扰他们。   可能是上首都求医的父女俩吧……啧啧,当爹的好像还看不见,真是可怜。   斯威士兰是个小国家,国土面积1.7万平方公里,还没有中国的一个中等的地级市面积大,两人在火车上咣当咣当的没走多久就到了站,这还是中间小站不停的情况下。   游所为感受了一下,觉得还没有自己从老宅开车上班用的时间长。   车站人也不多,结果他领着小姑娘下了车,面对充满耳朵的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语言,觉得更加茫然了。   “大使馆”这个高端的词汇小女孩儿肯定是不会的,游所为也没指望她,只是努力地指着钞票想让她理解“银行”,昨天老院长也跟她说了一下午,女孩儿好像是朦朦胧胧地懂了,可毕竟还是个六岁多的孩子,乍然到了这么个地方,没吓着就不错了。   游所为只能牵着他,用拐杖敲打着地面慢慢随着人流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努力地听着周围人说话,想找到点不一样的语言,结果直到周围一下子空旷,显然是出了站,也没听到半点儿熟悉的声音。   一大一小茫茫然站在街口,显得可怜极了。   不过命运显然还没有彻底放弃他,游所为刚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见有个挺低沉的男音过来向他们两个发问。   他也听不懂,Ermengarde藏在他身后扭捏了一会儿,才终于露出半个脑袋,跟那男人一问一答对起话来。   那男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抬头就对他道:“Excuse me , can you speak English ”   话语间带着浓浓的西班牙口音,可游所为一下子感动得几乎都要哭了。   嘤嘤嘤好像终于回到熟悉的世界了呢,英雄我会说西班牙语啊泥不用勉强哒!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对那男人问好。   男人的声音一下子惊喜极了,他接连不断地向这个居然能跟他讲母语的青年抛出了一大堆庞杂而纷乱的问题,游所为好脾气地笑着一一答了,过了好一会儿,那男人才不好意思地意识到他本来是来向人家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的。   “哦,不,斯威士兰没有中国大使馆,只有美国、英国、德国、南非和莫桑比克,我还是在南非办的签证呢……咦,那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游所为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内心却是微微一哂——这地点也是绝了,非洲那么大块地方,怎么居然能跑到斯威士兰这么个地方来呢,好歹周围的南非那么大呢……   不过,他倒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要是没有被送到那个小镇去,他有哪有机会结识那么一帮可爱的天使呢。   “美国的倒是也行,只是麻烦您带我们去了……您瞧,我的眼睛不太方便。”   “啊当然当然,”在异国他乡听到熟悉乡音的西班牙男人热情如火,“哪有什么麻烦的,大使馆近的很呢。”   他一路牵着Ermengarde的另一只手,却不停地探过身子来跟游所为说话,游所为倒是颇能理解他的心情,也耐心地一一答着。   大使馆却是不算远,他们只走了一小会儿,那男人就用一种同时搀杂着兴奋和失落古怪语气向他宣布:“到了,你自己进去吧,门口的卫兵会帮助你们的。”   游所为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又敲着自己的拐杖带着Ermengarde上了台阶。   “Vince,你们刚才说的就是你家乡的语言吗?”   “不,那是那个叔叔家乡的语言……”   “你好厉害呀Vince……”   “哈哈,Ermen这么聪明,以后会比我还要厉害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游所为只需要一部能全球漫游的电话,就能联系到已经找他找得焦头烂额的一众朋友们。   后面的事情有大使馆的人热情地帮忙安排,自不用他操心,倒是晚上Ermengarde在使馆柔软的大床上新奇地蹦来蹦去,闹着要游所为给她讲故事。   小孩子忘性快,虽然不可能那么快从丧母的阴影里走出来,可恐惧和悲伤的持续时间一向不长久,遇到新奇开心的事情,很快便能沉浸其中了。   游所为温柔地听着她唧唧喳喳的笑闹,觉得这样似乎就很不错,如果可能的话,他以后会让小姑娘的生活中一直充满幸福和惊喜,直到她能坦然地面对失去,成长成一个美丽坚强的少女。   第二天大批人马就一起赶到了,李唯克见到他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紧紧地搂着不肯撒手,游所为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还是靠着Ermengarde小姑娘的帮助才挣脱了魔爪。   “哼,你就是那个欺负Vince的大魔王吗,现在有我保护他,才不会让你得逞呢,略略略!”   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Ermen 你真相了。   游所为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妹妹和李家的夫人大小姐,还没顾得上跟未来的小女儿解释这是他们的骑士才对,就被一只熟悉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肩膀。   “……爷爷?”他试探地问道,随即感到肩上的手忽然用力一紧。   这下确定了,确实是老爷子。   他还愣愣的没说什么,就听见他固执了一辈子的爷爷用从未有过的温和声音发话了:“随你怎么样吧,只要健康活着就好。”   游所为怔住了。   他没想到会猝不及防地听见这句准允,他曾经偷偷地幻想过这场景很多次,却从未奢望过它来得这么快而突然。   他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大着胆子给了他爷爷一个放肆的拥抱。   老爷子倒是没有再斥责他不懂礼数,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一群人直接征用了使馆的这个房间,由杨戬和太白金星一起作法,将那恶力从他身体里拔除了出去。   那股浓黑的雾气离开身体的刹那,游所为和穆子初同时都是精神一振。   失去光明良久的世界终于缓缓地清晰起来,游所为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万分紧张而期待地感受着那个过程。   没有失去过视觉的人,永远不知道那有多么可怕,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生活琐事都变成了一项项难以完成的艰难挑战,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惶恐如影随形,黑暗中时时刻刻都好像有毒蛇在嘶嘶吐信。   而现在,他终于恢复正常了。   每一个熟悉的面孔都那么令人感动,他也终于见到了这段时间一直陪着自己的那个稚嫩声音的主人,小姑娘果然胖乎乎的,有一头深色的金发,大眼睛蓝得像是雨后新鲜的矢车菊。   他咧嘴一笑,准确地伸出手去掐了掐她的脸颊。   小姑娘兴奋地一下子扑到他身上:“Vince,你能看得见啦!”   “是呀,骑士打败了大魔王,把我的眼睛治好了呢。”   女孩儿在他怀里咯咯地笑着,终于赏脸给了那个讨厌的怪叔叔一个真诚的笑容。   屋子里所有人都笑了,不管什么时候,孩子们的笑脸都总是让人愉快且充满希望的。   他们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就坐上了回程的飞机,还有太多的消息要互相分享呢,比如向家里人介绍将要加入他们大家庭的这个可爱的孩子,比如……游家大少意外回归的惊喜。   但这些爆炸性的新闻就先放一放吧,游所为现在累得很。他吩咐了留驻斯威士兰的人员以匿名的身份像那个小镇上的半福利医院捐助了一大笔资金,扩建了医院的规模——这么一个充满爱的地方无疑值得更好的环境,而在拥有优越条件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帮助更多的人,把爱带到更远的地方。   等他把身体养好,正式和小Ermengarde成为合法的父女之后——以他们的身份情况,这无疑要多很多事情去忙——他一定还会回到这个地方的,他怎么能放下那么一段像梦一样美好的经历呢。那些亲切和蔼的声音,在他最痛苦无助的时候用这世界上最无私温暖的爱帮助了他,不管怎么样,他都想去瞧瞧,那些人都长了什么样子,当面表达他的感谢,然后看着他们在更美好的环境中迎来更美好的生活。   虽然不舍,他还是把那串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砗磲物归原主——那个神奇的东西已经救了他很多次,给他的生活带来许多美好的奇迹,他想自己是何其幸运,成为这么一件器物认可的主人。   生活马上就会回到正轨,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太白下了大力气全部改造了游家在帝都的主宅——那以后将是他们的总部了,每个受主宅庇佑的成员都将不被邪肆侵扰,只要足够小心,炽也不能再那么容易地带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可以肯定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们的生活都绝不会再无聊了,有了太子,寻找太白和杨戬二人真元的工作也将方便许多,游所为还筹划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求求情,看能不能寻着黄眉放出来,与他再次把臂品茗,毕竟那是他一生的好兄弟。   他在得知穆子初竟然就是当年以为早就失去的大哥的时候,到不像是众人以为的那么激动。   也许这就是亲兄弟之间奇妙的感应吧,他们之间的契合实在是难以用文字表述,他这辈子活了那么久,还从没对另外一个人有着那样毫无来由的信任和好感——这殊荣就算是李唯克都没有享受过。   这使得他听到消息以后,升起一种“原来如此”和“这样才对”的感概,有些事就是这样,其实你在潜意识中早有预料,也早就欣然接受,区别只是有没有得到正式的证明罢了。   倒是那个一直好像鬼城一样的主宅,终于能有点儿人气儿了,展昭白玉堂,杨戬李长庚,还有他自己和李唯克,小姑娘Ermengarde,连穆子初和老爷子都搬了过来,院子里的仆人都高兴疯了,只是时常会对着先生们过于相似的长相晕乎一阵,这却是不可避免的了。   不过Ermengarde就从来不会认错人,一直到很久以后,她都对名义上的另一个父亲抱有着莫名的敌意,以至于李唯克时常争宠不过,只能瞧着紧闭的房门捶胸顿足,这种情况一直到小姑娘上了小学三年级,游所为不好再同她住在一起之后,才有了一点点改善。   那就是后话了,未来等待李总的,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水深火热的日子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开始在空闲时间特别热衷于拉着游所为往其他时间跑,自告奋勇地去免费帮忙寻找杨戬的元神,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反正他们已经走过了那么长那么久,未来还有那么长那么久的路要走,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样的困难不能被克服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小姑娘Ermengarde是有原型哒,很可爱是不是~推荐大家去看《坠入》我可喜欢那个电影了,李佩斯特别帅,小姑娘特别可爱~ 另外,这名字其实是我的【捂嘴笑】出于私心就给了小姑娘,可以一直待在游总身边嗷~【得意脸】 于是这篇就这么完结啦~撒花~~~ 在这里要谢谢一直坚持着支持我的小伙伴们~谢谢每一个人的留言~谢谢Aysia倦倚竹和lulunia的雷么么哒~泥萌真是太客气了^_^,还有Aysia倦倚竹的完结贺,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好感动呢~ 说真的这篇文仆得有够惨,如果不是你们一直不离不弃的话,我一定会坚持不下去的^_^【鞠躬】爱你们每一个人,谢谢! 江湖有缘,我们后会有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